第1章

高三的自習室裏,隻有刷刷的做題聲。

小鬆沒有寫完今天的英語卷子,學校九點半結束自習,住校的同學會留在教室複習。

小鬆沒有回家,而是待在教室,完成了剩下英語試卷的作文。

她媽媽是本地其它高中的語文老師,對她的學習一直親力親為。

今天的晚自習,她太困了,沒忍住睡了二十分鍾,所以沒有做完卷子。

高三以來,她明顯感覺自己精力跟不上。

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這個時候,不能因為自己犯困,就鬆懈了學習。

“你罵誰鄉巴佬?”

一道尖銳的聲音,在小鬆耳邊響起。

她的思路被打斷,放下筆,抬頭朝爭吵傳來的地方看去。

說剛才那句話的,是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女生,她的普通話帶一點鄉音,不像其它的女生,她皮膚有些黝黑。

小鬆所在的外語附中,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高中,他們班生源很好,那個被叫做“鄉巴佬”的女生,她叫王加,是她們縣城第一考進外附的。

王加和大家刻板印象中的縣城學霸不太一樣,她不努力,很聰明。

小鬆沒怎麽見過她學習,晚自習留在教室,別人在做題,王加在看雜誌,但她的成績仍然名列前茅。

她之所以這麽晚還留在教室,是因為和室友關係不好。

哦對了,這是小鬆的故事。隻是比起王加,還有這一場打破寧靜的爭吵,她這人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順順利利上了小學、初中,直到高中。

和王加吵起來的女生,性格直爽。

她的好朋友和王加同寢,平時沒少在她麵前吐槽王加,她對王加的印象本來就不好,今天,兩個人因為一點小摩擦發生了口角。

那句“鄉巴佬”,精準刺痛了王加。

她是這個班裏,唯一一個非城市戶口的孩子。

她抄起自己的牛皮本,朝對方扔去。

王加年級小的時候,幫家裏幹農活,她的雙臂很結實,去年運動會,她代表班級獲得女子鉛球比賽的第一名。

隻聽“哐”一聲,而後,“哐啷”。

懸掛在教室牆頂的投影儀,掉在了正下方的課桌上。

小鬆也看傻眼了。

投影儀就在她正前方掉落。

那罵王加鄉巴佬的女孩,也傻眼了,不過,她很快就認清現狀,推卸責任:“這是你砸的,別人都看見了。”

王加說:“我會賠錢的。”

賠,怎麽賠。小鬆和別的同學同時想到。

王加的家境不富裕,家長會的時候,王加的爸爸來過學校,他是個殘疾人。外附屬於這座城市比較先進的中學,教室裏配備的投影儀的價格,可能是王加他們家一年的收入。

王加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賠。

她把投影儀從掉落的地點抱起來,抱回自己的課桌上。那畫麵,和整個教室的氛圍格格不入。

但這畢竟是高三,沒有會把注意力分給別人。

當王加愁眉苦臉的時候,小鬆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我幫你問問我爸,看能不能修。”

王加朝小鬆看過去。

在這個以洋氣出名的外語附中,小鬆不算特別,王加平時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特別安靜,或者說——專注。

小鬆戴著一副淺邊眼鏡,梳著馬尾,在外附這樣的學校,她並不紮眼。

王加知道自己在這個班級是被排擠的,尤其很多人他們討厭自己,不是因為自己的口音和農村戶口,而是因為別人也討厭自己。

小鬆是這個班裏,為數不多對自己沒有關心的人。

王加說:“你爸會修這個?”

小鬆說:“我們家電子產品都是他修的,先讓他看看吧。”

王加有些疑神疑鬼,“小鬆...”

她還在猶豫怎麽可以,小鬆說:“作為交換,你幫我補課吧。”

王加:“...你就為了這個?”

每年一千多萬的高考考生,誰不是為了這個。

小鬆說:“還有不到三個月就高考了,我想再衝一衝。”

王加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小鬆的成績穩定在班級前十,隻要高考別出大問題,是穩上985的。

王加:“你爸真的能修好嗎?”

小鬆點點頭:“嗯,周六我去找他,下周一拿給你。”

在小鬆的內心,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需要幫助的一方。但是,事實很殘酷。

她每天晚上隻睡五個小時,高三這一年,幾乎戒了全部娛樂活動,才維持現在的成績,而王加,好像她隻需要出現在考場,就能夠輕鬆地名列前茅。

小鬆把沉重的投影儀塞進書包,然後騎電動車回家。到家的時候,龔琴還在批改學生作業。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龔琴問。

“我在教室看了半個小時書。”

“教室永遠是最好的學習環境,這是對的。”龔琴讚賞,“樓下有買菠蘿的,媽給你買了菠蘿,切好放你臥室了。”

他們家不大,母女一起生活,都有些擁擠。

作為老師,龔琴不比學生輕鬆。

她每天晚上都要批改作業加溫習,原本龔琴是在書房工作的,小鬆高三之後,她就把書房騰出來,自己在客廳的飯桌上工作。

小鬆進入書房前,看了眼母親。

她先吃了兩塊菠蘿,然後從書包裏拿出千斤頂似的投影儀,放在書桌上搗鼓。雖然她是理科生,但對電子產品實在沒有見解。

她先摁了開機鍵,投影儀沒反映,於是又把所有的物理按鍵都按了一遍,投影儀還是沒反應。

她放棄了探索投影儀的念頭,背完單詞,她在衛生間一手拿著牙刷刷牙,另一手單手拿著手機,劈裏啪啦地打字。

這條短信,是發給她爸李長青的。

因為李長青的工作緣故,她不能直接打電話聯係他。

她洗漱完,就沒再看手機了,第二天早晨,手機鬧鍾響了,她拿起手機,看到一條未讀短信。

【我禮拜六晚上在“宏達汽修”,你吃完飯過來吧。】

她想,李長青默認她知道什麽是“宏達汽修”了。

不過,找到宏達汽修也不是太難的事,小鬆用手機導航搜了一下,發現宏達汽修位於本市東南角的城鄉結合部。

她想去那裏,坐公交得倒三趟。高三的時間是最寶貴的,為了節省時間,她痛下血本,打車過去。

這趟打車花了她四十塊,對於一個兩點一線的高中生來說,有點奢侈。

最近天亮的晚,她到宏達汽修的時候,還沒有完全天亮。但這時候路燈都亮了,她掃過周圍的環境,除了幾棵光禿的柳樹和臭水溝,沒什麽看點。

周圍一帶都是汽修行,偶爾夾著幾個餐廳。

路麵上沒人,很多店這時候也都關門了。

馬路上經常有大貨車呼呼駛過,小鬆來不及害怕,在看到“宏達汽修”的牌子後,她攥緊書包帶,走了過去。

一個穿灰背心的男人站在“宏達汽修”的紅色招牌下,他單手拿著根水管,在衝洗一輛滿是泥點的銀灰色轎車。

很顯然,他是這個汽修行的人。小鬆找他帶路是最方便的,但她沒有。

這個男人,和小鬆平時看到的人,不是同一類。

他拿著水管的那隻手,還算正常。而另一隻手,正夾著煙往嘴裏送,那條胳膊布滿紋身。

男人的頭發剪得很短,路燈照著他的腦袋,甚至看得見青色的頭皮。

小鬆朝裏麵看了眼。

那個男人,他的餘光看到了小鬆。

“是老李的女兒?他在裏麵打牌呢,你直接進去就行。”

小鬆看了他一眼:“謝謝。”

小鬆十分不喜歡這個地方,氣場很不對。

李長青和龔琴前年離婚,家裏的房和車都給了龔琴。

小鬆不覺得有什麽遺憾,他們離婚後,龔琴的生活更好了。他們家和大部分家庭類似,母親承擔了大部分家庭責任,父親隻顧自己的事業。

小鬆小時候,龔琴經常帶她去自己辦公室,她對龔琴的工作環境很熟悉。

這還是第一次她來李長青的工作環境,見到李長青的同事。

她推開門進去,裏麵是個類似倉庫的廠房,堆著輪胎和汽車零部件,有一個透出光的屋子,裏麵傳來一聲:“我不信治不了你們這群了。”

那是李長青的聲音。

小鬆聽到父親的聲音,終於能放心了,她掀開門簾走進去,裏麵坐了四個男人,要不是李長青是她爸,她還真分不清他們的樣子。

他們不約而同穿著灰色T恤,身上的汗臭味很像,就連發型都一模一樣。

有個男的看到了小鬆,提醒說:“老李,女兒來了。”

李長青抬頭看自己女兒的時候,手上還在熟練地發牌,“小鬆,你坐旁邊看電視吧,等我打完這局。”

小鬆目光瞥向電視機旁邊,那裏有個小小的茶幾,茶幾上堆滿了泡麵桶。

小鬆忘了自己上一次見到李長青是什麽時候。

也許,她私心也想和李長青在一起多呆一會兒,她沒有去看電視,而是說:“我跟我媽說了今晚去同學家,不著急,我去外麵看書了。”

她出去的時候,聽到李長青炫耀說:“我女兒像她媽,愛學習。”

小鬆覺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有人喜歡學習這種反人類的事。

她到外麵沒多久,就看到剛才在門口看到的那個洗車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短促地看了小鬆一眼,就進了他們打牌的房間。

小鬆沒有太關注那個男人,盡管他的花臂實在紮眼。

果不其然,男人剛一進去,她就聽到裏麵有個人說:“小成,你該不會是借著工作徇私吧。這花臂紋的,得多少錢啊。”

“我這花臂算是工傷吧,回頭洗紋身的錢,老彭,你看能不能幫我申請報銷哈。”

跟裏麵其他幾個人不同的是,那個人很年輕,裏麵一屋子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裏,夾雜著他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也不顯得違和。

那個花臂男說完話以後,李長青就說話了:“成州平,就你小子心眼多,路還長著呢,在哥哥們麵前老實點。”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

小鬆複習了三頁錯題後,終於意識到,李長青壓根忘了她在這。

她拎著書包走進去:“你出來,我有事找你。”

李長青一副被抓包的樣子,他把手上的牌往桌子上一扣,站起來,卻是看向成州平的,“成州平,這局你替我。”

“贏了算我的啊。”成州平走到李長青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他一手夾著煙,拿起牌,小鬆在他臉上看到了一抹及其囂張的笑。

在這一刻,她腦海裏蹦出一個不該有的想法——這一把,他的牌很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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