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申家小郎君對姮姑娘別有所圖◎
馬車行駛的穩當,一路上顧雲庭都沒有睜眼看她。
“多謝郎君。”邵明姮猜出此番去徐府的意圖,官場往來總是明槍暗箭躲避不及,顧雲庭去見徐玠,便是告訴他顧家承了他的美意,雖不至於綁在同一條船上,卻也是釋放友好信號的意思。
邵明姮悄悄將幾案上的書挪開,看見被壓住的幾本,正欲翻看看他批閱,忽聽一聲咳嗽。
她手一抖,忙挪回原樣。
抬起頭來,顧雲庭仍睡著,脖頸處細微滑動,青色血管若隱若現,棱角分明的下頜,抿著唇,長睫垂下烏黑的影子。
他不是來養病的,她篤定。
同哥哥遊曆時邵明姮去過蒲州安邑,也去過解縣,這兩地產鹽,每年都要給朝廷上交鹽稅,其餘幾地她雖沒去過,可也知道各自有鹽池,鹽屯。
顧家私吞鹽稅的流言她聽了不少,知道定是無中生有,若顧家真敢如此,那必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要同當今決裂抗衡。而以顧家今時今日的勢力來看,遠達不到分庭抗禮的地步,所以顧家不會這麽做。
那便是有人故意為之,將顧家推到風口浪尖,坐收漁翁之利。
顧家明麵上不動聲色,實則讓顧雲庭暗中查訪,揪出幕後之人。
馬車兀的晃動,繼而急急刹住。
顧雲庭醒來,涼眸倏地掃向車簾,長榮似乎在與人爭執,不多時,他站在車簾旁回話。
“郎君,是來找姮姑娘的。”
長榮坐在車轅,時不時往拐角處掃一眼。
邵明姮站在兩兄妹中間,她似乎很高興,與那小娘子親密的擁抱,拉著手不肯鬆開,旁邊站著的文弱郎君偶爾偷瞟她們一眼,又怕被發現,做賊似的鬼鬼祟祟。
長榮自言自語:“居心不良。”
車內人問:“長榮,你在跟誰說話?”
長榮回頭,貼著車簾回道:“申家小郎君對姮姑娘別有所圖,就這一會兒功夫,都偷看七回了。”
他掐著手指數,不多不少。
顧雲庭翻頁的手頓住,長榮又抱怨:“怎麽還在偷看,沒完沒了啊。”
約莫盞茶光景,邵明姮返回車內,懷中抱著綠地團花小包袱。
車子輕晃,簾子被風吹開一角。
顧雲庭往外望去,申蘿和申明卓墊著腳迫切地看著馬車,竟巴巴追著疾走,申蘿跑得慢,申明卓撇開她獨自往前追著,男子麵龐白淨,眼圈發紅,糯白的袍衫在身後鼓鼓飛舞,像是飛蛾撲火般踉蹌而來,最後氣息不及,扶著道旁的槐樹大口喘氣。
邵明姮從包袱裏翻出一把折扇,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後,如獲至寶般抱在胸口。
“是我自己的東西,先前放在申家保管。”邵明姮見他盯著扇子看,不由抱緊了些。
小娘子的手指嫩白如藕,握著棕竹製的扇子,怕被人搶去,說完便急忙塞回包袱,打了個死結。
“江南一帶鮮少種植棕竹。”
“有種的。”邵明姮信誓旦旦,眼眸明淨似沁著一潭泉水,“我見過。”
宋家三郎的院子裏有一片棕竹,邵明姮很喜歡。
有一回去宋家做客,正巧天下起了雨,她與父兄便多留了會兒。三郎悄悄帶她去自己院子,雨點打在棕竹上窸窸窣窣,兩人就坐在廊廡下,一人身上搭著一條茵毯,邊說話邊聽下雨聲。
“這竹子是我隨父親去蒼梧時帶回來的,本來隻一株,後來就密密匝匝長開一片,你瞧那花牆,都快被頂翻了。”
三郎歪著頭,抬手去戳她手臂。
邵明姮被他戳的發癢,反手拍他一巴掌,三郎哈哈笑起來,索性側過身子托著下頜看她。
邵明姮被看的麵紅耳熱,兩手捏著茵毯拉高遮住小臉,甕聲甕氣道:“不許看我。”
“阿恒,你真好看。”
哥哥說宋家三個郎君,除了二郎宋琅之外,其餘兩人都是不學無術的武將,雖長了副好皮囊,可鎮日不正經讀書,隻會舞刀弄槍耍蠻力,便是坐在一起品茗論道,也總說不到一塊兒。
好比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你在吟風弄月,他咬了口餅子感歎月亮好圓。
可邵明姮私以為,哥哥說的不對。
三郎長得俊,體格好,渾身上下都是力氣,比那些隻知道讀書寫詩的舉子強多了。他剿過匪,守過城,一杆長/槍便可震懾敵人,他是最威猛的少年將軍,是天上的雄鷹,是熾熱的太陽。
他隨口渾說的話,總能哄她高興。
邵明姮用力眨了眨眼,三郎的臉逐漸模糊,取而代之是顧雲庭冷玉般涼淡疏離的麵孔,他望著她,似乎在揣摩她暗地裏的思量。
“你兄長的事都辦好了?”
邵明姮吃了一驚,方才她與申蘿說的正是此事,邵家被抄前,她私藏了些銀錢,輾轉送去嶺南打點,好容易盼來哥哥的回信,就在包袱裏麵。
她應聲,抬起眼睫問:“郎君怎麽知道的?”
忽然,她坐直了身體,眼睛瞪得滾圓,捏包袱的手發顫。
“郎君,哥哥娶嫂嫂時並不知道你和她之間的事,他真的不知道。”
顧雲庭倏地擲來一記冷眼,邵明姮更害怕了,傾身上前又道:“但凡他知道嫂嫂心有所屬,他斷然不會答應親事,毀人姻緣。”
車內氣氛異常古怪,壓抑且沉悶。
邵明姮聽見書頁擦動的響聲,低頭,看見那細長白皙的手指指尖攥到發白,她豁然往後挺直腰背,倉皇噤聲。
許久,顧雲庭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放心,我不會害你兄長。”
說罷,將臉轉向車外,不斷晃動的簾子,偶爾將光亮投入,又兀的收回,時明時暗的光線下,那張臉愈發冷的像寒冰一般。
徐府中堂重新布置過,添了許多精美名貴的瓷器古玩,原先的黃梨木雕花博古架換成紫檀的,桌麵上擺著烏金盤龍小薰爐,蒸出一縷縷銀白的線。
徐玠與顧雲庭交談時,邵明姮便同長榮一起等在外間。
長榮惦記來時遇到的申家兄妹,遂忍不住開口問她:“姮姑娘,你跟申家小郎君是何關係?”
“啊?”邵明姮沒反應過來,張著嫣紅的唇愣了瞬。
長榮忙往中堂瞧,怕被郎君聽見,又躬身將聲音放得更低:“你現下處境不同,還是得跟外男注意分寸。”
羅袖與他們都說過,待邵明姮要格外留意,保不齊日後便是半個小主子。
既早晚都是郎君的人,他怎麽也得幫忙看好了。
姮姑娘長得太好看,太好看的人總是有許多麻煩,趕不完的狂蜂浪蝶,一波攆著一波。
他是很想郎君早點坐實了身份,也省的旁人覬覦。
可羅袖姐姐又說,郎君是長情的人,昌平伯府嫡長女才將將去世,他是斷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喜歡上旁的小娘子。
姮姑娘便是因為長得像她才被留下,可要進到郎君臥房,總歸需要時日。
邵明姮哦了聲,長榮怕她聽不明白,跟著湊過頭去問:“你懂我意思?”
“好像懂了點。”
話音剛落,中堂的側門打開,顧雲庭和徐玠走了出來。
長榮趕緊去吩咐套馬備車。
徐玠故意看向邵明姮,眼神明目張膽地從她臉上遊移到前胸,細腰,最後定在她玲瓏有致的臀部。
他閱女無數,一眼便能看出女娘是否已經經曆床事,顯然,邵小娘子尚未破/身,依舊是纖細柔軟的青澀身段,像朵含苞欲放的小骨朵,隻這麽看著便想用一場暴雨將她凋零。
他目光晦澀交纏,像黏膩的蛛網包裹著邵明姮。
邵明姮低著頭,自看不到他**/猥的模樣。
手上一涼,她下意識往回縮,卻被顧雲庭捏住手指攥進掌心。
“徐大人,那我便不與你客氣,到時帶這小女娘一同前去了。”
徐玠哈哈大笑,捋著胡須點頭:“大人喜歡就好。”
邵明姮跟在顧雲庭身邊,他步履緩和,行走間廣袖翩飛,將那股子藥味悉數灌入邵明姮胸腔。
男人的手心寒浸冰冷,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顧雲庭側眸,卻沒鬆開。
徐玠就站在門口,老練油滑的目光死死盯著兩人。
“過來。”顧雲庭半邊身子擋住她,另一隻手自然抬起,在那烏黑的發鬢上輕輕一點。
邵明姮僵住。
隻眼睛抬起來,圓溜溜的瞪著他。
“上車。”
顧雲庭站在車轅,見她動也不動,遂俯身下來再度握住她的手,唇靠近些,聲音不大不小。
“徐玠似乎很喜歡你。”
邵明姮張了張唇,立時清醒過來,就著他的牽引利落的爬上馬車。
長榮放下簾子,車輪轉動,一陣涼風吹進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為方才的誤會,險些以為他起了別的心思。
“多謝郎君庇護。”
顧雲庭瞟來一眼,麵無表情地從匣中取出幹淨的帕子,開始擦拭手掌,以及每一根手指。
邵明姮見狀,偷偷把手背在身後,亦用袖子摩擦手指。
“郎君,你和徐大人要去哪?”
“東郊翠華山。”
“你們去那做什麽?”邵明姮很好奇,翠華山三麵環山,一麵罩水,春日正是綠意盎然,景致清雅的時候,且翠華山有幾十眼溫泉,城中名門望族有事沒事都喜歡去泡泡,邵明姮也去過幾回。
“不是我們。”顧雲庭把帕子疊好放回匣中,輕描淡寫道:“還有你。”
.....
羅袖關好櫃門,聽見長榮這番話,不由地愣了愣神。
“你沒聽錯?”
長榮壓不住的高興:“這種事兒我豈會聽錯,徐大人邀咱們郎君去翠華山泡溫泉,郎君要帶姮姑娘同去,你說這一回,是不是就...”
他使了個眼神,語氣很是激動。
羅袖敲他腦門,輕聲道:“不許碎嘴。”
夜間,關山和秦翀一個坐在牆頭,一個躺在屋頂。
長榮則在書房外頭打哈欠。
聽見走路聲,他揉了揉眼睛看去,有人從垂花門處轉過來,朦朧的月光灑在庭院,她像是裹了層薄紗,氤氳了水霧的麵龐漣漣明媚,走近些,便可看清白膩如雪的肌膚,眼眸濃黑清澈。
“姮姑娘,你怎麽來了。”
邵明姮道:“羅袖姐姐叫我送潤肺止咳的百合梨湯。”
“那你給我吧。”
長榮順勢接過去。
邵明姮轉身就要離開。
長榮忽然一跺腳,急急叫住她:“姮姑娘,你等一下。”
邵明姮猶疑的站住,長榮又把小盞塞到她手裏,拍著腦袋抱歉道:“我去趟廚房,你幫我送進去吧。”
說著,一溜煙跑沒了蹤影。
月色柔美,槐樹的清香盛著涼風撲進房中。
邵明姮叩了叩門。
房內傳出顧雲庭低沉的聲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