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爭執
已是秋末,但今日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暖的,薑如願又來盛府欣賞盛景舞劍,順便蹭吃蹭喝。
她吃下一個玫瑰酥,托腮盯著他舞劍的身影。
自從收到盛伯父和盛伯母的信後,景哥哥開始更努力地習武,她來盛府十次,有九次都能碰到他舞劍或射箭。
等了一會兒,他終於停下歇息了,薑如願殷勤地遞上巾帕,問:“景哥哥,你上次見到你爹娘是什麽時候呀?”
盛景隨意擦了擦額間的汗珠,道:“你剛出生兩三月的時候。”
那時他才三歲,爹娘說對麵的薑家生了個女兒,問他想不想去看小妹妹,他生性孤僻,並不想去,爹娘便沒有勉強,回來的時候都誇薑如願可愛,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他默默聽著,並不在意,心裏記掛的隻有一件事——爹娘明日便要離開了。
他難過地吃不下飯,但是為了讓他們放心,他味同嚼蠟地多吃了半碗。
當晚他睡在爹娘中間,一夜未眠,待到拂曉時分,靜靜地聽著他們離開的動靜,淚浸濕了軟枕。
他們在長安待了不到十日便去了林州,若是不仔細回想,他幾乎快要忘記他們的模樣。
轉眼便是八年,有關他們的記憶早已淡去,隻剩腦海中的碎片,模糊地拚湊成爹娘的模樣。
“我兩三個月的時候?”薑如願被他的話帶偏了,她好奇地問,“我兩三個月的時候長什麽樣?”
盛景沉默很久,他也不知道。
這是他的遺憾,他很後悔那日沒有去薑府做客,不知是怎樣的她,才能讓生性冷硬的爹也真心實意地誇一句可愛。
“景哥哥?”薑如願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景哥哥今日怎麽總是走神?
“願願,我也不知道,”他有些愧疚地開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六個月大。”
薑如願嘟了嘟嘴,失望道:“景哥哥不喜歡我了。”
盛景微怔,為什麽這樣說?
“我還以為我剛出生的時候你就抱我了呢,”薑如願偏過臉,氣呼呼道,“那時候你肯定不喜歡我,都不去見我!”
她忽然因為此事發脾氣,盛景愣了愣,有些無奈地笑了,那時的他怎麽會知道,他會如此喜歡她,若是早知如此,他定會去看望她。
見他笑,薑如願更生氣了,都不來哄她,她不想再跟他說話,一溜煙跑走了。
翌日清晨,她憋著一口氣,早起小半個時辰,又將尚在睡夢中的魏鴻誌拉起來,兩人坐上馬車前往書院。
“小表妹,怎麽不等盛兄?”魏鴻誌撓撓頭,有些莫名其妙。
“你想等他的話,那你就下車吧,”薑如願噘了噘嘴,“反正我不跟他坐一起。”
魏鴻誌拉長音“哦”了一聲,小眼睛努力睜大,八卦道:“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小表妹和盛景吵架了!
他在這兒住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可是件稀罕事。
見她抿著唇不說話,魏鴻誌搓了搓手,兀自猜測道:“盛兄雖然瞧著冷淡,但是脾氣好,對你又好,肯定會遷就你,所以是你的錯,但是你惱羞成怒,把過錯都推到盛兄頭上,所以……”
“所以你個頭!”薑如願揚聲道,“就是他的錯!”
第一次見識到河東獅吼的魏鴻誌嚇得一激靈,不敢再說話了,他努力往旁邊擠,降低存在感,心想書院怎麽這麽遠,馬車怎麽這麽慢,他不想和變成母老虎的小表妹待在一起啊!
默念到三百七十八,馬車停下。
魏鴻誌長舒一口氣,連忙掀開簾子準備下馬車,可餘光注意到車夫,他再次被嚇了一跳,駕車的人什麽時候變成了盛景?
“你先去書院吧。”盛景瞥他一眼。
魏鴻誌點點頭,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雖然好奇他們會說什麽,但是萬一一言不合打起來了,他可不想當沙包,走為上策。
盛景望著他離開,卻沒進馬車,依然坐在原地,時不時有同窗與他打招呼,問他為何不進書院,他牽唇一笑,並不解釋。
薑如願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便不動了,四平八穩地坐在馬車中,挑了一塊沒被魏鴻誌碰過的點心小口小口地吃著,並不著急。
盛景從不遲到,再過一會兒便走了,她耗得起。
可眼見著時間快到了,車簾上依然映著他的身影,薑如願不淡定了,今日的夫子很凶的,她不敢遲到。
於是她抿抿唇,掀開車簾,並不理會一直盯著她的盛景,她低頭尋找車凳,卻怎麽也找不到,隻好抬頭怒視他,肯定是他藏起來了!
“願願,那時我事出有因,不是故意不去看望你的。”盛景低聲解釋一遍。
薑如願下不去,隻能被迫聽他說話,他說一句,她便在心裏反駁一句,可到了最後,她竟然開始讚同他說的話,似乎是她在無理取鬧……
不能被他迷惑了!她握緊小拳頭,意誌堅定。
“願願,是我的錯,於情於理,我都該第一時間去看望你,不然不會錯過六個月。這六個月,我用一百個六個月來補償好不好?”
他說得格外認真,薑如願卻認真算了算一百個六個月是多久,得出五十年的結論,她很不滿意,輕輕哼了一聲。
盛景立刻改口:“二百個六個月。”
薑如願不氣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挑他的錯:“我活不到一百零八歲。”
見她終於理他了,盛景輕輕鬆了口氣,溫聲道:“願願可以的。”
“我才不要,”薑如願皺眉拒絕,“那時候我都老掉牙了,臉上全是皺紋!”
“就算二百歲,願願也是長安第一美人。”
長安第一美人?
薑如願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這話她愛聽,好吧,看在他這麽會說話的份上,原諒他。
傍晚下學,等著看熱鬧的魏鴻誌望著比從前還要要好的兩人,差點驚掉下巴,他們不是在吵架嗎,這麽快就和好了?
“鴻表哥,把你的口水收一收,”薑如願一本正經道,“雖然我知道自己秀色可餐,但是就算餓了也不能對著我流口水。”
魏鴻誌偷偷翻了個白眼,就她這小身板,秀色可餐?
不過有盛景在,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隻好悻悻地閉緊嘴巴。
轉眼到了十二月,書院放假,盛景開始安排丫鬟與小廝灑掃整個府邸,盛父盛母所居住的院子更是由他親自盯著,不容出一絲差錯。
薑如願依然喜歡去盛府玩,但是多了一個小尾巴——薑如初總是黏著她,去哪都要跟著。
姐弟倆便每日都要去盛府逛一圈,偶爾遇到盛老將軍,她總是膽戰心驚,沒想到弟弟卻不怕他,笑嗬嗬地跟他說嘰裏咕嚕的話,嚴肅的盛老將軍卻沒有絲毫不耐煩,一老一少竟能玩到一起。
原本薑寧熹夫妻倆還有些擔心兒子的身體,娘胎裏帶的弱症,一吹風便會受涼,但見他黏姐姐黏得厲害,又能陪盛老將軍解悶,便隨他去了。
擔驚受怕數日,薑如初卻沒生病,一問才知道盛老將軍會教他吐納之法,身子自然一日比一日強健,夫妻倆感激不已。
盛老將軍還道:“等阿初長大一些,便讓阿景教他習武,不為建功立業,隻為強身健體。”
這是小事,盛景自然答應。
盛爺爺有弟弟陪著,薑如願便去陪景哥哥,她看著他為盛伯父盛伯母的歸來忙前忙後,盛爺爺卻和從前一樣波瀾不驚,不由得有些奇怪,難道他不想念他的兒子和兒媳嗎?
“祖父隻是不善言辭,”盛景解釋,“他心裏是記掛著我爹娘的。”
薑如願便開始認真觀察盛爺爺,她發現他會望著南方發呆,那是林州的方向;他的手中總會握著一個玉佩,景哥哥說那是盛伯父送他的生辰賀禮;他還會反複地看信,不用說,肯定是盛伯父和盛伯母寄來的。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這麽內斂而深沉的愛。
原來,盛爺爺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可怕。
新春愈發近了,盛府煥然一新,布置得喜慶又熱鬧,等待故人歸來。
就在眾人翹首以盼的時候,卻等來了南夷大軍即將進犯的軍報,回京計劃暫且擱置。
人聲鼎沸的盛府重歸寂靜。
薑如願急得不行,盛爺爺和景哥哥肯定過不好新年了,她苦思冥想許久,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跑去問爹娘能不能邀請他們一起過年。
薑父薑母欣然應允,同時還有些懊悔,前幾年他們怎麽沒想到這個法子,還是願願聰明。
得到爹爹娘親的準許,薑如願又興高采烈地去問盛景,盛景訝然於她的提議,思忖片刻,答應了。
隻剩下最後一個人了,薑如願鼓起勇氣問盛老將軍,沒想到他卻拒絕了。
“我不會踏出盛府半步,”他沉默地望著空****的下擺,良久才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推著輪椅準備離開,背影寂寥,無端看得人難過。
薑如願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開口:“盛爺爺,那我們一家人來盛府過年可以嗎?”
盛老將軍聞言慢慢轉頭,凝視她良久,神色中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良久後含笑頷首。
作者有話說:
願願是小天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