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工作日的午休時間,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午人並不多。

店內木棕色主打的裝修雅致溫馨,角落的黑膠唱機正播放著舒緩的古典樂。

午日暖陽透過落地窗斜射進來,金色光束在木質桌麵跳舞躍動,也同樣沐浴在咖啡館外玩耍歡笑的孩子身上。

黎冬忍不住拍下這一幕歲月靜好,放下手機,對上顧淮安溫和的眼睛。

她垂眸攪動麵前咖啡,輕聲道:“其實你不用特意跑一趟。”

顧淮安就是囑托她多照顧周時予的大學學長,年長黎冬兩屆主修法律專業,兩人相識於學校長跑社團,畢業後也會偶爾聯係。

黎冬忘不了周時予母親在醫院的異常表現,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還是給顧淮安發消息詢問。

“沒關係,這件事本就是我麻煩你。”

顧淮安微笑並不介意,隻是談起周時予的情況時,都化作無奈歎息:“我其實不太清楚周家的具體情況。”

初見周時予,是顧淮安作為律師為徐家大小姐打離婚官司。

傳說中書香名門長大的女人,在長期的婚內強/奸和暴力下,被折磨的隻剩下歇斯底裏。

作為小三生下的私生子,周時予從小被圈養在周家見不得光,第一次被引薦給外人,居然是因為原配妻子篤定他見過自己被丈夫毆打,強迫他出庭作證。

可周時予否認親眼所見,徐家原配又沒留下其他任何證據,雖然成功離婚,讓人渣付出代價的願望卻沒實現。

“至於你說的那位母親,我隻知道她沒有和周時予生活在一起,幾次提出免費援助也被她拒絕。”

顧淮安心情複雜地搖搖頭,歉然道:“後來知道周時予住院,就忍不住拜托你能多照顧他,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我沒幫上什麽,”黎冬雙手握緊杯壁,回想起女人聲淚俱下的懇求,“以及,她為什麽對醫院不信任、一定要我來做手術?”

“不是對醫院不信任,是對周家太忌憚。”

周家背後勢力盤根錯節,具體內情不便對黎冬詳說,顧淮安言簡意駭道:“如果能找一個背景足夠硬的人來做手術,才是最穩妥的。”

絕不會被周家影響的背景身份、專業水平又足夠給周時予做手術的人。

黎冬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應該就是你在想的那個人,這也是我今天一定要過來見你的原因。”

顧淮安沉吟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坦白:“我試著托人聯係過祁夏璟,想拜托他接手周時予的手術,但得到的回饋都是排期已滿,除非他本人主動提出,近期不太可能安排新手術。”

黎冬聽懂顧淮安話裏的另一層意思。

以顧淮安的性格和社會人脈,連他都束手無策的事、卻特意說給黎冬聽,說明他已經想到辦法,隻是需要她從中幫助。

黎冬平靜道:“你知道我和祁夏璟是高中同學。”

“你以前提過你高中畢業於三中,”顧淮安直言並不避諱,“以及你和祁夏璟年紀相同,我想你們可能是同屆,甚至都在重點班。”

黎冬沒有反駁,算是默認顧淮安的猜測。

對話陷入沉默,顧淮安繼續向下延展:“你不要有壓力,是我擅自把你牽扯進來,應該是我說句抱歉。”

“好不容易見麵,說些別的吧。”

顧淮安適時轉移話題,見黎冬袖口旁有液漬,貼心地拿起紙巾替她擦掉:“感覺你和上次見麵有些不一樣,最近還好嗎?”

黎冬心不在焉:“還好。”

見她無精打采,顧淮安也溫柔回應,主動講起最近正在辦的棘手官司,最後還特意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給黎冬看。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穿著白汗衫的男人在烈日下咧嘴笑著,身後是金黃蔥鬱的小麥田,身旁是抱著嬰孩的妻子,同樣麵帶笑容。

“這是我負責的第一個案子,她父親為了彩禮要她接受冥婚,現在孩子都辦上周歲宴了。”

黎冬目不轉睛地看著照片,輕聲道:“真好。”

“隻有這種時候,才覺得自己在做的工作真的有意義,”顧淮安溫和好看的眼睛深深看著她,

“前天夫妻倆進城還特意來律所拜訪,帶了些手工水餃,味道和上次社團聚餐那天你包的很像——”

“老祁!這邊!”

熟悉的輕呼聲在安靜的咖啡廳響起,打斷黎冬思緒和顧淮安未完的後半句。

兩人幾乎是下意識朝聲源處望去。

不遠處,徐欖笑眯眯地攔著祁夏璟肩膀,衝麵無表情的人揚下巴:“賞臉陪我吃點?還是這位鐵人又不怕犯胃病了?”

祁夏璟拍開肩膀上的手懶得搭理,視線隨意在店內掃過,在空中和黎冬交遇相撞。

纖瘦高挑的人穿著淺灰色高領毛衣,天鵝頸修長,修身版型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體曲線,光暈打落在精致的側顏五官。

她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在用心聽對麵的男人說話,臉上表情放鬆,直到聽見聲音後抬頭。

空氣有幾秒的停寂。

率先起身打招呼的是顧淮安,他見過祁夏璟照片,主動朝兩人自我介紹:“顧淮安,黎冬的大學學長。”

祁夏璟漠不關心地嗯出單個音節,雙手插兜不再回應;反倒是旁邊地徐欖握住顧淮安懸空的手,視線在對麵三人間來回掃。

黎冬想早些回去看資料,顧淮安雖失望但也不勉強,禮貌和徐祁兩人道別後,沒忘記對黎冬說完剛才的後半句。

風度翩翩的男人將外套遞給她,笑容和煦有禮:“餃子的味道和你那天包的味道很像。”

“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再嚐嚐你的手藝。”

“......”

五分鍾後,祁夏璟看著還在衝窗邊位置嘖嘖不停的徐欖,冷冷道:“你有病?”

“溫水煮青蛙,這個男人不好對付啊。”

徐欖感歎不絕,轉頭看向好兄弟:“看來兄弟得幫你一把——知道昨天五樓給班長塞卡的病人家屬什麽情況不。”

祁夏璟冷眼看人。

“聽說家屬是想找個好點的主刀做開胸。”

徐欖一臉“你看不聽八卦吃虧吧”的表情:“再多嘴一句,那個病人不該班長負責的,但五樓的護士說她沒事總去病房。”

“至於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

晚上回去喂罐頭時,黎冬收到了弟弟周嶼川的轉款提示。

他們家兩個孩子分別隨父母姓,姐姐取父姓弟弟取母姓,姐弟倆從小感情不錯,但平時交流並不算多。

罐頭在腳邊專心吃飯,祁夏璟慣例靠著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黎冬皺眉要打電話問,弟弟的短信先跳出界麵。

周嶼川:媽又要你去相親了?

黎冬回複:嗯,說過很多次我有工資,不要每次聽我去相親就打錢。

周嶼川:你別管。

周嶼川:人要找喜歡的人結婚,這個道理三歲小孩都懂。

周嶼川:以及你弟還沒死,就算你一輩子不找男人,以後也不會孤獨終老。

黎冬無奈輕笑,堅持把錢轉回去:知道了,不許再打回來,早點休息。

周嶼川:囉嗦。

可能是過去的日子讓人窮怕了,黎家人在表達關心前,都會簡單粗暴的先打錢,說起話時卻總語言生硬。

對麵不再廢話,黎冬收起手機靠著陽台水泥圍欄,看樓下與夜色相伴的車水馬龍,聽汽車鳴笛和寒風交織奏樂。

不知怎的,她再次想起病房裏孤助無援的周時予,和下跪乞求的母親——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姓名,卻被委以信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能做些什麽的。

傍晚凜冽的風刮在臉上微微生痛,黎冬轉身,對麵是始終沉默的男人:“祁夏璟。”

祁夏璟比她先開口:“你想要我作周時予的主刀。”

沉厚男聲揉雜在風中送進耳邊,黎冬靜靜望著抬頭正看她的祁夏璟,點頭承認:“是。”

她不清楚祁夏璟是怎麽得出的結論,但茶水間的造謠不會空穴來風,他知道來龍去脈就是幾句話的事。

以他們的關係,有求於對方隻會尷尬,黎冬艱難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祁夏璟忽地打斷:“你可以幫忙做飯。”

黎冬爽快應下:“好。”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反倒讓祁夏璟有短暫的愣神,男人緩緩皺緊眉間,半晌後再度開口:

“我說的是給我做飯,不是給狗。”

黎冬:“......我知道的。”

“......”

良久,祁夏璟倏地低笑出聲。

男人寬肩細碎地輕顫,沉寂的黑眸泛起淺淺笑意,半開的鐵門有暖黃燈光在他身後亮起,在夜幕降臨時宛如幻境。

重逢後第一次見祁夏璟笑,恍惚間,黎冬仿佛又看到十年前的少年模樣。

她莫名被笑容感染,勾唇彎眉,輕聲問他:“你想吃什麽。”

祁夏璟站直身體:“餃子。”??

“現包的話需要時間。”

“我等得起。”

-

直到購物車裏已經零散放了幾樣食材,黎冬仍舊對“和祁夏璟一起逛超市”這件事,缺乏實感。

毫無交集的十年、堪稱仇人的關係,居然在重逢後成為鄰居,幾天後甚至能心平氣和地出來采購。

外科醫生常年手術,動輒就是幾小時,常常疲憊地回家就想癱著,靠外賣度日的生活讓胃病變得常見。

祁夏璟讓她做飯,和點外賣本質沒區別。

黎冬在心裏告誡自己。

不要自作多情。

深呼吸不再被情緒牽絆,黎冬將挑好的食材交給工作人員,餘光又看見身旁的祁夏璟,手上動作微頓。

家裏食材不夠包餃子,她準備出門采購時,整裝待發的祁夏璟突然推門出來,麵無表情地說他也要去。

他的解釋是:“我有東西要買,順路帶你。”

可來到超市,卻隻知道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黎冬忍不住回頭,委婉道:“你不是有東西要買嗎?”

從出門起,祁夏璟眼裏就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如有實形的目光灼灼,如影隨形到黎冬無所適從。

聞言,男人收回目光,幹脆道:“哦,忘了。

黎冬:“......”

不好再找借口讓人離開,她接過先稱好的蔥薑蒜,忽地想起什麽,再次回頭:

“蔥薑蒜我用水煮後會撈出來,隻在和麵的時候添加、不會放進餃子裏,你可以嗎?”

祁夏璟眼裏再次露出複雜難懂的神情,帶著黎冬所熟悉的審視,更多的是她無法理解的疑惑。

黎冬堅信她不會記錯。

印象中的祁夏璟非常挑食,對於蔥薑蒜香菜等市麵上大多數調料,都秉承著能接受味道、但不許出現在飯菜裏的原則。

後來黎冬就養成給祁夏璟挑菜的習慣,每次出去吃飯,都會把菜先夾到自己碗裏,挑去祁夏璟不愛吃的後再給他。

那時候徐欖總起哄,說黎冬遲早會把祁夏璟慣出毛病,說他倆絕對不能分手,不然祁夏璟得一輩子打光棍。

這些她都記得很清楚。

“是我記錯了嗎?”

祁夏璟的表情實在讓人耿耿於懷,黎冬又忍不住問道:“我記得你以前是不吃——”

“你沒記錯。”

祁夏璟罕見地別過眼避開對視,凸起的喉結上下輕滾,聲線微啞:“隻是在你之後,”

“就再沒有人這樣問過我了。”

作者有話說:

雙更奉上啦

話說今天又是委屈巴巴的某人誒-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