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委屈

除夕夜,薑府張燈結彩,大宴賓客。

奶娘張氏得了主子的恩惠,今日不必侍奉小主子薑如願,是以躲在偏廳同幾個小丫鬟吃酒。

清酒入喉,渾身舒暖,張奶娘哼著家鄉小調,聽著窗外的爆竹聲與從正堂傳來的模糊的推杯換盞聲,好不愜意。

天際忽的炸開數朵煙花,映得偏廳亮如白晝,幾個丫鬟紛紛驚呼出聲。

張奶娘笑罵她們沒見過世麵,也跟著回頭去看,不成想卻瞧見一個紅衣身影從窗外跑過。

這身形這衣裳……她越看越眼熟,這不是小主子嗎?

張奶娘頂著冷風出門,寒風呼嘯,直灌進衣領中,她冷得直哆嗦,卻絲毫沒有停頓,直接追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喊道:“小姐,你怎麽出來了?”

借著幽冷月光一瞧,小小的人兒竟哭得梨花帶雨,張奶娘有些錯愕,方才還聽見她清脆如鈴的笑聲,怎麽一轉眼就哭了起來?

來不及細想,張奶娘忙蹲下幫她擦眼淚。

誰知手還沒碰到她嫩豆腐似的小臉,小姑娘已經一扭身躲開了,抽噎道:“我、我要去找景哥哥!”

張奶娘聞言頓時鬆了口氣,滿口答應。

她口中的景哥哥是雲麾大將軍的嫡子盛景,比她年長三歲,就住在薑府對麵,盛薑兩家門當戶對,是為世交。

薑如願從小便喜歡盛景,每日都要跑到對麵找他玩。除了爹娘,她最聽盛景的話,別人哄不好,盛景一定能哄好。

既然要外出,張奶娘便準備抱她過去,昨日剛下過雪,道路濕滑,薑如願才五歲,萬一不小心摔倒,肯定會受傷。

她作勢要抱,沒想到薑如願卻不願意,自己悶頭往前跑,似乎認為她自己跑得會更快些,張奶娘隻好作罷,改為牽著她的手出門。

走到薑府門前,張奶娘想到什麽,忙吩咐侍衛去正堂支會夫人一聲,萬一夫人不知道小主子出來,那就麻煩了。

正值新春,街上已過了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飯,是以行人稀少,但雪堆上還有密密麻麻的鞭炮碎屑,乍眼的紅,彰顯著歡慶之景。

張奶娘帶著薑如願穿行在盛薑兩家中間的寬敞街道上,還沒踏上盛府台階,侍衛便習以為常地去開門了。

張奶娘笑著道謝。

“嬸子快帶著小姐進去吧,外麵風大。”侍衛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提醒道,“公子正在正院與老將軍一同用膳。”

聽到“老將軍”三個字,正準備大搖大擺往盛府中走的薑如願怯怯地停下腳步。

老將軍是景哥哥的祖父,他沒有雙腿,瘦得像個骷髏,衣裳卻寬寬大大的,也不會朝她笑,對她這個五歲的孩童來說,實在是有些可怕。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盛爺爺的時候,以為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鬼,直接嚇哭了,為此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不過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她還是抱著僥幸心理進去了,說不定不會碰到盛爺爺呢?

沒想到怕什麽來什麽,還沒走到正院,她便看到了輪椅的輪廓,上麵坐著一個頗為威嚴的老人,她根本不敢多看,連忙抬頭看向她的景哥哥。

隻是盛景並沒有看見她,而是正低頭和祖父說話,璀璨煙火映亮他的側臉,瞧著卻更為清冷孤寂,像月下的神仙。

她正看得出神,餘光卻發覺盛爺爺的視線敏銳地朝她的方向射來。

薑如願下意識往奶娘身後躲了躲,隻露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和一雙驚懼的小鹿眼。

下一瞬娘親的話浮現在腦海——要懂禮數。

她已經五歲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看見盛爺爺就跑,平日裏盛爺爺對她還是很好的。

所以縱然害怕,她還是鼓起勇氣從奶娘身後鑽了出來,乖乖地行禮喊人。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甜甜,祖孫倆停止談話,一同看向她。

征戰沙場數載的盛老將軍用平生最和藹的目光打量她,聲音沙啞地開口:“是願願啊。”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薑如願聽出了幾分如山般沉重的壓迫感,她的小手緊緊地攥著奶娘的手指,僵硬地點頭回答:“願願是來找景哥哥的。”

想了想,她補充道:“祝盛爺爺新年快樂,還有……”

娘親說了,過年的時候見到長輩要說吉祥話,不過她會的詞不多,盛爺爺又一直盯著她看,她絞盡腦汁,大腦卻一片空白,直到瞥見盛爺爺坐著的輪椅,終於福至心靈道:“早日長高!”

祖孫倆:“……”

張奶娘連忙捂住薑如願的嘴,大冬天的,她頭上都快要冒汗了,小祖宗說什麽話不好,怎麽說這些。

她正要解釋,盛老將軍卻不甚在意地擺擺手,道:“無妨,童言無忌罷了。”

他收下了薑如願的祝福,看向不遠處的侍衛,示意回去。

盛景掃了眼薑如願臉上未幹的淚痕,壓下眼底的擔憂,淡淡出聲道:“祖父,孫兒送您回去。”

“不必,你去看看願願怎麽回事,”盛將軍被風吹得咳嗽幾聲,用祖孫倆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方才你就一直盯著願願瞧,擔心壞了吧?”

盛景抿了抿唇,沒有否認。

自從薑如願出現,他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她一分,她穿著漂亮奪目的新衣裳,額頭上還貼著一顆小紅痣,瞧著可愛又精致,可遠遠不及她臉上的淚痕吸引他的視線。

今日是除夕,可她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跑來找他,不過雖然委屈,卻強忍著沒在這裏哭出來,盡管從小便害怕祖父,卻努力地與祖父寒暄,懂事得讓人心疼。

盛景目送祖父離開,立刻走上前去,彎腰將她抱在懷裏。

這次薑如願沒躲,乖乖地趴在他肩上,雙手自發地環著他的脖子,聞著他身上溫暖的氣息閉上眼睛,一臉安恬。

張奶娘走在後麵全程看著,不禁有些唏噓,不管多委屈多生氣,隻要待在盛家公子懷裏,小主子便能乖巧安靜下來。這個特殊的能力隻有盛景擁有,連她的爹娘都做不到。

一路無話,三人來到盛景的院子。

盛景將懷裏的人放在精致鬆軟的榻上,這是薑如願的專屬位置,她不喜歡坐在硬硬的榻上,盛景便從庫房裏找來最柔軟的毛毯。

不過毛毯很醜,薑如願不樂意坐,他便又鋪上了精致華美的粉色絲綢,這是薑如願最喜歡的顏色,但是與整個房間的布置格格不入。

雖然張奶娘已經見過許多次,但是每次看都要愣神好一會兒。

她愣神的功夫,盛景已經從盥室出來了,手中拿著熱水燙過的巾帕,準備給薑如願擦臉。

這本該是她的活計,但張奶娘卻站著沒動,隻要在盛家,薑如願的大小事情都是盛景親力親為,她這個奶娘隻能做甩手掌櫃。

一開始她誠惶誠恐,心想這種事怎麽能讓矜貴非凡的盛公子來做,便著急忙慌地想包攬回來,可盛景卻不為所動,堅持親自照顧薑如願。

久而久之,她這個奶娘在盛家便顯得毫無用武之地了。

有時她甚至慶幸盛景不是薑如願的親兄長,不然她這個奶娘便要離開薑府另謀出路了。

“今日除夕,願願卻哭得像個小花貓一樣。”

盛景的聲音打斷了張奶娘的思緒,她看向彎腰輕拭薑如願小臉的盛景,燭光虛虛實實地在他初顯堅毅輪廓的側臉上停留,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有一瞬間,她差點忘了他隻有八歲,也是個孩子。不過他的早熟也是情理之中的——

盛景的爹娘駐守邊疆,每隔兩三年才回來一次,偌大的將軍府隻有祖孫兩人,盛老將軍又經常臥病在床,府中諸事都是盛景拿主意,久而久之,他小小年紀便能獨當一麵了。

盛景又是看著薑如願長大的,所以向來將她當成妹妹對待,百般嗬護。

“景哥哥……”

盛景閑聊似的話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方才還安安靜靜的薑如願忽然哽咽起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間蓄滿了淚,輕輕一眨,掉落在盛景手背上,滾燙,轉瞬即逝。

盛景微微擰眉,平日裏薑伯父薑伯母都極為疼愛薑如願,就算她做錯事也從來不說重話,到底受了什麽委屈?難道是今日上門的賓客惹她不高興了?可那些賓客都是薑家的至親,疼愛小輩還來不及,怎麽會讓她如此難受?

心思千回百轉,臉上卻不顯,他用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聲音放緩:“是不是有人欺負願願?”

張奶娘也緊張地走上前。

薑如願咬了咬唇,終於慢慢開口:“娘親肚子裏有個小寶寶。”

此事盛景和張奶娘自然知曉,薑夫人已有孕五月有餘。他們屏息凝神,等著薑如願後麵的話,誰知她揉了揉肚子,可憐兮兮地說餓了。

緊張的氣氛瞬間被衝散,張奶娘哭笑不得,小姐不愧是小姐,這麽重要的時刻也能將填飽肚子視為頭等大事。

盛景同樣牽起唇角,出門低聲侍從吩咐幾句。

很快便有人端來一盤熱氣騰騰的芸豆卷,做成各種她喜歡的形狀,像精雕細琢的工藝品。

這是薑如願最喜歡吃的糕點,盛府是她的第二個家,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所以也常常備著。

作為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嬌小姐,薑如願隻喜歡精致的東西,吃食自然也不例外,若是賣相不符合她的審美,是不會吃的。

薑如願認真打量一番,終於伸手拿起一個,她食量小,慢條斯理地吃了兩個便說飽了。

盛景適時幫她拂去不小心掉落在裙子上的碎屑,她最愛漂亮,身上一絲塵埃也不能沾染。

填飽了肚子,最喜歡的新衣裳也沒弄髒,一直神情低落的薑如願終於露出一絲笑,淚水洗過的瞳仁亮晶晶的,她撒嬌道:“景哥哥真好!”

盛景目光溫和地摸摸她的頭,小心避開她精心梳好的發髻,若是弄亂了,她定會生氣的。

兄友妹恭的戲碼還沒結束,張奶娘便忍不住催促:“小姑奶奶,到底出了什麽事啊?”

盛景眉宇微皺,有些不讚同奶娘如此直接的說話方式,他本想慢慢引導薑如願說出來,不然再哭起來,他也招架不住。

不過既然已經問了,他也沒多說什麽,沉默地望向陷在軟榻中的小姑娘。

與此同時,薑如願仰起臉,神色是盛景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小心翼翼。

她躊躇很久,終於囁嚅著開口:“等爹爹和娘親有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要願願了?”

話音剛落,盛景的神情頓時變得冷厲,眼神像淬了冰,他一字一頓地問:“願願,告訴景哥哥,這句話是誰與你說的?”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開文啦,是一個比較慢熱的青梅竹馬甜寵文,希望你們喜歡~

放個預收《嬌棠》重生+破鏡重圓+先婚後愛

雲棠嫁給了父親的得意門生林弗寒。

林弗寒德才兼備,深受太子器重,夫妻二人又琴瑟和鳴,人人都羨慕她的好姻緣。

雲棠笑笑,做戲而已。

成婚五年,他的官職越來越高,夫妻感情卻愈發淡漠,更有傳言林弗寒與長公主有染,意欲休妻。

雲棠不信他如此冷酷無情,直到長公主設宴,雲棠被人推入水中,溺斃前她拚命睜開眼睛,瞥見枕邊人依舊冷峻的眉眼。

雲棠心死,心想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

誰知她一睜眼,竟回到新婚第一天。

*

林弗寒家道中落,憑借著過人的才學做了尚書的門生,娶了尚書的愛女。

婚前,雲棠曾送他錦衣華服與珍貴藥材,他亦見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羞澀與歡喜,他一直以為雲棠是喜歡他的。

沒想到成婚之後,她卻開始冷言冷語,拒絕他的觸碰。

林弗寒並不在意,誌在朝堂的人,不會輕易被**牽絆。

直到情動之時偶然吻了她一下,晚上忽然夢見她溫柔小意的模樣,他著了魔似的開始日思夜想。

從不耽於兒女情長的林大人,第一次動了春心。

999999、哄她

薑如願敏銳地聽出盛景話中的冷意,一時間連哭都忘了,愣愣地望著他。

景哥哥從未用過這麽可怕的語氣和她說話,難道等娘親生了弟弟之後,連景哥哥也不要她了嗎?

越想越委屈,她的眸中浮動著淺淺水色,粉嫩的唇瓣輕輕抿著,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偏偏分外惹人憐惜。

瞧見她的神情,盛景瞬間冷靜下來,是他關心則亂了,當務之急是安撫她,讓她不再害怕。

他平複著翻湧的心緒,正要上前,張奶娘從一旁衝過來,揚聲道:“小姐從哪兒聽來的這種渾話?定是假的,快忘掉快忘掉!”

她左右看看,拿起一個芸豆卷,試圖轉移薑如願的注意力,笑著哄道:“小姐再吃點,吃完了咱們便回去,省得夫人著急。”

在張奶娘看來,這就是件再小不過的事情,小時候誰沒被親戚鄰居這樣調侃過?哭過之後便忘了,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誰知薑如願卻又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她別過臉,小臉漲的通紅,極其憤怒地開口:“我不吃!”

一向好脾氣的小姐忽然變得油鹽不進,張奶娘有些愕然,無措地喊:“誒,小姐……”

“張嬸,您先回去吧,”旁觀的盛景適時出聲,“我陪著願願。”

張奶娘聞言隻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待門關上,盛景慢慢坐到薑如願身邊。

“願願,你的爹爹娘親沒有不要你,他們最愛你。”

聲音雖輕,但極為篤定。

張奶娘一直安慰她這是假的,想岔開話題讓她忘掉,殊不知薑如願要的隻是一句肯定。

果然,他話音剛落,方才還皺著小臉的薑如願頓時安靜下來,她眨了眨浸滿淚水的小鹿眼,哽咽著問:“景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她的神色中帶著最純粹的期盼與希冀。

“景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盛景動作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水,言語篤定,“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他們最愛的依然是願願。”

得到這個答案後,薑如願不哭了,她吸吸鼻子,認真地思考這話她能信幾成。

剛安靜一會兒,她又拋出一個問題:“景哥哥又不是我的爹爹娘親,你怎麽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一會兒你回去之後問問你娘親,看看景哥哥說的對不對。”盛景認真道,“沒有人會不愛願願,你娘親肚子裏的弟弟妹妹也會愛願願。”

他的眸中染上幾分暖意,驀地想起初次見到薑如願的場景。

那時她剛滿六個月,由薑伯父抱著來盛府做客,她穿著紅色肚兜,肉乎乎的一團,躺在薑伯父臂彎裏呼呼大睡。

他向來不喜歡小孩子,行禮之後便準備離開,可薑如願卻忽然醒了,不哭也不鬧,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瞧,像盛著一汪清淩淩的水,讓他想起薄霧漸散、天色熹微之時的林中幼鹿。

等他朝她看過來,她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張開藕節似的手臂讓他抱,又乖又軟的模樣。

他鬼使神差去抱,這一抱,便再也舍不得撒手了。

所以怎麽可能會有人不愛她?她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薑如願也被他吹捧地飄飄然,立刻笑眼彎彎起來,隻是片刻後她又不高興了,問:“隻能選弟弟或妹妹嗎?”

盛景愣了下,猜測她可能都想要,於是順著她的話道:“或許弟弟和妹妹都有,願願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都不想要,”薑如願搖搖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瞧,“願願想讓娘親生個哥哥。”

盛景失笑,還沒等他說這個願望實現不了,便聽薑如願道:“像景哥哥一樣的哥哥。”

從記事起,她的腦海裏便有他的身影,可惜她雖然口中叫著景哥哥,心裏卻明白盛景不是她的哥哥,她做夢都想讓盛景做她的親哥哥。

她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道:“景哥哥,你去我家給我做哥哥吧,我不要弟弟妹妹了,隻要景哥哥!”

方才麵對啼哭不止的小姑娘尚能麵不改色的盛景,此刻卻對撒嬌攻勢毫無招架之力,隻得淡笑著應了聲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薑如願喜笑顏開,不由分說便要拉著他往外走去,生怕他會反悔一樣,盛景無可奈何地站起身。

隻是他最在意的事情——那句話到底是誰告訴她的,亦或是她不小心聽到了什麽,願願還沒有回答。

正琢磨著該如何不著痕跡地問出來,門外便傳來了薑伯父與薑伯母的聲音。

盛景低頭看向薑如願,溫聲道:“願願你瞧,你剛離開一會兒,你的爹爹娘親便親自來接你了。”

薑如願的臉上也漾開雀躍的笑容,她推開門,揚聲道:“爹爹娘親,願願在這裏!”

薑父薑寧熹攙扶著妻子許姝邁上台階,盛景上前兩步,行禮問好。

盛景向來是最妥帖的,瞧著淡漠,但是對自家女兒卻是一頂一的好,日後定會是人中龍鳳,薑寧熹打心眼裏喜歡他,於是頷首笑道:“多虧了賢侄照顧願願。”

盛景在旁人麵前不喜多言,聞言隻是微微頷首。

許姝打斷他們的寒暄,焦急地問:“願願,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到底出了何事?”

她仔細打量著女兒的小臉,見她眉眼間如往常一樣活潑可愛,想必沒出什麽大事,終於鬆了口氣。

“娘親,願願已經沒事啦!”薑如願笑意盈盈地仰臉看向娘親,迫不期待地分享那個好消息,“景哥哥答應做我的親哥哥了,今晚景哥哥便搬到咱們家,我要和景哥哥一起睡。”

薑寧熹和許姝俱是一愣,他們聽侍衛說,女兒是哭著跑出來的,所以招待過賓客後便著急忙慌地過來了,以為會見到一個哭得淚眼汪汪的小可憐,沒想到事態竟發展成這樣。

讓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將前因後果說清楚是不可能的了,夫妻二人的視線同時投向盛景。

盛景三言兩句便將整件事講完了,隻是隱去了薑如願哭泣的原因,他怕她聽到那句話後依然會傷心。

薑寧熹哭笑不得,伸手點了點自家女兒的額頭,道:“願願,景哥哥跟咱們走了,盛爺爺該怎麽辦?你想看他守著這座宅子孤獨終老嗎?”

薑如願立刻搖頭:“不想不想,那也太可憐了。”

光是想想她便覺得難過,可是這樣的話,景哥哥就不能和她一起住了,她變得垂頭喪氣起來,忽的又靈光一現,興奮道:“那就讓盛爺爺也搬到咱們……”

聲音戛然而止,她又耷拉了腦袋,盛爺爺太可怕了,還是算了。

就知道會是這樣,薑寧熹笑著摸摸她的頭,還沒來得及說話,薑如願搶先開口:“爹爹別弄亂了!”

差點忘了女兒最在意形象,薑寧熹悻悻地縮回手,準備帶她離開,於是道:“願願和景哥哥說再見,咱們該走了。”

快到子時了,馬上便是新的一年,他們一家人得回府守歲。

許姝卻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盛景,女兒傷心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哥哥。

她想了想,笑道:“夫君,你帶願願先回去吧,我想和阿景說幾句話。”

盛景也正有此意,這件事他是一定要說的,隻是必須避開願願。

沒等薑寧熹點頭,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喧鬧。

“這雲麾大將軍府可真是氣派!”

一位婦人牽著一個六七歲模樣的男童走了過來,婦人行走間弱風扶柳,隻是打量院子的時候卻眼冒精光,又被小心地遮掩住。

盛景抬眸看了一眼,認出這是願願的姑母和表哥,也就是薑伯父的胞妹和侄兒。

雖然沒見過,但願願和他提過,三日前她的姑母和表哥來薑府做客,看那婦人眉眼,確實與薑伯父有幾分相似。

他正要上前見禮,忽的聽到身邊的薑如願重重地哼了一聲。

小孩子是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的,是喜是怒都表現在臉上,盛景猜到了什麽,神色微冷,沒再上前。

再看一旁的薑伯母,微皺的眉稍縱即逝,想必平日裏對這位小姑子也頗有怨言。

盛景不由得想起前段時日發生的事,雙平縣縣令貪墨數十萬兩白銀,皇帝震怒,下詔捉拿,如今縣令已被關押在大牢。

那縣令的妻子便是薑伯父的妹妹,薑伯父不忍親人受苦,用盡法子將妹妹與侄兒救了出來,順便讓她與那縣令和離,重新做回了薑家小姐。

薑如願還小,隻懵懵懂懂地知道姑母和表哥要在府上住一段時間,他卻將前因後果查得一清二楚。

“景哥哥,那句話就是姑母說的。”

薑如願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盛景回神,認真聽她說話。

薑如願噘了噘嘴,揚聲道:“我再也不喜歡姑母了!”

這話聽在不明真相的薑寧熹耳朵裏就變成了任性,他輕聲斥責:“願願,不許對長輩不敬。”

“姑母才不是長輩!”一向乖乖巧巧的薑如願忽然激動起來,“姑母說爹爹娘親有了弟弟之後就不要願願了,姑母騙人!”

不等薑寧熹夫妻反應,薑寧憐便不以為意地開口:“哎呀,姑母和你鬧著玩呢,怎麽還和你爹娘告狀呢,真是不經逗。”

許姝的手緊握成拳,淡聲問:“那句話真的是你說的?是你惹願願哭的?”

“是我,”薑寧憐承認得極為幹脆,甚至還笑道,“我還以為她過一會兒就忘了,沒想到記得這麽清楚,大嫂,咱們願願的記性還真不錯。”

“‘咱們願願’?”許姝冷笑一聲,一邊捂住女兒的耳朵一邊繼續道,“薑寧憐,平日裏你在薑府再怎麽無理取鬧我都不管,但是若再對願願說這種話,我撕爛你的嘴。”

她的情緒沒有一絲起伏,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說到做到,不是威脅。

溫馨平靜的氣氛頓時被衝散。

薑寧憐輕輕抖了一下,但是看了眼以往處處維護她的大哥薑寧熹,她又理直氣壯起來,囂張道:“你撕啊,你來撕啊!就這點小事,大哥才不會放在眼裏,大哥,你說對不對?”

許姝聞言頓了下,視線慢慢移向一直一言不發的薑寧熹。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她可以不計較,但這次事關願願,若是他再偏心薑寧憐,她真的要失望了。

煙花爆竹聲時遠時近地傳來,盛景的院子卻像是設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聲音都隔絕在外。

薑如願見大家都不動了,視線都投向爹爹,她也好奇地仰臉望向爹爹,順便將娘親的手從自己耳朵上拿下來,乖乖牽住。

再抬頭,爹爹看向了她,薑如願便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願願,告訴爹爹,那句話真的是姑母與你說的嗎?”薑寧熹蹲下身平視薑如願,神色也極為平靜。

得到女兒肯定的回答後,薑寧熹回頭看向這個疼愛著長大的妹妹,神色複雜。

父親老來得女,對薑寧憐千嬌百寵 ,從小要什麽給什麽,是以養成了嬌縱的性子,連婚事都要自己做主,對一個俊秀有餘人品不足的進士一見鍾情,越攔著越要嫁,最後落得個與夫家一同鋃鐺入獄的下場。

他時常會想,若是當初與父親再堅定一些,將她拘在府中不許成婚,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但是麵對這個受盡苦難重新歸來的妹妹,他早已忘了這個想法,對她隻剩愧疚,所以將她接回府上後百般補償,甚至犧牲了發妻的利益。

可是現在,她竟膽大包天地將主意打到女兒頭上,這句話是不起眼,可若是十年如一日地說下去,女兒會變成什麽樣?

他不敢去想,隻知道如今看來,是他又重蹈覆轍了。

薑寧憐的諸多做法給了他當頭棒喝,讓他知曉繼續縱著她的後果隻有一個——妻離子散。

薑寧憐滿臉無所謂的笑,故意誇張道:“大哥,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將我趕出府吧?”

薑寧熹斂去複雜心緒,慢慢直起身,冷聲道:“是,薑府容不下你,你帶著鴻兒去華陽縣居住吧,那裏有一處薑家的祖產……”

不等他說完,薑寧憐立刻大叫道:“憑什麽?!這裏也是我的家,我住在自己家還要看別人的臉色?”

就因為那句開玩笑似的話,她一母同胞的大哥便要將她趕走,明明一開始是許姝的錯,所以她才會和薑如願說那句話……

對啊,是許姝的錯,她怎麽將這件事給忘了!

想到這裏,薑寧熹頓時軟了語氣,柔柔開口:“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一開始是許……大嫂罵了鴻兒,所以我才口不擇言的。”

許姝聞言微愣,她什麽時候罵鴻兒了?

薑寧熹也不信,與妻子同床共枕這麽久,她連句重話都沒說過,怎麽可能會罵人?

薑如願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娘親遭受汙蔑,她氣哼哼道:“姑母說這話要拿出證據的!”

說完她忐忑地瞟了眼盛景,那個詞是證據吧?她沒說錯吧?

盛景輕嗯一聲。

薑如願的神情頓時變成了求誇獎,盛景眸中泄出絲絲笑意,鼓勵地捏捏她的臉,心想若是她身後有條小尾巴,此刻定然已經翹上天了。

“鴻兒,你來說!”

薑寧憐將兒子魏鴻誌推上前,正好與盛景站成一排。

薑如願仔細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七歲的鴻表哥竟與景哥哥一樣高,膚色也比景哥哥白一點。

不過表哥臉上全是肉,一雙眼睛擠成了一條縫,手臂像藕節似的,比年畫娃娃還要胖。

這一對比,盛景本就出眾的容貌便成了出塵,更何況他自幼習武,身姿挺拔,與魏鴻誌站在一起,雲泥之別。

薑如願小聲嘟囔:“景哥哥真好看,鴻表哥可真胖。”

魏鴻誌沒聽見小表妹的話,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就是陪著娘過來看熱鬧的,根本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頓時傻眼了,他伸出小胖手撓撓頭,問:“娘,說什麽?”

大舅母對他挺好的啊,什麽時候罵他了?

薑寧憐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提醒道:“方才在宴席上的事你忘了?”

舅母……宴席……魏鴻誌苦思冥想,好半晌終於“啊“了一聲,興高采烈道:“我想起來了,舅母給我夾菜了,全是我喜歡吃的!”

除了薑寧憐,其餘人臉上都露出淺淺的笑意,薑如願得意洋洋道:“姑母,我娘親才不會罵人呢,你這叫……什麽豬八戒的耙子……”

她求助地看向盛景。

盛景被她的形容笑到,片刻後才正色道:“倒打一耙。”

“對對對,倒打一耙,景哥哥真厲害!”薑如願崇拜地望著他。

原本滿臉怒氣的薑寧熹瞧見女兒這副模樣,心裏頓時酸溜溜的,心想他這個當爹的好歹是正三品朝臣,他也會啊,怎麽不問他啊。

作者有話說:

薑父:生氣也不能耽誤我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