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顯然兩人都不願提及十年前的事,話音落下,許久都沒人再開口,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

最後是祁夏璟打破尷尬,主動朝黎冬伸手:“清單給我,分開買。”

黎冬將手寫的紙片遞過去,等祁夏璟拍照歸還後,兩人分頭行動。

黎冬不知道祁夏璟指的“做飯”時效多久,正好家裏菜都吃的差不多,索性各種食材都買點。

低頭挑菜時,不遠處的小情侶一直在拌嘴:

“你就不能幫我撐下袋子?”

女孩憤怒地瞪著男朋友,不知怎的,突然抬手指向對麵的祁夏璟:“看看別的男生談戀愛,女朋友買菜都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倒好,就知道玩手機!”

黎冬皺眉看過去。

見周圍投來各異目光,男生臉上掛不住,反駁道:“哪裏寸步不離了?沒看到男的也在挑別的菜嗎?”

“那你看他離開過女朋友兩米遠沒有?”

女孩氣極,連珠炮似的語速:“沒別人帥好歹也貼心點,看沒看見人家男朋友怕對象被別人撞到,一直讓女生站在靠貨架內側啊!”

“你呢?你不撞我就謝天謝地了!”

“哈!你偷窺別人男朋友還敢故意找茬?我說你剛才怎麽一直心不在焉!”

“你惡人先告狀是吧!”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周圍聚集的人群在竊竊私語,黎冬忍不住要開口上前:“其實——”

“買完了。”

祁夏璟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將裝著蔬果的塑料袋放進購物車,彎腰時腰線顯露,圍觀幾個女生忍不住拿出手機偷偷拍照。

無意中造成爭吵的人連半個眼神都沒分出去,鴨舌帽下的黑眸看著黎冬,簡明扼要道:

“餓了。”

“那快走吧。”

想起做飯大任,黎冬立刻放棄多管閑事,在吵架和交頭接耳聲中,跟著祁夏璟從看熱鬧的人群離開。

又是熟悉而危險的半臂距離,讓黎冬再次意識到祁夏璟的肩膀寬厚。

站在他身後,眼裏就再裝不下任何人事物,視線所及隻剩下倒三角的身材背影,以及窄腰下的長腿。

徹底遠離人群,黎冬清點食材確定買齊,推車去收銀台結賬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不確定的呼喚聲。

“.......黎冬、祁夏璟?”

中年男人年紀大約五十多的年紀,站在幾步遠外觀察,見到真的是他畢業多年的學生,中氣十足地笑了一聲。

黎冬認出這是她高中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老安,性格有些囉嗦,但勝在人是真心在乎學生,三年裏在各方麵都幫助黎冬不少。

祁夏璟也反應過來,兩人一起走上前問好。

“看側麵我就猜是你們倆,”看昔日學生都長大成人,老安欣慰中沒忘記瞪了祁夏璟一眼,

“光是黎冬我還不敢確定,你小子高中幹了多少混蛋事,別說畢業幾年,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

聞言,祁夏璟眼中常有的冷意消融,懶懶笑了下:“不至於。”

“不至於?”

老安佯裝生氣的誇張冷笑,轉頭就跟黎冬對賬:“不說別的,就說那次高三年末晚自習,你不好好學習,非帶人黎冬跑出去。”

“逃課就算了,你個臭小子居然敢淩晨公然在學校放煙花。”

黎冬想起來,老安說的是她十七歲的生日那天。

12月22日,她的生日是和名字相呼應的冬至;直到現在,黎冬還清楚記得那年晚自習的所有細節。

當時她還在為上課而要錯過的聖誕節煙花盛宴而失望,失蹤一天的祁夏璟突然跑回班級,抓住她手腕,不由分說的把人帶走。

這不是祁夏璟第一次帶她逃課,黎冬乖乖跟著他從學校逃出去,兩人漫無目的卻無比滿足地在空曠的街道閑逛。

十七八歲正是橫衝直撞的年紀,少年們總是藏不住心事,即使捂緊嘴巴不說,喜歡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1。

臨近淩晨時,祁夏璟把黎冬帶回教學樓背後臨靠荒地的大片空地,鬆開緊扣的十指,站在她麵前。

像是提早預料到他會準備驚喜,黎冬靜靜等著祁夏璟開口。?

從十倒數到零的那一瞬間,少年身後突然炸開漫天五光十色的絢爛煙花,映亮整片星空與天幕,盛大而永不落幕。

那一晚,整座學校共同見證了這場煙火盛宴。

但隻有黎冬知道,那份比世間任何煙火還要耀眼百倍的景色,有且隻有她一個人曾有幸見過。

她深愛的少年站在半臂距離外,各色綺麗璀璨的煙火光點跳躍在他的發頂肩頭,美好到讓人不忍打斷。

意氣風發的少年眼裏,滿是年少輕狂的愛意。

“祝十七歲的黎冬生日快樂,

希望你歲歲平安,年年有我。”

“......”

顯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這份浪漫,老安對此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訓道:“後來叫你在升旗儀式上全校檢討,你還記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回想起他所做數不清混賬的其中一件,祁夏璟喉嚨裏滾出點笑,漫不經心的挑挑眉:

“——虛心反思錯誤,保證屢教不改。”

老安看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氣極反笑:“當時我真是恨不得自己上手揍你。”

教書育人幾十年,老安經曆過太多分別離合,感慨萬分地看著祁夏璟和黎冬:

“這麽多年了,看到你們倆還在一起,真的挺不容易,挺好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黎冬嘴邊扯出僵硬笑容,垂眸蓋住眼底情緒。?

老安用力拍拍祁夏璟肩膀,笑道:“我以前還總和辦公室其他老師說,就你這小子張揚的臭屁勁,遲早有天得被黎冬給甩了。”

祁夏璟仍舊懶散著,勾唇語氣聽不出喜怒:“您別咒我。”

“也是,這話可不興說,”老安暢快大笑,轉頭看向黎冬,“按這小子迫不及待的個性,你們早就結婚了吧?有孩子了沒。”

酸楚密密麻麻刺在心口,黎冬感覺有細針紮在喉管,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覺得如鯁在喉。

謊言總會被戳破,她遲疑道:“其實我們——”

“還沒結婚呢。”

祁夏璟淡淡出聲打斷她的坦白,唇邊勾起弧度,眼底卻沒什麽笑意:“您別催了,壓力大。”

“怎麽還沒結婚?你小子怎麽回事?”老安不滿意地板起臉,習慣性以長輩的姿態訓話,

“女孩子的青春有多少年,都栽在你身上,你小子必須得好好對黎冬,別不學好當渣男,聽見沒?”

好心的話聽著上去無比諷刺,黎冬攥緊的掌心微微作痛:“老師——”

“知道了,”祁夏璟再次出聲打斷,眼裏最後一點笑意消散,情緒肉眼可見的冷淡,

“是我的錯。”

和老安告別,終於解放的兩人一路沉默去排隊結賬。

前排零散站著五六人,僵持不下的氣氛中,黎冬忍不住看向帽簷壓低的男人:“為什麽不解釋?”

祁夏璟背對著她,語氣冰冷:“解釋什麽。”

“解釋我們......我們早就分開的事情。”

“怎麽解釋?”

祁夏璟轉過身低眼看她,緊繃嗓音明顯壓著滿腔熱氣,眼底的銳利如匕首般,瞬間將她刺穿。

“是說你高考後一聲不吭地改了誌願,說隻有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被你們所有人騙得團團轉嗎?”

“還是說你當時怎麽輕飄飄丟下一句‘我累了’就鐵了心要分手、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讓我永遠找不著?”

男人嘲諷至極的反問句句如刀、刀刀致命,殘忍地接連質問著無措的黎冬:

“黎冬,捫心自問,你能解釋清楚嗎?”

-

直到手機在桌麵震動,黎冬才結束了長久的愣神。

她垂眸看向桌上熱過幾次又冷掉的餃子,真正意識到,祁夏璟今晚不會再回來吃飯。

超市突然爆發的爭吵後,她呆愣在原地久久沒回神,直到祁夏璟結賬提著東西出去,她才如夢初醒地快步跟上。

隨後聽見男人的手機鈴聲響起。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有病人突發狀況,需要盡快處理。

祁夏璟掛斷電話後沒再廢話,迅速開車回去,先把買的東西提上樓,再將瘋狂探頭想找黎冬的罐頭塞回家,轉身離開。

兩人全程沒有任何交流。

寂靜無聲的餐廳裏,黎冬茫然看著腳邊的購物袋,最後卷子袖子彎腰,將食材搬到廚房洗淨切好,默不作聲地準備包餃子。

水煮蔥薑蒜時,她粗心忘記開排氣扇,滾湧而出的蒸騰熱氣刺痛眼睛,直到視線被淚水模糊,她才手忙腳亂去找開關。

她從來不知道,當年的分手會對祁夏璟造成這樣深刻長久的傷害。

如果不是他親口所說,黎冬或許永遠也不會意識到,她原來是這麽私自膽小的人。

他們分手的故事沒什麽所謂隱情,不過是各方麵都懸殊的兩人在不合適的時間相遇,而在她意識到自己的貧瘠終成拖累後,做了率先放手的懦夫。

目送祁夏璟下樓離開時,黎冬有一瞬忍不住會想,如果能重來一遍、如果她按照約定去魔都、如果她能丟下病中的父親而把祁夏璟牢牢綁在身邊,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思緒回籠,黎冬將冷掉的餃子蘸醋吃掉,酸澀的味道刺激味蕾,遮蓋住餃子原本的味道,讓強忍的淚意卷土重來,盡數被壓在眼眶。

她是很少情緒化的人,深深吸氣後平定心情,拿起手機看十分鍾前發來的消息提示。

沒有備注的手機尾號顯示1222,發來的短信隻有短短三個字:

——對不起。

良久,空**無聲的房間響起一道隱忍短促的抽噎,沒有眼淚落下。

黎冬終於明白,為什麽她第一眼就覺得號碼眼熟。

12.22,是她的生日。

換號碼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祁夏璟廢了好大功夫才弄到。

十七歲的少年頭枕在她肩膀,用孩子氣的霸道威脅她:“你要是敢忘記我手機號,我就和你分手,然後立刻換一個號碼,讓你再也找不到。”

一語成讖。

黎冬果然忘記了他的手機號重新生活,他們也早就在十年前分手,各奔前程。

沒有信守承諾的,從始至終隻有祁夏璟一個人。

-

周時予的手術正式由祁夏璟接手。

消息一經傳出,隻用了幾小時就人盡皆知,整個科室上午都在討論五樓那個沒人管的有錢人家小孩,和祁夏璟究竟是什麽關係。

以及在這件事裏,黎冬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黎冬對各路旁敲側擊和直白詢問都一概拒絕,照常問診看病,午休吃飯後,獨自去往五樓病房。

空**的病房仍舊無人看護,周時予正安靜地坐在床頭看書,臉色蒼白身形瘦弱,單薄的仿佛一陣輕風就足以折斷。

黎冬將門輕輕關上,走到病床邊看監測數據。

以往她過來時,男孩大多都在午睡,即便是難得的清醒,寡言內向的兩人也沒有過任何交流。

黎冬從口袋拿出便條,照例要寫下注意事項時,沉默的男生突然輕聲開口道:

“......這段時間謝謝你,黎醫生。”

男生變聲期剛過不久,又太久沒說話,簡單幾字裏聽出嗓音有些沙啞,語調卻很柔和。

“沒關係,”黎冬不知道他的感謝代指什麽,隻是意外周時予會主動交流,詢問道,

“感覺好些了嗎。”

“咳嗽時偶爾會胸悶。”

男生臉上是淡淡的和煦笑意,穩重沉穩的不像是十幾歲的孩子:“請問黎醫生昨天有見過我母親嗎,她是不是又挨打了。”

黎冬聽他風輕雲淡地說出駭人事實,心微微下沉:“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報警,你和你的母親需要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麽。”

周時予將書放在白色床頭櫃,抬頭靜靜看著黎冬,長睫如瀑:“可我已經是法律的背叛者,怎麽能再利用法律、尋求幫助呢。”

他真的太瘦了,所有裸/露出的慘白皮膚下都能看到血管的青紫,雙手掩在藍白條紋的長袖下,讓黎冬總有裏麵空****的錯覺。

“黎醫生知道我是周家的私生子吧。”

看懂黎冬眼裏的求知,周時予心平氣和地為她解惑:“那個男人的原配需要我出庭作證,為此她幾次將我關在地下室,怕我真的死掉又放出來、哭著給我下跪。”

“其實我見過很多次她被打,但我卻撒謊說沒有。”

男孩抬起手,眯眼看光束從指縫流過:“因為我很清楚,如果我答應她出庭作證,我和我的母親就會被那個男人活活打死。”

“於是那個女人開始不斷私下打我,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我和母親快點死掉。”

“反正最後都要死掉,那我希望她也痛苦。”

周時予輕輕笑起來,雙眼在膚色襯托下更顯黝黑:“黎醫生,我是壞小孩,對不對?”

很久,黎冬才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你隻是暫時遇到了壞人,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好人。”

話出口連她都覺得虛偽,周時予的處境絕不是遇到好人就能解決的。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別人或許能幫你一把,但終究是揚湯止沸。

人唯一擺脫不幸的方法,就是自己不斷從苦難中爬出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周時予毫不掩飾地打量她,幾秒後彎眉柔聲道:“黎醫生應該是從小在愛意環繞中長大的人吧。

“你有愛你的父母家人,親密的同學師長,工作後交好的同事。”

“但我從被詛咒的出生起,就是沒人要的垃圾。”

周時予忽地低低笑出聲,隨即是一陣激烈痛苦的咳嗽,缺乏血色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紅潤。

罷了,男孩的笑容溫柔如初:“我們是不一樣的。”

“對不起,我沒辦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黎冬被反駁到啞口無言,低頭從口袋裏拿出隨身帶的棒棒糖,放在周時予的床頭櫃:

“這個送給你,出院後再吃吧。”

棒棒糖的表麵是紋路清晰的星雲圖案,閃耀的紫紅色星群有璀璨的光點跳躍,是令人驚心動魄的極致美麗。

周時予臉上終於出現符合年齡的詫異,半晌後輕聲問道:“能告訴我,這是什麽嗎。”

黎冬解釋:“小麥哲倫星雲,距離銀河係最近的星係之一。”

“星雲?它看上似乎很小。”

“但小麥哲倫星雲是宇宙的中心。”

黎冬在腦海中回憶,那個人是怎樣講給她聽的:“渺小不代表無法閃耀2*,不代表無法成為世界的中心。”

“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某個人的小麥哲倫星雲。”

她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措辭,隻能將祁夏璟那年的告白一字不落的複述出口:

“對於那個人而言,你就是宇宙唯一的中心。3*”

作者有話說:

作話:

真是糖刀相結合的一章呢(是的,沒有雙更嘿嘿=v=)

小麥哲倫星雲的圖我會放在微博上,非常漂亮,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ovo

最後放一下注釋:

1.原文找不到,改編於網絡

2: 翻譯於 “Just because you’re small,doesn’t mean you don’t shine bright.”——NASA

3: 翻譯改編於“You are the center of somebody’s universe.? Like the Small Magellanic Cloud, seen here, you glow with a universe of color and you help others find their way, without even knowing it.” ——NA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