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水
不過甄妍很快想通了緣由。
昔日她爹爹曾任職內閣侍讀學士時,時常和永樂侯老侯爺及朝中同僚談論朝中大事,而蕭博延作為府中最出色的孩子,經常被蕭老侯爺帶在身邊參議朝政,一來二往的,蕭博延和她父親便有了除了親情以外的師徒感情。
所以,蕭博延在看到季氏出言詆毀她爹爹和她時,才念在和她爹爹往日情分上出手相幫。
而這一舉動,對於眼下四麵楚歌的甄妍而言,不亞於雪中送炭。
之後人到齊了,甄氏便帶著所有人做法事。
甄妍小時候曾跟著蕭博彥參加過這種場合,隻要跟著照做便不會出錯,她心憂爹爹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念經文,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已是晌午了,蕭老侯爺用過飯後便走了,之前被強行拉來湊數的蕭婉珊,蕭婉欣如猛獸出籠三五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笑鬧個不停。
甄妍自始至終一直留意著姑母甄氏的一舉一動,待常嬤嬤帶著丫鬟把餐盤剩飯撤下,前廳中隻剩甄氏一人時,甄妍快步入內,及至甄氏跟前,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以額觸地,聲音發顫道:“姑母,請您救救我的父兄。”
甄氏原本在軟塌上以手支額閉目假寐,聞言慢慢睜開眼睛,環視四周,不見有任何丫鬟家仆,猜是甄妍支開了所有人尋的機會見她,不由心中一軟。
她對這個外甥女一向疼愛,知道甄妍的脾氣,看著嬌軟無害,骨子裏卻是個高傲倔強的,若不是走投無路,斷不會如今日這般費盡心機單獨見她。
甄氏麵上動容,但也僅僅一瞬麵色又恢複如常,聲音冷硬道:“妍妍,此事姑母愛莫能助。”
甄妍來時早已料到姑母會這般說辭,可她心中依舊抱著希翼,現在親耳聽姑母拒絕,滅頂的絕望一瞬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甄妍跪著膝行幾步,再開口說話時臉上那雙清麗的眸子已然帶了淚花,她目光湛湛的盯著甄氏,一字一頓道:“難道姑母也不信我爹是清白的嗎?”
甄氏眼裏終於又有了起伏,她眸露掙紮:“我可以信你爹是清白的,可旁人信嗎?當今聖上信嗎?”
如一記悶錘砸在腦門上,令甄妍身子晃了幾晃。
如姑母所言,若聖上真的信她爹沒有謀反之心,怎會派錦衣衛把府裏抄個底朝天?
可在她爹入獄之前,聖上明明對她爹禮遇有加,十分信任,如若不然,前幾年大越和鄰國代國發生摩擦戰亂朝中人心惶惶之時,聖上不會放著朝中大將軍不用,反而重用她的哥哥,並委以重任都指揮僉事一職,帶兵出征平息戰亂。
想到這,甄妍瞳孔驟然緊縮:“難道這裏麵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甄氏見瞞不住,索性一甩衣袖:“上個月代國領兵來犯,你哥領兵迎戰卻接二連三的吃了敗仗,整整損失了三萬軍士,聖上大怒,西廠司禮監太監曹為不知從哪得到的密報,上麵說你哥在兩軍交戰時曾秘密接觸過代國將領,意欲不軌,聖上連下幾道秘令,讓你哥即刻回京,你哥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消失了,無人知道他去了哪,陣前三軍沒了統領,早就亂成了一團,聖上怕民心大亂,把這個消息悄悄壓下,連夜派別的將軍前去統領三軍,對外卻說戰事一切順利,但,至此你哥依舊杳無音訊。”
甄氏說完,一雙冷厲的眸子緊盯著甄妍,“妍妍你自小聰明,你自己說若你是聖上,在這種時候用什麽辦法能牽製你哥?讓你哥回京伏誅?”
甄妍一個閨閣女子,縱然之前常聽父兄提起朝中大事,會有所留意,可知道的並不多。
而且父親被抄家之前,哥哥依舊在前方打仗,聖上也並未把哥哥召回,故而她一直以為父親此次是被奸人所害,聖上其實並不知情,她才隻字不提哥哥,來京城找姑母幫忙。
如今聽姑母所說,甄妍簡直前所未聞,震驚的無以複加,渾身如至冰窖,她猶不敢相信她苦苦追求的真相其中竟大有隱情,她呼吸急促,幾乎不能言語:“姑母是說,是說爹爹被扣押,是聖上為逼哥哥回京伏誅所為?”
甄氏深深吐出一口氣,默認了她的猜測。
得到肯定,甄妍急聲反駁:“不,不可能,若聖上的目的隻是讓我哥回京伏誅,那我和爹爹怎麽會留存於世?”
甄妍話到一半倏然失聲。
帝王之術向來講究平衡,如若她哥哥手裏沒有聖上想要的東西,令聖上受到牽製,聖上不可能還留她和父親性命。
而她當日能從錦衣衛手裏逃脫順利來到永樂侯府,根本不是仗著永樂侯府的威望,而是聖上刻意為之,目的就是把她放在明處,引誘她哥前來京城救她。怪不得姑母之前不管她爹死活,卻依舊不怕惹禍上身的收留她,原來是聖上授意。
甄妍怔怔的轉頭看向甄氏。
兩人皆是相對無言,放眼整個大越朝誰有能力和聖上抗衡?
滅頂的絕望盈滿整個房間,不知不覺中甄妍早已淚流滿麵。
過了許久。甄氏一臉倦色的扶額,聲音嘶啞的仿佛一瞬衰老了幾歲:“回去吧,姑母能力範圍之內能為你父兄做的,隻有這些了。”
。。。。。。
蕭嘉祥吃完午飯沒看到甄妍,一路尋過來,便見院中靠近蓮花池的涼亭中,蕭婉欣坐在石桌前,扯著蕭博延的衣袖晃**賣乖要字帖。
蕭婉欣字寫的不好,是全府公開的事情,眼下馬上又要到十五了,若她寫的字再沒進步,就該被蕭老侯爺公開處刑了。
“又來問六叔要字帖了?我記得三日前你不是剛問六叔要過嗎?”蕭嘉祥笑著在旁邊落座打趣蕭婉欣完,隨即想到了什麽,笑著對蕭博延道:“對了,六叔可否給我幾張字帖?”
蕭博延正襟危坐在石桌前,端起麵前茶盞喝了一口茶水,看著冷淡疏離,實則內心裏自從知道甄妍就是與自己一夜縱情的女子後一直洶湧如巨浪久久不歇,此刻坐於此處,也是在尋機會找甄妍核實。
聽到蕭嘉祥問詢,蕭博延眉目不動,頷首答應:“好,但我有點私事需要處理,你待會兒去找溫茂拿。”
蕭婉欣聞言一臉八卦的反問:“三哥你字寫那麽好,這麽還問六叔要字帖?莫非是替妍妍姐要的?”
提起甄妍,蕭博延提起茶壺倒水的動作一頓。
“那倒沒有。”蕭嘉祥的字寫的也好,可不得不承認蕭博延的字寫的極其有風骨,在整個大越也難出其右,不是他短時間內可以超越的,故而道:“自從甄侯爺出事後,妍妍一直鬱鬱寡歡的,這不是十五快到了嗎?我想讓她參加府裏的練字比賽贏金豆子,轉移注意力,開懷開懷。”
“我之前怎麽沒看出來三哥還是個癡情種。”蕭婉欣捂唇偷笑。
蕭嘉祥一張俊臉微微漲紅,如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滿臉都是羞澀,隨即瞪蕭婉欣一眼:“就你話多。”
甄妍和蕭嘉祥有婚約在身,蕭嘉祥身為男子對未來媳婦多關心些,實屬正常,蕭博延心裏雖這麽想,可握著茶壺把手的手卻悄然收緊,用力到指尖泛白。
“六叔?可是要換茶?”見蕭博延遲遲未動,蕭嘉祥疑惑問道。
蕭博延這才察覺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他放下茶壺淡聲道:“嗯”,遂命人換了一壺新茶上來。
接著蕭婉欣驚叫一聲,“哎,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妍妍姐嗎?”
蕭博延循聲抬頭。
便見不遠處的蓮花池旁,甄妍走的步子極慢,整個人仿佛是被雙腿支配著的傀儡,失魂落魄的似有滿懷心事。想必是剛才在甄氏碰了壁才會這幅神情。
蕭嘉祥自然也看到了甄妍,屁-股如著了火般立馬從石凳上彈跳起來,做勢就要去找甄妍。就見剛才還說要處理私事的蕭博延從石凳上站起身,淡聲對他道:“我剛想起來我的事溫茂已經幫我處理過了,我同你一起去,把字帖給你和甄妍。”
........
甄妍從姑母甄氏那出來後,接連不斷的打擊令她整個人都是混亂的,於是就蕭嘉祥叫她時,她也沒有聽到。
“怎麽又是你,你怎麽走路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抱怨聲。
甄妍意識模糊,隻覺自己好像撞到了一個人,可她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心情去處理此等小事,她頭也沒抬的低聲道:“抱歉”,充耳不聞的繼續朝前走,衣袖卻驟然被人攥著朝後一扯。
蕭婉珊在甄妍這受了兩次窩囊氣,這會兒兩人狹路相逢,新仇舊恨加起來可謂是怒火中燒:“本小姐讓你走了嗎?你給我站住。”
甄妍聽出是蕭婉珊的聲音,心中煩悶,身子朝側邊一閃,衣袖從蕭婉珊手裏掙出,人還沒站定,衣擺隨即被狠狠扯住朝右後方倒去,接著隻聽蕭婉珊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鬟驚呼一聲:“小姐小心。”
與此同時,“撲通”一聲,蕭婉珊半個身子重重跌入蓮花池中。
與甄妍身子被那股巨大的拽力拽的往後仰倒。千鈞之際,蕭嘉祥飛身過來,一隻大掌緊緊攥著她的腰,一手拉著半截身子入水的蕭婉珊,試圖阻止她倆的落勢。甄妍忙抓著蕭嘉祥的胳膊,借著這股力道站穩身子。
可就在此時,一直穩穩站著的蕭嘉祥不知怎的身子忽朝前撲摔過去,隻聞“咚咚”兩聲,蕭嘉祥和腰肢剛露出水麵的蕭婉珊一同重重的跌入了冰冷的蓮花池中。
蕭婉珊一入水,如旱鴨子般在水裏撲騰直喊“救命”,哪還有剛才跋扈模樣,情狀狼狽不堪仿若水鬼,蕭嘉祥略懂水性,可也被逼著喝了不少水。
頃刻間,所有人都紛紛趕往這邊。
甄妍人雖沒跌入蓮湖池中,可依舊被這股力道拽的身上穿的衣裙裙擺沾了水。正欲喊人過來幫忙。
蕭博延他雙手負後疾步走過來,吩咐家仆:“快來人把三公子和小姐從湖裏撈出來。”
半盞茶的功夫,蕭嘉祥和蕭婉珊皆被家仆從蓮花池中撈出,蕭婉珊迎著圍觀眾人偷著樂的神色,臉上白一塊紅一塊,怒極“哇”的一聲哭出聲。
蕭嘉祥身上有武功,按理說這點救人的小事與他而言不在話下,可剛才就在他拉著甄妍和蕭婉珊的同時,小腿忽被什麽擊中疼痛難忍,這才一個不慎掉入水中。此刻聽到蕭婉珊哭鬧,也沒心情看自己剛才到底是被什麽東西擊中的,冷著臉沒去哄她。
家仆找來披風把他和蕭婉珊團團包住:“三公子,兩位小姐隨老奴來,甄小姐妹沒帶衣服,可先用婉珊小姐的。”
府中公子小姐來赴家宴之前,身邊服侍的丫鬟都帶了些衣物,以防不備之需。而甄妍此次來赴宴並沒帶司秋,便沒幹淨衣服可換。若她現在回自己的住所更衣,再趕過來待會兒的誦經就來不及了。這也是家仆剛才那麽說的原因。
甄妍心情本來就不好,剛才又在遭落水,此刻身心俱疲,隻想早點回去繼續想對策,還沒同意,蕭婉珊已哭哭啼啼的恨聲道:“我,我才,不讓甄妍這個狐媚子穿我的衣服。”
蕭嘉祥沉怒道:“婉珊休得在這無理取鬧。”
蕭婉珊被這麽一訓斥,眼看又要哭鬧,便聽蕭博延一臉正色的建議道:“婉珊不樂意,祥哥你也別勉強她了,此處離我的住所很近,甄妍可去我的住所更衣。”
甄妍聞言心中一緊,張嘴就要說不用如此麻煩,蕭博延已一揚聲,仿佛趕鴨子上架般高聲吩咐身邊的丫鬟:“沉容速去甄小姐住所那套幹淨衣服。”
蕭博延話已至此,蕭嘉祥和甄妍也不便說什麽。
待到蕭博延住所,甄妍甚至都沒看清屋中擺設,便見蕭博延帶著她走到最裏麵的房間裏,轉頭對她淡聲道:“聽軒閣離此處頗遠,恐怕沉容還得好一會兒才能送來幹淨的衣服,若妍妍不嫌棄我這簡陋,可在屋中先坐下喝點茶,靜候片刻。”
甄妍嘴邊那句“其實我的衣裙不用換,若六叔覺得過意不去,可命人找一套丫鬟穿的幹淨的衣裙即可”生生咽了下去。
她嘴上應了聲:“謝謝六叔。”
隨即輕移蓮步走到窗台旁的楠木椅上坐下,心想著蕭博延身為她的長輩,卻屈尊降貴親自把她帶進屋,禮數實在是周全,隨即又想到近幾日蕭博延數次幫助自己,她還沒機會道謝,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麽時,一抬眼,忽然看到不遠處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男人衣衫。正是前幾日晚上蕭博延身上所穿的衣物。
甄妍心中驚疑,忙環顧四周。
這才驚覺這間屋子竟是蕭博延的寢房。
甄妍心跳倏然加快,正不知作何反應。
蕭博延非但沒避嫌離去,甚至神情自若的去書架上拿一本書,在她身側的楠木椅上坐下,頭也沒抬爾自翻開書,竟似認真的翻閱起來。
作者有話說:
妍妍:這花田籬下的不太妥當吧?
蕭博延:確實不妥當,但我們的關係可以更近點,畢竟曾負距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