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王師柳明修
眼見兄長渾身的氣息變得肉眼可見的危險,趙澤瑜顧不上罵乘風那個吃裏扒外的小兔崽子,避重就輕地道:“哪兒有這事?這不就皇後娘娘找我來說說話,又不是什麽大事,何必多此一舉去找兄長?”
趙澤瑾被他氣笑了:“找你說說話?沒什麽大事?”
他明明沒有加大聲音,語調卻越來越重,趙澤瑜甚至覺得這樣的兄長又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腦門便又是一痛。
便見趙澤瑾的食指戳著他眉心,壓抑的怒火盡數噴發了出來:“我今日若是再晚去一會兒你現在還能坐著和我說話嗎?是不是這兩條腿被打折了你還要跟我說沒什麽大事?”
趙澤瑜不敢躲,可憐兮兮地捂著腦門喊疼:“哥,哥,我親哥,都要被你戳傻了。”
看他那就知道跟自己賣乖的樣子,趙澤瑾就來氣,沒好氣地道:“傻了正好,省得你自作聰明,我秦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小傻子。”
趙澤瑜不知道他哥犯得哪門子太歲,不敢怒不敢言,隻敢用餘光偷瞄。
看著這小混賬東西,趙澤瑾無端生出一股子為人父母的心累來。
上一世,趙澤瑜用命給他掙了一條寬闊大道來。他膝下兩兒兩女,登上那位子後,長子自請入安王族譜,次子理所應當地成了太子,並無任何兄弟鬩牆之可能。
他的長子生來弘毅穩重,後來趙澤瑾甚至不時能從他身上看出趙澤瑜的影子,他的次子天潢貴胄,性情熱烈卻又不失大局之念,沒有什麽嬌蠻自大的性情,極為難得。
他待這兩個孩子如珠似玉,而這兩個孩子也不負他所望,沒讓他有什麽尋常父親頭疼的那些毛病。
兜兜轉轉,最讓他有“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竟然是這弟弟。
他歎了口氣,問道:“陛下是怎會注意到你的?”
說起這個,趙澤瑜就格外幽怨:“兄長,您和陛下最近是晚上孤枕難眠嗎?”
秦王妃這兩日回娘家省親,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總不至於吧?
縱然趙澤瑾已有所猜測,聽到弟弟這話仍是心髒停跳了一瞬。
趙澤瑜感覺自己一腦門晦氣:“兄長啊,您在陛下身邊能不能隱晦地提醒一下,這夜半三更的,進門就掀人被子會導致心悸氣短、著涼風寒的。”
他話中親昵輕鬆,顯然不過是開個玩笑,趙澤瑾卻追問道:“陛下同你說什麽了?”
“這……”
趙澤瑜犯了難,兄長問話,他不該隱瞞,可是陛下的話於兄長而言多少有些誅心。今日陛下本就越過兄長突然給了兄長母家一個打壓,難道他還要再雪上加霜嗎?
他不敢想兄長知道一向敬重的父親竟然試圖讓兄弟離心時會是何等噬心,隻好擺出一張無所謂的臉:“哦,也就是陛下突然想起有我這麽個兒子,說要給我換個地兒住。”
趙澤瑾的手輕輕扣了下桌子,正在試圖編點兒別的說法糊弄的趙澤瑜住了嘴。
“說實話。”
唇舌先於大腦指揮,趙澤瑜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挺起了後背回了句“是”。
隱去了陛下無端的殺意,趙澤瑜硬著頭皮道:“陛下說要給我尋幾個文武師傅、等我有些成績便封王……”
不知為何,今日的兄長讓他從心中有一種難抑的想要頂禮膜拜的感覺。
趙澤瑾沒給他隱瞞的機會:“還有呢?”
見趙澤瑜一臉為難,趙澤瑾淡淡道:“小瑜,你若是再這般吞吞吐吐,明日我就在宮門口放上一隻鸚鵡,你就在那裏跟它學著說話罷。”
重罰之下,必有屈服,趙澤瑜立馬道:“陛下還說你沒有教好我,他親自來教。”
趙澤瑾手中的茶杯猛地傾倒,他卻仍毫無知覺一樣。
正打算拿出帕子給兄長擦手,趙澤瑜忽而被大力拉扯了過去,一抬眼便裝進了一雙滿是惶然的眼眸。
那裏麵的痛苦濃重得仿佛凡人之軀再也承受不住一樣,趙澤瑜一時感覺自己被攝住了心魂一樣。
一隻手輕輕覆住了他的眼睛,可同時他身體的其他感官更敏銳了。
兄長那挽雕弓如滿月、降烈馬握□□的手竟然在輕輕顫抖著。
這已然是今日兄長第二次失態了,他實在不能若無其事。他試探著摸上了那輕顫的手,沒有試圖挪開,而是輕輕地托住,乖巧地道:“兄長,我知道這世上隻有你對我最好。你放心,無論陛下說什麽做什麽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隻要哥你需要,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
他的話音湮滅在兄長驟然鎖緊的懷抱中,他聽到兄長幾乎是激動的語氣:“不,不要說了。”
趙澤瑜終於迷茫了,而後他恍然大悟,輕輕拍了一下自己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兄長我瞎說的,陛下最屬意最自豪的兒子是你,他應該也是想叫我做你的左膀右臂……”
然而他又一次被打斷了,他的兄長用最鄭重的語氣道:“澤瑜,我要你發誓,日後不論發生什麽都不可輕生,你發誓不會讓自己落入險境,你要相信兄長永遠是你的後盾。”
直到趙澤瑜帶著莫大的羞恥立了這不三不四的誓,他仍是不大明白今日兄長為何會幾次三番地對他的小命這麽在意。
輕生?不是他自誇,整個江湖就沒有比他更惜命的了,過去一年別的沒練出來,這雙腿可是獨樹一幟。
“哥,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趙澤瑾一怔,微微頷首:“是,做了一個不會更恐怖的噩夢。”
趙澤瑜把頭枕在兄長的腿上,溫熱的體溫一路驅散了趙澤瑾身上的寒氣:“兄長,我保證我會一直在你身旁,以後你就算嫌我煩都趕不走的。”
柳明修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沒規矩的場麵。
孩童依偎姿勢的趙澤瑜羞得立時站了起來,執學生禮下拜。
可往日最重禮謙遜的趙澤瑾卻穩坐釣魚台,待到柳明修示意趙澤瑜免禮才站起來道:“老師。”
柳明修雖是當代大儒,但歲數隻在不惑之下,若不是常年古怪的脾氣造成他氣質十分的不近人情,想來美男子評選也當有他一席之地。
他師承墨蓮居士,是其最小的關門弟子,師父西去後便出了山,在文思館同諸位學子文士論學三日,聲名鵲起,卻未承皇帝招攬入朝,隻掛了個閑名。
直到皇帝請他做趙澤瑾的師傅。
柳明修開門見山:“陛下的旨意殿下想必已然知道了。”
趙澤瑾坐下沏了一杯茶奉給柳明修,才平淡道:“是,舅舅此次回來由澤瑜代為迎接。”
在一旁規矩站著的趙澤瑜驟然感受到了一束帶著極強審視意味的目光,抿了抿唇。
“陛下的旨意下得急,還請老師費心指導澤瑜禮儀流程。”
柳明修並未立時答應,仍是沉沉地注視著趙澤瑜:“許久不見八皇子。”
見兄長不說話,趙澤瑜隻好答道:“是,學生已非稚童之齡,兄長事務繁重,不可叨擾過甚。先時蒙柳師教誨,學生受益終身。”
他這話中規中矩,可柳明修卻道:“不必巧言,一日為師,教人是為職責,需得有始有終。我隻問你最後一日的課業可曾看了?”
手指暗自攥緊了,趙澤瑜道:“是,學生讀過了。”
最後一日柳明修給趙澤瑜的是荀子的臣道篇。
當時應著趙澤瑾所求,柳明修捏著鼻子收下了趙澤瑜,一同上了一個月後,柳明修言趙澤瑜所學薄弱,需與趙澤瑾分開授課。
從單獨受教的第一日起,趙澤瑜便明白了柳師傅為何要分開授課。
柳明修教給趙澤瑾的是為君之道,而教給趙澤瑜的是為臣之道。
在柳明修麵前,趙澤瑜總覺得自己像是赤//身/裸//體一般,似乎各種心思被看得格外分明。
“好,那你可明白?”
趙澤瑜知曉柳明修是在敲打他。深宮中出來的人,心思比較細密。趙澤瑜也不能免俗,故而同兄長相比,便時時覺得自己齷齪。
然則這些心思已然隨著少時經曆一同浸入了他的骨髓,想要驅除那便也隻有抽筋剝骨了。
柳明修清高一世,學問昭著,自然是看不順他這點蠅營狗苟的小心思,卻也隻能為著得意弟子教授這麽個玷汙紙筆的皇子。
這一次的聖旨突如其來,也難怪他懷疑趙澤瑜是否用了什麽不正當的手段向陛下諂媚,化作了捅向秦王的刀子。
趙澤瑜並不在意柳明修怎樣看他,正待回答卻聽趙澤瑾突然道:“老師。”
他言語中是不容置疑的拒絕之意,柳明修並不懼他,“殿下,隻是一個回答。”
眼見兩人互不相讓,趙澤瑜無奈地拉了拉趙澤瑾的袖子。
趙澤瑾先行結束了這種對峙的氛圍,揉了揉眉心:“老師,是我方才無禮了。”
柳明修剛剛有些欣慰,便見趙澤瑾灼灼目光直視著他:“但是老師,小瑜是我弟弟,我希望你能明白,他與我,不分彼此,如同一體。”
書房的門“哐”的一聲,砸得臨近的窗紙都震得聲勢浩大,這是趙澤瑜頭一次看見兄長頂撞柳師傅,也是他頭一次看見文人摔門。
他跪坐在趙澤瑾身後,替他緩緩揉著太陽穴,不讚同地道:“兄長今日對柳師態度為何如此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