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黎冬已經有很多年不做夢。

祁夏璟清潤的告白聲停在耳畔,夢裏她急忙去追,卻隻剩下兩人在暴雨天的歇斯底裏。

“黎冬你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們就永遠沒有可能了。”

“......”

黎冬猛地睜眼,胸/膛起伏不定,發梢粘連在滿是汗的脖頸;她平躺在柔軟床麵,感覺有濕滑的**從臉側劃過。

六點整的窗外天剛蒙蒙亮,晨曦從雲層中探頭,黎冬坐在床邊醒神,洗漱後換上運動服,準備晨練。

對於外科醫生,數小時的手術時長要求從業者擁有足夠充沛的體能,黎冬初中就決定學醫,從小養成晨跑的習慣。

出門時,她朝門口看了一眼——昨晚她回來不久後,聽見空了許久的對門傳來搬家聲,不時夾雜幾聲狗叫。

大概是新來的租客。

清晨空氣新鮮,耳機裏傳來熟悉的英文播報,黎冬來到小區附近的體育公園,簡單熱身後,放空大腦開始慢跑。

她是個從內到外都寡淡無趣的人,沒有愛好不善交集,下班後除了看專業書讀病例,就是鍛煉和睡覺。

簡單來說,她平淡無波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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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霜後氣溫驟降,最近又接連下過了場大雨,對於疾病多發的深秋來說,無疑雪上加霜。

昨天手術的病人目前情況穩定,很快能轉入VIP病房觀察,為確保不出差錯,主任上午特地今開會,重新分配監護團隊。

毫不意外的,昨天共同手術的幾人被分到一組。

“對於各位昨天的表現,病人家屬和上級領導都表示高度讚揚和感謝。”

劉主任看向右後排的年輕醫護,欣慰道:“之後的恢複期至關重要,希望各位能打起精神。”

“今天把大家叫過來,還有一件事。”

主任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相信各位都知道了,有兩位從魔都來交流指導的優秀同事,將要和大家共事一段時間。”

“祁夏璟,徐欖,來和大家做下自我介紹。”

祁夏璟坐在緊挨主座的位置,後背放鬆地靠著椅墊,左右都是年長二三十歲的老資曆,過於年輕的麵孔格外突兀。

他修長的指尖靈巧轉動黑金鋼筆,微微頷首並沒起身,姿態從容:“請多指教。”

掌聲響起,後排的徐欖也起身鞠躬,特意轉向黎冬道謝:“昨天的事,謝謝黎醫生了。”

黎冬點頭淡淡道:“沒關係,分內的事。”

之後主任又簡單強調幾句工作重點,看快到午餐時間,迅速解散會議。

黎冬起身低頭收拾筆記;她下午有台手術要早去準備,午餐打算隨便在辦公室用麵包對付過去。

“祁副高等下還有手術麽?”

身後響起楊麗的邀約:“今天中午食堂的芒果鮮奶凍可是一絕,外麵人想花錢都買不到呢,錯過就太可惜了。”

祁夏璟在等徐欖和前輩問好,被搭話也隻勾唇笑笑,視線隨意在楊麗身後掃過,語氣懶散:“是麽。”

“要不要和徐醫生一起?”楊麗也不氣餒,見身旁的黎冬要走,連忙道,“黎醫生也一起來啊,以後都是同組人了,相互認識下。”

同組指的是照看六樓VIP的任務,祁夏璟和徐欖本是原定團隊,參與一助的黎冬和楊麗算從旁協助。

黎冬不清楚楊麗想做什麽,但她知道祁夏璟肯定不會同意,皺眉正要拒絕,就聽幾步外的男人懶懶出聲,語氣帶著挑弄意味:

“好啊,那就麻煩楊醫生。”

即便主觀不願承認,祁夏璟對芒果過敏的事實還是浮現記憶;黎冬不善掩藏情緒,遲疑片刻,忍不住抬眸看人一眼。

時間對祁夏璟尤為仁慈,五官長相仍是十八歲的深邃淩厲,隻是再找不到那時少年意氣風發的影子。

像是利劍斂去鋒芒,終成刀鞘中未拔的軟刃。

似是有所感應,懶散垂眼的男人倏地抬眸,側目直直撞上黎冬目光,似笑非笑的黑眸無聲審視著,無端讓人覺出淩厲。

“你們去吧,我下午有手術。”

黎冬移開目光輕聲拒絕,她早就無權過問祁夏璟任何事,以他們現在的同事關係,顯然不該知道他對芒果過敏。

“你手術不是在下午三點麽,早得很呢,”楊麗鐵了心要把她拉上,“還有你中午又打算用麵包對付?年紀輕輕的胃不要了?”

楊麗確實想讓黎冬和祁夏璟搞好關係。

祁夏璟從魔都過來,實力背景都驚人的可怕,黎冬昨天跟他合作過,現在又是同組,關係如果相處的好,她或許能跟著沾光。

隻不過她隱約覺得,黎冬好像不喜歡這位新來的年輕副教授。

三人肉眼可見的冷場,還好徐欖和前輩打完招呼就快步走來,自來熟地和楊麗打招呼,適當緩解尷尬。

楊麗笑著問好,邀請他一起吃午餐。

“行啊,剛才聽主任說,今天的芒果鮮奶凍特別好吃,”徐欖爽快答應,笑著拍了下祁夏璟肩膀,

“不過你是無福消受咯。”

祁夏璟拍開肩膀上的手,輕飄飄地斜人一眼。

楊麗不解:“為什麽啊。”

“這家夥芒果過敏,”徐欖沒心沒肺地笑著,怕楊麗自責,補充道,“沒事。”

“你和我們不熟嘛,不知道很正常的。”

“......”

氣氛有片刻滯留。

黎冬在心中輕歎,走在最後的祁夏璟意味不明地冷笑。

好在楊麗並沒有察覺,急忙抱歉後,繼續笑著和徐欖搭話。

黎冬最後還是拒絕邀請,不過上樓和食堂是同方向,隻能同行一段走廊的距離。

她獨自走在最後,和其餘人保持半步距離,避免不必要的交流。

現代化建築的醫院頂層采用透明的鋼化玻璃材質,午光斜射進來,打落在腳下的瓷磚,緩慢暈染開來。

個子更高的徐欖和祁夏璟步伐更長,在黎冬的刻意放慢腳步下,很快拉開三四步距離,讓她能看清光暈流淌在兩人的肩膀和頭頂。

身邊形色各異的人走過,兩人走在前麵有說有笑,徐欖搭著祁夏璟肩膀說話,祁夏璟總是一臉嫌棄地側身躲開。

就好像十年前那樣。

那時黎冬每次默默跟在後麵,祁夏璟總會放慢腳步,在滿是人的學校走廊裏回頭找她身影。

他會逆著人流走到她身邊,彎眉笑著握住她的手,將明晃晃的喜歡明明白白擺在她麵前。

“阿黎,要牽手嗎。”

“......”

“黎冬。”

回憶被冰冷的呼喚聲打斷,黎冬心猛地一跳回神,抬眸對上祁夏璟微涼的桃花眼,就聽他冷冷道:

“VIP病人入院後的各項檢測指標,以及近五年相關病診的數據整理,後天下班前交給我,有問題嗎。”

徐欖皺眉出聲要勸,黎冬已經平靜接受:“沒問題。”

這項工作已經分配給組內其他人,但監護VIP病人情況算她份內工作,就算祁夏璟不說,她也會抽時間查看。

“很好。”祁夏璟誇獎的話聽不出虛實。

徐欖還想再勸,結果被祁夏璟輕瞥一眼,挑眉換話題:“休息時間說什麽工作,聊點別的唄。”

“對了老祁,你昨天搬家怎麽樣?聽說咱們醫院好多人都住在那裏,你有沒有遇到同事啊。”

祁夏璟腳步微頓,幾秒後勾唇,笑容看不出真假:“有吧。”

這麽多年過去,黎冬發現祁夏璟還是同樣的說話習慣:優先使用疑問句,哪怕隻能用陳述句表達時,也會在句尾加上語氣詞。

即便肯定,也帶著三分漫不盡意。

黎冬不喜歡工作時間情緒受影響,走到分叉口就和三人告別。

“你倆的事都過去多久了,”趁楊麗和黎冬說話的功夫,徐欖輕飄飄瞥了眼祁夏璟,

“現在借公職欺負班長,小肚雞腸還是舊情難忘?”

見某人無動於衷,徐欖眼底笑意更深:“昨天明明還在院長麵前誇人來著,今天當人麵就發瘋——”

“祁夏璟,你是什麽愛而不得就毀掉的小學生嗎?”

-

“冬冬最近工作忙不忙?媽媽現在打電話不擾你吧?”

母親打來電話時,黎冬剛下班,正在回家路上的商場買東西。

秋季多火災,他們小區又是舊樓屬於高隱患區,征求民眾意見後,社區這兩天在挨家挨戶發放滅火器,同時現場教授使用方法。

社區原定說晚上來,可負責的人臨時有事,就直接將她的那份交給新來的鄰居,還讓對方墊了滅火器的錢。

黎冬心裏過意不去,下班去商場給新搬來的租客買份見麵禮,再把墊付的錢還上。

“不忙,”她將最愛的芒果果籃放入推車,在抒情的背景音中往前走,“您找我有事嗎?”

“天氣涼了,你爸給你打了三千塊,叫你買件過冬的衣服。”

聽筒裏立刻響起父親對被提起的不滿,然後是母親小心翼翼地詢問:“還有啊,上次王阿姨給介紹的男孩子,你們聯係上了嗎。”

“還沒。”

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黎冬隻好再次委婉拒絕:“最近工作忙,過段時間再說吧。”

“還有媽,您和爸爸不用總給我打錢,我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

“你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拚,又沒個對象照應,怎麽會過得好呢?”

毫無意外,每談到婚戀話題總少不了爭吵,母親在電話裏拔高音量:“隔壁李阿姨的女兒比你還小一歲,上周二胎都抱上了。”

“冬冬啊,爸爸媽媽年紀大了,不要求你出人頭地,隻希望你早點結婚生子,以後老了也有人照顧。”

“尤其是你爸爸,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母親聲音哽咽,“我們真的怕,怕閉眼之前都見不到你嫁個好人家——”

“把男生的聯係方式給我吧。”

“您別哭了,”黎冬在嘈雜人群中停下腳步,垂眼看不出情緒,“我答應去相親。”

小時候總期盼著快快長大,以為成年就能隨心所欲。

可真正長大後,卻不知不覺活成了提線木偶,甚至不再有年少時任性的資格,總有各種身不由己。

父母生養她不容易,高中時為了她讀書舉家搬到市內;後來為了給她買體麵的新衣服,本就多病的父親天不亮就出工,落下一身病根。

隻是一場相親而已,忍忍就好了。

陰霾的日子總會過去,忍忍就好了。

反正這種事從十年前起,她就已經做的很好。

“......”

半小時後,黎冬看著家對門正靠著玄關側欄、麵無表情的祁夏璟,默默在心裏撤回這句話。

日子,大概忍忍也不會好了。

不同於昨天禁欲的沉黑色長衫,祁夏璟今天換了件高領毛衣作內搭,羊絨開衫的外套襯出矜貴感,九分西褲包裹著修長筆直的腿,裸///露的腳踝骨感很重。

男人腳邊是墊付過錢的滅火器,以及幾次躍躍欲試想衝向黎冬的金毛,此時正正朝她吐舌搖尾巴,雙眼鋥亮。

金毛是黎冬最喜歡的品種,記事起她就想養,隻是畢業後工作太忙,她擔心抽不出時間照顧,才擱置到現在。

一人一狗對視,自來熟的金毛仰頭叫出聲,爪子劃拉著瓷磚地,急不可耐的模樣。

“罐頭。”

低沉清冷的男聲隨後響起。

黎冬唇邊笑意凝固,抬頭對上祁夏璟捉摸不透的黝黑雙眼。

男人提住金毛項圈阻止它投懷送抱,彎腰時露出利落腰線:“東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像是看透她無聲的疑惑,他頭也不抬地冷笑出聲,倦懶的語調帶著諷刺:“順帶一提。”

“我沒有打探前女友住址的閑心。”

沒有他人在場時,祁夏璟終於卸下斯文麵具,連最基本的敷衍都懶得偽裝,冷淡的語氣像是夾裹著冰刃。

隻要前女友能早點消失在他眼前,墊付的錢也無所謂,令人煩厭的心意也可以勉強收下。

黎冬對這些再清楚不過,她比祁夏璟更不希望私下有交集。

但她明知道祁夏璟對芒果過敏,即便是前任,也做不出故意害人的事情。

將一百塊放在門邊櫃子,黎冬把精心挑選的芒果果盒收到身後,淡淡道:“你芒果過敏,果盒收下也是丟掉,直接算清吧。”

最好以後也不要有聯係。

或許是錯覺,祁夏璟聽她說過敏的時候,黎冬重逢後第一次在男人眼底看見一絲真心實意的複雜情緒。

雖然隻一瞬而過,張口又是熟悉的輕浮:“黎醫生倒是對我的生活習慣很了解。”

“因為我沒有毒害前任的想法。”

十年前的事是黎冬不可解的疤,她承認問心有愧,卻不代表能一直忍受祁夏璟無時無刻輕佻的嘲諷。

如果說在醫院工作還能忍受,那麽發現對方是鄰居於她而言,就相當於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你昨天所說,既然要共事兩個月,像剛才最基本的寒暄是無可避免的。”

黎冬穿著長款針織衫,長袖下掩蓋著攥緊的雙手,以及她強撐的鎮定自若:但如果你另有所指,”

“我隻能說事情已經過去十年,希望你不要再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

祁夏璟出聲打斷,語調是一貫的輕慢;男人分明揚唇笑著,沉不見底的眼睛卻盯的黎冬後背發冷:“不愧是先提分手的人。”

“話總能說的輕而易舉。”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嘴硬,明天的追妻漫漫路-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