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差
明姝心下暗道不妙。
不過好在這種露餡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她便也不如何顯露出慌張來,而是馬虎亂吹:“一位普通先生罷了,這先生畫技不同凡響,世叔沒見過也正……”
“不同凡響?”溫世晏打斷她,深邃的目光瞥過來,語氣更冷了,“你說的那位先生,姓祝?”
“嗬嗬……”
明姝哪能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隻能幹巴巴地笑。
“太差。”
溫世晏的點評不留半分情麵。
“餘叔,搬一張琴過來。”他吩咐。
聞言,明姝當場僵在了原地。
怎麽還要考校其他的,溫世晏怕是瘋了吧?
琴棋書畫裏頭,明姝覺得畫恐怕便是最好糊弄的了,其他琴啊棋的,她更是頭大。
她想著隻要有一樣過得去,溫世晏總不會對她太嚴苛。
思忖片刻,明姝一把將案上的畫揉作一團,對溫世晏祈求道:“世叔,方才我同你開玩笑呢,我其實會畫!”
溫世晏對上她的眼眸,“好笑麽?”
明姝一噎,忙服軟,“我知道錯了,世叔,你就讓我再畫一次吧,求你了。”
她撒嬌的功夫厲害,若是有需要,便是流出兩滴眼淚來也是可以的,此時她眼巴巴看著溫世晏,很有幾分誠懇的模樣。
下人已經過去搬琴了,左右一時還不回來。
“一刻鍾。”溫世晏道,“不必太複雜。”
得到應允的明姝先是一喜,隨即偷偷誹腹:不必太複雜?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要是她會畫,她倒是想複雜,讓這油鹽不進的木頭開開眼!
正想著,綠漪已經替她鋪好了新的紙張,明姝有模有樣地提起筆來,思索要畫的東西。
鳥?不行,她會畫成蟲。
花?不妥,她隻會抹出一團黑墨來。
亭台?不行不行……
過了許久,明姝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考慮那些,她能畫出來已經不錯了。
然而此刻時間已過半,明姝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腦中居然一閃而過某個人的臉。
等餘青山來替溫世晏取畫驚訝出聲時,明姝才後知後覺自己畫了什麽,而後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她居然膽大包天,繪了溫世晏的畫像……
“明姝姑娘,這……”餘青山欲言又止。
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新鮮的事。
畫上歪歪扭扭有個小人,從形體上不能說惟妙惟肖,可以說是與溫世晏本人毫不相關。
然而偏偏又有些許神似,叫人一眼便能辨出畫的是誰。
“餘叔。”溫世晏催促。
餘青山便收了麵上的驚奇,捧了宣紙呈到溫世晏麵前。
明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期待又忐忑地看著溫世晏。
宣紙被遞過去,明姝看著溫世晏慢條斯理放下湖筆,接過宣紙,低頭,垂眸,而後……
微不可查地僵住了動作。
明姝眼尖地發現,溫相向來波瀾不驚的麵上居然流露出片刻的錯愕,然而那抹神情轉瞬即逝,又叫她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這畫的是什麽?”溫世晏問。
“就、就畫的人啊……”
明姝縮了縮脖子,她的畫雖然是爛了些,但也不至於人畜不分吧?
本還擔心的綠漪聽到明姝這反應時,瞬時更慌了。
她一時分不清這是小姐的隨口之言,還是在拐著彎罵丞相。
餘青山則是哭笑不得。
溫世晏淡淡將目光從宣紙上瞥過來,喜怒不辨,“哪個人?”
今日經了這番考校,明姝對溫世晏的印象已經從“木頭”升為“冷著一張臉嚇人的木頭”,沒由來的有些怵。
她支支吾吾,眼神不敢直視窗邊人,“世叔看不出來嗎……再看看?”
明姝已經想好了,溫世晏猜是誰,她便說是誰,如此一來起碼可以保證她畫的還算形似。
世上怎麽會有她這麽機智的人。
明姝不合時宜且沒羞沒臊地想。
將少女的狡黠神態盡收眼底,溫世晏依言再次將目光落在宣紙之上。
紙上的小人倒也能勉強辨出幾處特征:瘦、高、以冠束發,以及畫成一條上彎曲線的嘴巴。
是個滿臉寫著不高興的小像。
明姝問得小心翼翼,“世叔認出來了沒有?”
溫世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執住宣紙紙頭,又轉過紙麵對著明姝將畫懸展了下來。
“本相在你眼裏,便生得這副模樣?”
他神情如常,可明姝就是從語氣中覺出一股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來。
明姝自覺臉皮厚,就此刻月生出些忐忑來,卻也硬著頭皮擠出笑容,“世叔天人之姿玉樹臨風,我自己是畫不出世叔的一半美……”
“美?”
溫世晏眼角似乎跳了一下。
“俊朗……是俊朗!”明姝連忙改口。
她還懷有一絲希望,又軟下聲討好,“世叔覺得我畫得怎麽樣?”
溫世晏似笑非笑掀起眼皮,“你覺得呢?”
末了,將畫放下,對餘青山吩咐,“琴。”
明姝:“……”
完了。
後麵三樣實在是一竅不通,明姝索性破罐破摔,不到半個時辰便考校完成。
彈琴,她把上好的紫椴古琴撥斷了一根弦。
下棋,胡亂下了一通,倒是全程被溫世晏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晃得七葷八素。
至於書法……明姝的字和將將開蒙的小童也沒什麽區別。
末了,溫世晏道:“明日會有人到府中教習雅事。”
“這麽快?”知道自己這次是躲不掉了,明姝還是想再掙紮一下,“世叔,我什麽時候能出府逛逛呀?到奉京幾日了,還未好好玩……完完整整地體驗一遍風土人情呢。”
“先習完課。”溫世晏沒有留商量的餘地。
明姝鼻子一皺,又在心裏罵了溫世晏好幾遭,正憋著一股子氣,視野中卻闖入一方素淨的帕子。
明姝一愣,看著溫世晏遞帕的手露出不解神情。
“擦擦。”溫世晏的目光在她頰上輕輕掠過。
明姝驟然明白了什麽,將帕子接過往臉上一抹,月白帕子果然染上了點點墨跡。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她此刻是什麽狼狽模樣。
明姝惱怒地瞪了一眼綠漪,“怎的也不告訴我!”
見綠漪不答,她又問:“什麽時候沾上的?”
綠漪方才一直立在她身後,哪裏能瞧得見明姝的正臉,這股火氣顯然不是衝綠漪發的,問的便也未必是綠漪。
最終還是餘管家道:“明姝姑娘,似乎是方才作畫的時候沾染上的。”
“那麽久?”明姝氣得瞪圓了一雙水靈的狐狸眼,“餘管家,怎麽連你也那我尋開心!”
“明姝姑娘,不是……”
餘青山倒不是想要看明姝出醜什麽的,隻是方才從呈畫開始,他一直伺候在溫世晏身邊,公子不開口,他做奴仆的又怎麽好逾矩。
明姝羞惱得一張臉通紅,偏上麵又抹開了黑墨,看起來像隻受了委屈張牙舞爪的小狐狸。
“怎麽不是了?你好好解釋解釋!”
餘青山真尷尬著犯難,好在這時溫世晏開了口:“綠漪,端水。”
吩咐完,又將視線落在明姝麵上。
明姝總覺得那雙萬年不化冰雪的眼眸裏含了幾分笑意,剛冒出這個念頭便又否定了去。
就那塊木頭,怎麽可能?
況且就算他笑,也肯定是嘲笑。
到底是年輕,明姝喜怒全寫在臉上,就差開口直接撕破臉了。
“明日到偏院書房。”
溫世晏說罷,也不管明姝是何反應,與餘青山步出了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