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兩副麵孔

◎想讓小姐多可憐可憐我◎

明斟雪盯住少年烏黑的瞳仁,語氣篤定:

“你認得我。”

“說,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少年眸中泛著的溫柔與偽裝出的無辜脆弱忽的一碎。

他斂眸,長睫不著痕跡掃去眼底的異樣。

嘖,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呢。

獨孤凜勾了勾唇,覺得事情變得更有意思了。

斟兒還如從前那般心思細膩,聰慧機敏。隻是這般靈巧細膩的心思,前世為何不願施舍幾分給自己呢?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她的人,為何最先被明斟雪不假思索舍棄的反而是他。

隻對他一人狠心。

這不公平。

獨孤凜自嘲地在心裏冷笑。

斟兒不願對獨孤凜心軟麽?沒關係,我們可以換個身份。薛昭如何?一個身世淒苦的少年。

下一瞬,被她質問的少年眸中突然湧入無盡悲戚,他眉目低垂,薄唇抿成一條倔強鋒利的弧度,似是被明斟雪戳中了痛處。

是不是誤會他了……

明斟雪有一瞬的心念動搖。

少年沉默半晌,拘謹地將目光投到她掌心。

“小姐,奴婢取了紙筆來供老先生寫藥方。”鳶尾抱著筆墨紙硯步入房內,心有餘悸偷瞄了少年一眼。

她心底發怵,這少年可真奇怪,看著瘦瘦弱弱的,一離開小姐的目光,立馬變成隻凶惡的狼,那眼神,比隆冬三尺冰封淬成的刀還要寒冷駭人。

“筆墨拿過來吧。”明斟雪道。

鳶尾捧著宣紙並蓄了墨的毛筆呈上來,抬眼方欲給明斟雪回話,冷不丁撞上少年的一雙幽眸,心髒猛地一縮。

兩手哆嗦著一滑,毛筆“砰”的墜地摔出團黑漬,宣紙紛紛飄落。

“小姐小姐,他瞪奴婢……”鳶尾委屈,慌忙去收拾地上。

“瞧你膽小的樣兒,丟不丟人。”流螢上前來幫她,拉著她往外走。

“你懂什麽!”鳶尾一把抓住她的手,轉身警惕地瞥了房內一眼,壓低聲音:

“你是沒看出這人心機有多深,在小姐麵前裝出一副孱弱樣,一離開小姐視線,鋒利的爪牙是藏也不藏,那眼神,恨不得當場將我活剮嘍!”

流螢笑著彈她腦殼:“哪有那麽誇張,我倒是覺得這少年挺可憐的。依你說,他裝成這副模樣圖什麽呢?圖明府的錢財,還是想借機撈個一官半職?”

“總不能是圖咱們小姐罷。”流螢隨口說笑著,驀地腳步一頓,與鳶尾麵麵相覷。

真說不準……

“快走,不能留小姐與他共處一室!”兩人著急慌忙往回趕。

廂房內,少年取出一枚碧玉印章遞給明斟雪。

通透碧玉,質地不俗,不似盛京之物。

明斟雪不解其意,待到翻過印章底部細看時,倏的目露驚異。

“崇州薛九齊之印。”明斟雪抬眸去望他,“這是薛伯伯留給你的?”

少年微微頷首。

明斟雪眉間緊蹙:“薛伯伯將你托付給了明府?”

“是。”薛昭答。

“難怪你會出現在歲末宴,聲稱無家可歸非要隨我回府。”

明斟雪長歎了聲,小心翼翼問道:“薛伯伯他…走得很痛苦麽?”

薛昭搖搖頭,神色平靜。

沒有痛苦。

他出手幹淨利落。

頸骨爆開一聲裂響,鮮活的一條命便被折斷於掌中,手段之快之狠,薛老先生甚至沒來得及察覺到疼痛,便已咽了氣。

幹脆。

獨孤凜回味著掌控一人生死時顫栗著的愉悅感,心底生騰起複仇的快意與鏟平背叛者後的空虛。

不允許有任何背叛。

哪怕是心腹……

“依薛老所托,小姐可否收容我?”少年眸色深深緊盯住她。

急待自少女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

薛老與明相關係匪淺,臨終托付,這重情分總能讓小姐鬆了口罷,獨孤凜這樣想。

明斟雪冷靜打量著他,不急於給出答複,反而出其不意問了句:

“薛伯父真的是因病亡故的麽?”

少年眼睫一掃,故作憂傷,道:“是。”

“我應該相信公子嗎?”她仍未對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少年放鬆警惕,“換言之,公子真的值得我信任嗎?”

聰明。

獨孤凜薄唇一勾,黑眸中流露出幾分欣賞。

盛京頂級名門培養出來的嫡女,絕非繡花枕頭一個,她心思足夠縝密。

隻可惜,對上了靠手段心機取勝的下一任帝王。

她根本不是對手。

廂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除卻蠟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昏暗中,液滴墜落時粘稠的響聲聽入耳中格外清晰。

一滴又一滴,打破僵局。

緩慢,冰冷,靜靜流逝……

“什麽聲音。”明斟雪瞳仁驟縮,望向少年失了血色的麵容。

他闔上眼眸,神色平靜,額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卻暴露了此刻無聲承受著的痛苦。

“取一盞燈過來。”她疾聲吩咐道。

燈火暖和的光暈一寸一寸照亮被殷紅的血浸濕的衣角。

一滴一滴,榻下蓄了小小的一灘血泊。

“傷口為何崩裂開了!快去喚沈老郎中來!”明斟雪慌了神。

纖纖素手突然被人攥住。

明斟雪俯下身子去看他。

少年麵色慘白,手掌冰冷。

薄唇艱難翕合,氣若遊絲道:“薛老遺誌…還請小姐憐惜……”

明斟雪咬著唇瓣,思量半晌,這才鄭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讓他安心。

“我會將印章交給父親,之後如何,便要看父親的意思了。”

沈老郎中過來診疾,少女披上大氅,離去時思忖再三,漾開一個淺淺笑容。

“多謝公子舍身相救,公子且好生養著身體罷,祝你早日病愈。”

獨孤凜怔愣了一瞬。

她對他笑了。

這是前世所不曾有的境遇。

少年眸中熄滅的光亮再度複燃。

夜已深了。

門扉方一被闔上,獨孤凜撩起眼皮,眸中恢複了一貫的冰冷與陰鷙。

方才偽裝出的半點可憐勁、病弱氣也無。

隻心口暖融融的,十分熨帖舒服。

“藏風。”獨孤凜抱臂,掃了支摘窗一眼。

窗子“吱呀”一聲被自外開啟,藏風現身。

“將那棵攔腰折斷的樹偽造的再真些,莫要在天亮之後被看出人為的痕跡。”

“另外,”他淡淡瞥了眼那窩啾咪不止的幼鳥。

借著月色,幼鳥似是被黑暗中隱匿的凶獸盯上了,撲棱著翅膀發出驚恐的叫聲。

“把那窩小東西帶走,聒噪的很。”他眸色冰冷,全無絲毫在雨中護住幼鳥的耐心。

“藏風遵令。既然放在此處會吵到殿下,不如棄之於荒野。”

獨孤凜眉心一擰,眼前忽然浮現出少女的麵容。

記憶中,她對小動物總有著十足的耐心。

否則獨孤凜也不會拿雛鳥去博她同情。

心念一動,他突然改了主意,吩咐道:“不必,在濟世堂找棵牢靠的樹安置了。”

藏風眼底劃過一絲詫異。

“殿下的傷……”

獨孤凜低頭瞥了眼傷口:“無妨,本王若真想防,便是數十個持刀的蠢貨圍攻本王一人,也毫無勝算。”

他斂眸欣賞著血肉模糊的傷口,突然出手猛地一擊。

“殿下!!”藏風驚呼。

獨孤凜悶哼了聲,望著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湧出的血瞬間將潔白的紗布浸紅,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

“藏風,可怕嗎?”語氣充斥著愉悅。

藏風驚得說不出話。

獨孤凜眸底的瘋狂壓過了沉重的夜色,唇角彎了彎,他漫不經心擦拭著指尖血漬:

“這樣,小姐就能多可憐可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