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贗
周末放假的時候,謝清瑰回了趟清水巷。
她現在住的淮陽路距離清水巷並不算遠,坐最早班地鐵回去,到家裏時還不到八點。
在小區外麵支著鐵鍋賣油條的阿婆還沒收攤,見到謝清瑰便笑了出來:“這不是小清嘛,可好久沒見到你了唉,越來越漂亮了呦!”
“阿婆早上好。”謝清瑰笑著和她打招呼,彎著眼睛聲音柔軟:“工作單位離得遠,趕在周末才能回來。”
“是的呀是的呀,你們年輕人應該多忙忙工作。”阿婆連連點頭,皺紋密布的臉上笑眯眯的,很慈祥:“就是也不要太忙了,瞧你瘦的,阿婆給裝幾根油條帶上去和菁妹子吃。”
‘菁妹子’是阿婆對她母親梁敏菁的昵稱,謝清瑰從小在這舊小區裏生活到大,鄰裏鄰居的互相照顧,感情都很深厚。
“好啊。”她沒拒絕這幾根油條惹阿婆生氣,站在油鍋旁等著她炸完接了過來,溫婉道謝:“謝謝阿婆。”
“跟阿婆講什麽謝謝,你這孩子……”
阿婆還油條裏裹了雞蛋當作加餐,十足十的暖心窩子。
謝清瑰拎著油條爬了五樓,拿鑰匙打開門後,就見到梁敏菁背對著她在陽台晾洗好的被單。
女人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看到她後又驚又喜:“回來怎麽也沒說一聲。”
她走過來幫著謝清瑰把包掛上,嗔怪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
“想你了就回來看看。”謝清瑰舉起油條:“喏,阿婆給的。”
“也正好沒吃早餐呢,我去磨兩杯豆漿。”梁敏菁笑著接了過來:“謔,還熱乎著。”
“那當然,阿婆現炸的。”
母女二人豆漿配油條,在日初陽光的沐浴下吃了頓簡單的早餐。
吃完,兩人就準備出門了。
誰也沒問對方打算要去哪兒,因為她們心知肚明是要去哪裏。
清水巷直通筠城療養院的104路公交車,梁敏菁幾乎天天都要坐。
這輛公交是專門開往南邊的偏僻路線的,行情不怎麽好,基本每次都能有座位,母女兩人坐在最後一排,謝清瑰看著母親放在膝蓋上的手,心尖兒微微有些酸。
梁敏菁是事業單位的職工,在前幾十年的人生裏沒怎麽幹過重活的一雙手保養得也算細嫩,可現在卻已經是布滿皺紋的粗糙了。
這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給人按摩才被折騰成這樣的一雙手,但謝清瑰卻無能為力去改變。
昂貴的醫藥費已經要把整個家庭都掏空了,實在是沒多餘的錢請護工來按摩。
況且,梁敏菁也不會允許。
她雖然是個知識分子,但也能幹的了勞苦的活計。
登記進了療養院,負責值班的小護士已經認識她們了,笑著打招呼:“梁姨,清姐,來了啊。”
梁敏菁日複一日地來了四年多,工作人員能不認識麽?
療養院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同於人來人往的醫院,這裏都是需要長期居住的病人,醫護人員和家屬混得熟是常事。
打過招呼,兩人坐電梯上了七樓,和進家門一樣地走進703病房裏。
推開病房門,梁敏菁第一件事就是開窗通風,散去整個屋子的消毒水味兒,然後就走到病床前,幫著**的男人按摩四肢,動作熟練麻利。
自從五年前謝槐出了車禍成為植物人之後,他們家裏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
麻木,單調,卻又不敢放鬆片刻,生怕被醫藥費拖垮了謝槐的最後一絲命脈。
這些年謝清瑰一刻也不敢放鬆,每天都在想辦法努力掙錢,為的就是想救父親。
養一個植物人就像在無底洞扔錢,這個道理她們都懂,可誰也沒有資格放棄謝槐的命。
就算是殺了謝清瑰,她也不會。
父親會醒來的希望哪怕隻有萬分之一,對於她而言就足夠了。
趁著梁敏菁給謝槐按摩的時候,謝清瑰去一樓收費窗口把這個月的醫藥費繳了。
雖然在大學當任課老師的收入不算高,但好在她的兼職行情還不錯,足夠支撐也不會太狼狽。
等回到病房,抬眸迎上的就是梁敏菁有些憂心的神色。
她問:“這個月又花了多少?”
“媽,爸爸在療養階段,每個月的費用都是一樣的。”謝清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做家教的費用可以,不用擔心,上個月還接了幾場演奏會呢。”
筠城是一線城市,以她演奏級別的鋼琴水準,無論去哪裏教學生都能拿到比市場價更高的收入。
更何況,現在又有了阮姝這個‘大主顧’。
“話雖然這麽說,但我還是不希望你太累了。”梁敏菁看著謝清瑰骨瘦如柴的手臂,眼眶有些酸:“你現在每天上班,下班後還得給兩個孩子上課,整天坐地鐵公交到處跑的,連個車都沒買……”
“媽,您哭什麽,我有打算買個車的。”謝清瑰哭笑不得,坐過去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其實現在地鐵票越來越貴,一天幾站折騰下來還真不如自己開車實惠,之前不買不是因為沒錢,就是覺得限號煩。”
其實以謝清瑰的收入,在每個月固定的醫藥費以外真的綽綽有餘,淮陽路的小二居後是用公積金買的,也得虧她這個靠譜的工作了。
這幾年更寬裕一些了,確實就沒必要整天擠地鐵,完全可以換一個低調的代步車。
“媽。”謝清瑰抱著母親的手臂,寬慰般的撒嬌:“下周末您陪我去挑好不好?”
“傻丫頭。”梁敏菁忍俊不禁,可心頭依舊是隱憂未散,低低歎氣:“我和你爸真的對不起你,什麽忙也幫不上,所以還是盼著你為了自己多攢點積蓄。”
“如果咱家條件正常,你和嘉年那孩子也不會分開了。”
她口中的嘉年,就是謝清瑰的前任男友馮嘉年。
“媽,您又提他幹嘛啊?”謝清瑰有些不樂意了,嚴肅地扳著小臉:“是我看不上他。”
“瞎說,你都和嘉年談了一年戀愛了,要不是走到見家長這一步被他發現你爸爸…”梁敏菁頓了一下,聲音發澀:“總之,是我們對不起你。”
“媽,您再這樣我生氣了,一家人說什麽對得起對不起。”謝清瑰鬱悶的嘀咕:“道不同不相為謀,錯過馮嘉年有什麽好可惜的,更何況分手是我提的。”
兩年前見過家長後,她明確地和馮嘉年強調過即便是結婚後,她自己的收入也會有一半送到醫院來負責養活謝槐。
那時馮嘉年錯愕又不能接受的表情,就讓謝清瑰明白這段感情是走到盡頭了。
“我知道你最要強,可你畢竟都二十八了,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有。”梁敏菁一想到這裏就愁得睡不著覺,邊抹淚邊嘟囔:“我同事家的子女和你差不多大,孩子都有了,你還記得薑姨吧?她一聽說你還沒對象,立刻就想給你介紹一個,說小夥子是公務員,個人條件相當不錯。”
……
說了半天,敢情在這兒等著她呢?
“媽,您想讓我去相親就直說唄。”謝清瑰哭笑不得,聳了聳肩:“我又不排斥。”
“真、真的麽?”梁敏菁一愣,十分意外地看著自家閨女:“你不排斥?”
“為什麽要排斥?你什麽時候見過我排斥談戀愛了?隻是現在沒有合適的對象而已。”謝清瑰微笑,自然而然地說著:“如果薑姨把咱家的條件說清楚,對麵也可以接受的話,那就見見唄。”
到什麽年紀幹什麽年紀應該幹的事情,這個道理謝清瑰一直都懂。
所以她從不排斥戀愛,腦中也一直有組建一個家庭的構圖,隻是沒遇到合適的人的話,並不會強求或者著急罷了。
眼見著閨女這麽通透,梁敏菁開心極了,傍晚就在薑姨那兒把一切都打聽好後發給了謝清瑰。
傳說中人很不錯的小夥子名叫宋臨,是法務單位的公務員,家庭條件和個人條件都挺好。
聽說他見到謝清瑰的照片就丟了魂,絲毫不介意謝槐的事情,十分著急的就想見個麵。
謝清瑰已經回了自己的房子,邊擼狗邊聽著母親的語音,聞言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她輕描淡寫地回了句:“那就約個時間見見吧。”
宋臨那邊很著急,所以見麵時間就定在了周一下班後的晚飯時間,雙方都是正常下班的單位,不存在忙得走不開的意外。
因此謝清瑰周一上班時,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隨意懶散風,特意打扮的精致了些。
她穿了一條霧霾藍的絲綢吊帶裙,腰身是魚骨設計的收起來,襯得細腰不盈一握,白皙瑩潤的腳踩著水晶跟的高跟鞋,頭發高高盤起,端莊又優雅。
“喲,小謝今天怎麽打扮得這麽漂亮?”辦公室的同事見了,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本來就夠好看了,今天更好看!”
謝清瑰微微笑了笑,實話實說:“下班後要去相個親。”
“哦哦哦怪不得……”
整個辦公室都彌漫著喜氣洋洋的氛圍,除了一角——上次給謝清瑰介紹阮姝做家教的那位音樂老師,聞言臉上僵了一下。
怔愣片刻後,他立刻給沈季嶼發信息報告。
相親對象是個蠻體貼的人,特意把吃飯地點定在筠城大學附近的一家西餐廳,謝清瑰下班後直接步行走一段路就過去了。
天氣悶熱,她走到餐廳的時候白皙的臉頰都有些泛紅,給清冷柔婉的氣質平添了幾分嬌憨,早已經坐在餐廳的宋臨遠遠看見,就是一愣。
眼前的姑娘看起來……竟是比照片還要好看得多的。
這大熱天她穿著一身藍色裙子,有種冰肌玉骨的仙女感。
宋臨直感覺自己的呼吸節拍都有些亂,竟像個毛頭小子一般手足無措,眼見著謝清瑰四下張望,忙不迭地站起來揮手。
見到她走過來微笑著坐在對麵望著自己,宋臨一開口,竟然結巴:“謝、謝小姐,你好。”
謝清瑰美眸掃過眼前戴著眼鏡的清秀男人,禮貌地打招呼:“你好。”
一頓飯,基本上是宋臨說,她聽著。
謝清瑰本來就不是什麽能說會道的性子,更何況還是以相親為前提的一頓飯,話就更少,隻微笑看著,時不時應和一句。
但這樣對於宋臨來說已經足夠,在女人柔潤目光的注視下,他心裏仿佛酸麻了一片,又羞又臊又管不住想說話的那顆心。
就感覺,能和謝清瑰多說一句話也是好的。
在宋臨活了快要三十年的人生裏,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能遇到這樣美麗又優雅的女人。
宋臨甚至不敢去窺探她潔白的肩胛和手臂,眼睛偶爾劃過她的臉,也很快就慌亂地低下去。
謝清瑰麵色如常,心裏卻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比自己還要大一歲的相親對象,竟然是如此的青澀,或者說是羞澀。
看起來就像個毛頭小子,倒還是挺有趣的。
飯吃到一半時,餐廳大門被推開,宋臨旁邊的桌上來了客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客人。
他穿著米色的polo領短袖,白色長褲,兩條長腿懶洋洋地翹起了二郎腿,漫不經心的懶散。
麵容英俊,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突然看到沈季嶼,謝清瑰唇角的笑意陡然僵了。
迎著他戲謔的視線,她瓷白的牙齒咬了咬唇,立刻轉移視線,心裏卻忍不住亂糟糟地在想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兒相親的。
瞧那樣子,就是有備而來。
“謝小姐。”宋臨一直很細致地關注她,立刻就發現謝清瑰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兒:“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態度溫和關懷,殷勤勁兒讓旁邊的沈季嶼忍不住笑了聲。
這聲音諷刺勁兒十足,終於讓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謝清瑰身上的宋臨察覺到了。
宋臨側頭看了一眼沈季嶼,隻覺得這男人莫名其妙,卻讓人很有危機感——因為他一直是盯著謝清瑰的。
這讓宋臨立刻就很不舒服,覺得如鯁在喉。
但好在謝清瑰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桌坐了一位帥哥,還在專心致誌地吃東西。
宋臨微微鬆了口氣,柔聲問:“還想吃些什麽嗎?”
謝清瑰還未等回答,話頭就被左前方的沈季嶼打斷了。
“你好。”他對著旁邊等待點餐的服務員笑了笑,眼睛卻依舊是看著謝清瑰,聲音低沉散漫:“按照這位小姐吃的東西給我來一份吧。”
“她看起來……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