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子

“屬下不知。”

溫世晏斂眸,不語。

事實上,他也並不想真的從暗衛口中得出確定的答案——

明姝才來奉京半月,相識且年齡相仿的男子能有幾個?

她身邊的那個少年……

心思早不在棋盤之上,溫世晏並未發現,自己的手指隻是無意識地在棋盤上起落。

這時餘青山有些躊躇的聲音響起,提醒道:“公子,您……走的是白子。”

溫世晏聞言一怔,卻見自己兩指間執著的,是烏漆如墨的黑子。

良久,他才開口:“跟好她,再去查一下她身邊人的底細。”

“屬下明白。”

茶樓前,巫玦已是等了一刻鍾,麵色焦急。

正欲提步去找,卻見一碧一粉兩道人影手上各自提著大大小小好幾樣東西,朝他奔了過來。

知道自己遲到,明姝一定也沒有難為情的樣子,隻是嘻嘻笑道:“逛得開心,一時忘了時間。”

見兩人無恙,巫玦緊繃的身體與眉頭都在一瞬間鬆了下來,口中道:“你們可把我擔心壞了。”

“有什麽好擔心的?”明姝道,隨即了然,“哦——我們小玦大了,都和以前大不一樣了。我記得從前還要換我和綠漪等你,進了銳兵營倒是學會守時了,隻是怎麽連膽子也變小了?”

“不是膽子小。”巫玦難得露出有些嚴肅的表情,認真看著她道:“奉京雖就在天子腳下,危險卻不少,尤其……”

尤其像你這樣的女子,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明姝的相貌是極好的,隨意一瞥便再難忘,若是點上紅妝,說是令人神魂顛倒也不為過。

她的五官與溫柔水鄉裏養出來的嬌軟女子不同,少了溫和,多了幾分靈動。而這靈動,大多來源於那雙總透著狡黠的,似是氤氳了水霧的狐狸眼。

若是美貌能傷人,明姝勢必是恃美行凶的重犯。

巫玦如是想。

“尤其什麽?”明姝追問。

巫玦從思緒中抽離出來,正要說話,卻聽一聲口哨聲響起,茶樓二樓雅間內探出兩三個人影來。

最中間的男子衣著奢華,長相風流,此時正直勾勾盯著明姝,輕浮道:“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明姝白了他一眼,回道:“不行。”

她最厭惡的便是這種一看就輕浮敗家的紈絝。

於是拉著綠漪與似要發怒的巫玦便走,“真晦氣,小玦,不必理他,我們快走。”

茶樓上那人被駁了也不惱,反而興味十足地對身邊人道:“有些性子,越發合我胃口了。”

巫玦的獨院不算大,勝在環境清幽,裝潢也雅致。

他已經整一月未回來過,一進門便放下了東西,有些羞赧地說要先打掃一番。

兩人便由著他去了。

一邊在院裏轉悠,確認巫玦不在,明姝這才忿忿罵起方才那個風流子來。

“惡心透了!要不是方才小玦在,我一定要上樓打他一頓!”

“小姐別氣,就當遇見瘋子了。”綠漪忙安撫她,隨即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來,“不過小姐今日倒是沉得住氣,我還以為怕是免不了一場爭吵……”

“誰願意沉得住氣!”說完,明姝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往身後瞥了一眼,“還不是念著小玦。”

“你也說了,小玦現在身負官職,要是真鬧起來,我自己倒是沒關係,可萬一影響到他的官運,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綠漪聞言,先是一怔,而後麵上顯出幾分欣慰來。

隻是還不等她開口,明姝便接著罵:“這種人就是欠揍,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好了不起,見著好看姑娘便生出壞心思,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綠漪咯咯地笑,“小姐說的是。”

她想起那風流公子的衣飾,道:“還是隻花裏胡哨的□□。”

明姝一拍手掌,也笑開了,“沒錯!穿金戴銀一身銅臭的□□!”

巫玦不多時便將院裏院外理了一遍,出來就聽到一陣笑聲。

“你們在笑什麽?”

兩人立馬斂了笑容。

“咳咳,沒什麽。”

巫玦狐疑瞧了明姝一眼,“都快進來吧,我去燒飯。”

一聽能吃到正宗的迎縣菜,明姝眼前一亮,“好哇!”

俗話說入鄉隨俗,明姝覺得,這句話應該添個“胃”字——入鄉胃隨俗。

她還沒怎麽了解奉京的風土人情,便先在相府被溫世晏養成了奉京胃。

巫玦的廚藝好,明姝又許久未嚐迎縣菜,是以晚間便比平日吃得多了些。

吃的時候有多開心,現在便有多難受。

她去了好幾趟恭房,還是覺得胸腹一處火辣辣地燒著。

正想著破罐破摔回**捂著捱過這夜,卻在廳門處撞上了巫玦。

略顯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明姝?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啊,就快睡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姝捂了肚子,強忍著疼痛打馬虎。

昏黃燈光下,明姝精致的麵容有些蒼白,巫玦立時發覺不對。

“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巫玦急道。

見躲不過去,明姝隻得道:“沒什麽,就是心胃有些不舒服。”

巫玦一緊張,也顧不得糾結明姝為何會胃痛,隻忙扶著她進去,“你先到榻上歇著,我這就去請大夫。”

“哎!回來。”明姝有氣無力地拉住人,搖頭道:“這麽晚了,你上哪去找大夫?我真的沒事,歇一歇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糙肉厚的,就不怕疼。”

明姝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能與皮糙肉聯係上。

見她還有心思說笑,巫玦有些無奈,但心裏的石頭多少落了些。

他道:“真沒事?”

明姝嘴唇蒼白地笑了笑,“真的,你快回去吧,要是疼得厲害,我早就叫醒綠漪幫我揉壓了。”

“還有啊,你比我早到奉京三年,怎還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明姝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

巫玦臉上忽然一燒,瞥開視線靜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頭。

“嗯。”他一下子離得遠遠的,“若是有事,你一定叫我。”

“好,知道了。”

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明姝有些好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相府從來不束的那套男女之禮,倒被她搬出來壓在了巫玦身上。

合上房門前,巫玦忽然低聲道:“明姝,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明姝聽了個大概,不作細想,“當然了,快回去吧你。”

巫玦終於走了。

甫一見房門合上,明姝便重重倒抽了幾口涼氣,捂在腹部上方的手收緊,疼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她不合時宜的想,奉京當真是個能將人養嬌的地方,她才來了多久,就意識到自己越來越嬌氣了。

“都怪溫世晏。”

.

很快便到了巫玦回營的日子。

巫玦頭一次不滿銳兵營的休沐日太短,因著放心不下兩人,是千叮嚀萬囑咐。

明姝聽得耳朵起繭,與綠漪一起送他到銳兵營十多裏外的地方,他還未說完。

軍營重地,再往前便不能靠近了,明姝止住他的話,“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能隨處亂跑,不要與人爭執,衣食住行皆要萬分小心,你都說了一千遍了。”

巫玦抿了抿唇,“那我走了。”

“快進去吧。”明姝道:“你也小心。”

點了點頭,巫玦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握著韁繩策馬前行。

然而才走了沒幾步,他忽而又勒馬轉了過來,神色猶豫地看著明姝。

好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似地道:“明姝,我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