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思

隻一刹那,幾日前在山洞發生的一切走馬觀花般在她腦中閃現。

是他?

甄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不等她往下想,眼前的車簾尚未垂落,又被人從內急促掀開,這次是個身穿繡綠紋的紫長袍年輕男子,男子看到她先是詫異了下,隨即不確定的喊道:“妍妍?”

男子說著話,急忙跳下馬車,朝甄妍跑過來:“你怎麽在這?”

竟是她這些時日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安樂侯府的三公子,蕭嘉祥。

甄妍眼眶裏隱忍多時的淚水霎時決堤而出,上下牙不住打顫,抖著唇還沒說出一個字,隻覺眼前一黑,人便從馬背上重重栽了下去。

.......

甄妍用金釵刺賈隆的傷口並不深,並沒有性命之憂,因此賈隆稍作休息再追上來時,便聽說人跟丟了,當即暴躁如雷,一腳踹翻身前的家仆,恨聲咒罵:“一群廢物,他娘的,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給老子繼續追。”

那家仆從馬背上跌落在地,人還沒從地上重新站起,立馬又跌跪下去不住磕頭:“不是奴才不敢追,而是前麵是永樂侯的馬車,剛才是蕭博延帶走了甄小姐,奴才,奴才不敢追啊。”

賈隆聞言霎時冷靜下來。

他雖是皇帝旁支,身份尊貴,可跟權傾朝野的安樂侯府比,他那點尊貴完全不夠看,他還沒蠢到自己跑過去送死的地步,賈隆越想越氣,最後氣急敗壞的狠夾馬腹,“走。”

一群人轉瞬消失在夜色中。

......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蕭嘉祥聽到大夫的話,看了眼在榻上昏睡的甄妍,擰眉問司秋。

司秋看到未來的姑爺,猶如看到了主心骨,撲跪蕭嘉祥腳邊,聲淚俱下的道:“三公子,自從我家老爺出事後,我家小姐連夜就來找您了,可路上卻遇到——”

司秋話未說完,躺在榻上看起來奄奄一息的甄妍,皺著瓷白的小~臉痛苦的嚶嚀一聲,人幽幽轉醒過來,司秋大喜,激動的跪走兩步,還沒站起身,蕭嘉祥如一陣旋風般已快步走到床榻邊,把甄妍扶坐起來,關切的問:“妍妍,感覺好些了嗎?”

甄妍逃亡的這些天精神一直緊繃著,人本就疲累不堪,剛才又被賈隆追趕,心神煎熬中才撐不住體力不支的暈倒在地,這會兒醒過神來,隻覺全身似被巨石碾壓過疲累疼痛,她頭靠在軟枕上,輕聲道:“好多了。”

因兩家本就是姻親,兩人又自小定了娃娃親,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關係也比旁的有婚約在身的男女更親密,蕭嘉祥端來水喂完甄妍,又問起了剛才的事。

甄妍見他這麽關切自己,頓時心亂如麻。

對於這個爹爹給她指的未婚夫,她先前是極滿意的,可兩人幾年未見,現今她家的境況和蕭家早已不同,長大了的蕭嘉祥對於她這個未婚妻子是否滿意,可否還願意娶她,尚不得知,在這種情況下,若她冒然把自己失~身於陌生男子的遭遇告訴他,後果不難想象。

甄妍甚至不敢看蕭嘉祥的眼睛,垂下鴉羽般的睫毛,輕聲說:“路上遇到了流寇,出了點小意外,不打緊的。”

司秋聽甄妍這麽說,一瞬懂了甄妍的顧慮,立馬附和。

最近幾年北邊的州府時常鬧饑荒,朝廷每每撥下賑災款都無濟於事,流民們自覺日子難捱,就拖家帶口的出來討生活,甄妍一行人雖喬裝打扮成農婦來京城,可穿著舉止卻不似流民,在人堆裏十分惹眼,遭人搶劫在所難免。

蕭嘉祥越想越氣憤,攥緊掌心怒道:“我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誰狗膽包天——”

蕭嘉祥話未說完,甄妍忙道:“那些流民也不是有意的,都是討生活不容易,而且我也沒損失什麽,這次就算了吧。”

甄妍性子良善蕭嘉祥是知道的,之前甄妍每每在京城路上碰到討飯的乞丐,都會施舍銀錢和吃的,於是,蕭嘉祥聽了這解釋,心裏雖氣憤,到底不願因這個事和甄妍爭執:“好,我聽你的,若下次再遇到類似的事,一定要告訴我。”

“好。”甄妍輕輕應了聲,抬眼正要問姑母可安好,外麵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什麽人?”

接著響起司秋戰戰兢兢的回話聲:“我是甄府的丫鬟司秋,我家小姐的藥煎好了,奴婢過來端藥。”

“快去快回。”

甄妍這才想起她昏迷前蕭嘉祥乘坐的車廂裏,還有一個人。

而那個人的音形相貌——

甄妍渾身打了個哆嗦,蕭嘉祥很快就發現了甄妍的異樣,隻以為甄妍被惡棍追趕而後怕,忙解釋道:“別怕,是我六叔,他回京途中受了傷,隨行的大夫就借用了客棧的小廚房幫六叔煎藥,怕被有心人迫害,這時候閑雜人等是不允許靠近小廚房的。”

對於蕭嘉祥嘴裏的六叔蕭博延,甄妍小時候在蕭府小住的時候曾見過。

蕭老侯爺膝下有三子,長房蕭博康,也就是她的姑父,二房蕭博簡早些年病故了,這最小的兒子蕭博延,母親曾是登不上台麵的揚州瘦馬,又因自小體弱多病,並沒受到老侯爺過多的關注,可令人想不到的是,蕭博延在讀書上卻天賦異稟,傳聞他五歲出口成章,十五歲時對諸子百家的理論都有諸多不同的見解,曾數次被皇帝賞識稱“天下有才一石,蕭博延獨占八鬥”,更對其委以重任,而蕭博延也未辜負皇帝的悉心栽培,十八歲高中狀元後,官居五品,被皇帝欽定為太子跟讀,之後短短幾年,便入主內閣,當上了從二品參知政事,永樂侯府在朝中地位也因蕭博延而水漲船高,一時間權傾朝野。

而甄妍想的卻是別的。

當日和她一夜荒唐的男子身負重傷,性命垂危。而蕭博延怎麽會這麽巧也受傷了?

想到這,甄妍心髒狂跳,她忙抑製著聲線裏的顫抖,故作詫異的問:“六叔不是在中書省任職,平時極少出京城嗎?怎麽會受傷呢?”

蕭嘉祥眉眼煩悶,但朝中的事不便和甄妍說,便道:“這事機密,妍妍還是不知道為好。”

也對,以蕭博延今時今日的地位,若不是十分緊要的事,是絕不會踏出京城的。

甄妍眼眸一轉,故作驚訝道:“你不是在太子身邊當職嗎?怎麽和六叔在一起了?”

提起這個,蕭嘉祥脫口道:“我是三天前接到六叔的書信,特意去接六叔的。”

三天前?

豈不是她被賈隆突襲失去清白的那日?

甄妍一口氣霎時提到嗓子眼,就連吐出的話都有幾分驚悸:“我三天前途徑柳鎮,怎麽沒碰到你?”

蕭嘉祥隻以為甄妍家裏忽遭劫難,比之前更依賴自己,不免情動,他收起了煩悶之色,微笑道:“我去浙川接六叔的事是機密,晝夜顛倒的趕路,妍妍是碰不到我的。”

當日~她是在柳鎮附近滾落山崖,遇到了男子,蕭博延卻是在浙川受傷,柳鎮和浙川傳相隔百十裏路,按照尋常人的腳力,也不能短時間內到達浙川,看來不是蕭博延,甄妍隨即暗暗鬆口氣。

“平日裏也不見你提起六叔,今日是怎的了?句句不離六叔?”蕭嘉祥皺眉道。

雖是一句尋常問詢,甄妍渾身卻僵硬了下,她忙低頭喝了口水,支支吾吾道:“我這不是好多年沒見六叔了,今日得見,身為小輩沒去問安,心裏歉疚。”

燭光下,甄妍皮膚宛如上好的瓷器般白~皙,螓首低垂,黑而挺翹的眼睫不安的抖動著,手指無意識的纏繞手中帕子,一種軟惜嬌羞、輕憐痛惜之情難以形容,令人想捧在手心裏狠狠的愛憐一番,蕭嘉祥看的情動,暫時壓下心中不快,溫聲說:“無妨的,六叔不是那種端著長輩架子的人,如今受了傷,需要靜養,妍妍若真覺得不好意思,等六叔傷勢好了,我再帶你去問安。”

甄妍睫毛微顫:“好。”

因路上遇到甄妍一行人之故,蕭嘉祥命人在就近的客棧稍事休息。

蕭博延胸口左下方三指的地方有致命傷,隨行的大夫醫術有限,想要得到更好的治療,需盡快回到京城,因此蕭博延貼身侍衛溫茂,喂飽了馬,補給完路上所需的物什後,遲遲不見蕭嘉祥從甄妍所住的房間出來。

初秋的夜風呼嘯而來,馬車前掛的橘色燈籠被刮的搖搖欲墜。

忽明忽暗跳躍的光影中,正好照亮正走下客棧台階的蕭博延,隻見他身上穿了件淺黛色雙襟長衫,外披狐狸毛鑲繡的黑色披風,隻在外麵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偏生他眉若墨畫,鼻梁高~挺,長相頗為溫和,所以將他身上蕭殺冷淡之氣衝淡不少,多了幾分沉穩和不緊不迫的氣度。

見他走向馬車,剛還嬉笑打趣的家仆仿佛被按下噤音鍵,霎時大氣都不敢喘。

蕭嘉祥身邊的侍衛慌慌張張的從客棧出來,朝蕭博延一拱手:“回爺的話,三公子,三公子現在抽不開身,估摸著還得等一會兒。”

蕭嘉祥是大房的人,小時候和溫茂生了些齷齪,之後溫茂被調到同樣和蕭嘉祥不和的蕭博延身邊做貼身侍衛,蕭博延此人又極其護短,溫茂仗著有主子撐腰,自然更不待見蕭嘉祥,聞言冷聲譏笑道:“你們三公子是什麽要緊的事抽不開身啊?比爺進宮麵聖的事還要緊嗎?”

那侍衛一聽,登時頭冒冷汗:“這,這不是甄小姐受了驚嚇,三公子身為甄小姐的未婚夫,禮數應,應當周全,這才耽擱了點時間。”

溫茂不耐煩的揮手,正要讓侍衛再去催。

蕭博延撩起車簾,淡聲道:“不必催了,隨他去吧。”

主子話雖這麽說,溫茂卻還是不忿,扭頭對侍衛道:“還不趕緊滾。”

那侍衛嚇得屁~股尿流的跑遠了。

進到馬車裏,溫茂一臉嫌棄道:“都說女子是禍水,英雄塚,這甄家小姐身上不知有什麽魔力,這些年竟把做事一向穩妥的三公子迷的團團轉,隻要碰上她,三公子就忘了正事,簡直婦人之仁。”

蕭博延臉上隱有倦色,對此不予理會,低頭捏了下眉心,“讓你打聽的人打聽到了嗎?”

溫茂這才收了臉色,訕訕道:“還,還沒。”

“不過奴才已經派人繼續找了,那地方偏僻,人煙罕至,那女子又不會武功,應該跑不遠的。”

蕭博延眉目未動,隻繼續捏了捏鼻梁。

馬車轔轔而行,透窗而過的夜風帶了些涼意,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為何,蕭博延思緒卻漸漸飄到了剛才溫茂說的那句話“女子是禍水,英雄塚——”上。

明明當日~他和那名女子隻不過是一場露水姻緣,見不得光,也無什可說。

可今日在聽到甄妍的遭遇後,他心裏竟悸動了下,腦中一直閃現當夜那名女子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貝齒咬著下唇隱忍委屈卻自始至終沒掉一滴淚的倔強模樣。

若今日甄妍遭遇之事,擱在那名女子身上,那女子必不會和甄妍一樣,嬌弱無力哭哭戚戚,要人陪著溫聲安慰。

這念頭剛在腦中閃過,蕭博延頓時不喜。

他最近心思好像投在那名女子身上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