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會比不過一個外室?◎
顧香君原以為邵明姮是個不受待見的外室,即便刁難她,二哥也不會怎樣。可清早用膳時,二哥因為此事將自己罵了一通,當著高靜柔的麵,叫她不許指使邵明姮,顧香君氣的飯沒吃幾口,腦子裏嗡嗡快要炸掉。
顧雲庭出門,她便噌的站起來,再也憋不住。
“他為了外室指責我,隻一個外室而已,他便這般不留情麵,我可是他親妹妹。”
“爹娘都沒罵過我,他居然罵我?”
“我敬他是哥哥,明知道他性情古怪也願意留在這兒住下,敢情他根本不拿我當妹妹,也不稀罕我的親近,既如此,我今日便搬走!”
“靜柔,我們搬去客棧!”
顧香君發泄完,跌到圈椅上大口喘氣,她扇著風,抬腳踹倒麵前的圓凳,接著又是清脆的瓷器落地聲。
高靜柔默默走過去,將瓷器碎片撿起來。
顧香君瞥了眼,沒有說話,腦子發漲,胸口起伏的快要爆開。
“三娘這些話說給我聽便罷了,斷不好當著郎君的麵喋喋。”高靜柔聲音悅耳,徐緩輕和,“你仔細想想,郎君沒來徐州之前,雖然性子冷,但從未說過三娘半句不是。”
顧香君閉上眼,聽著她淳淳回憶。
“且這件事原本就可大可小,不過是繡個香囊,邵娘子為何非要同郎君告狀,不就是想讓郎君心疼,替她出氣嗎?”
顧香君瞪起眼珠,目光灼灼望向高靜柔。
“邵家養的姑娘如此下作?”
高靜柔笑,給她倒了盞茶接著說:“天下父母不盡相同,國公爺和夫人自是萬裏挑一的好爹娘,所以三娘才會養的秀外慧中,溫柔敦厚,看誰都帶了幾分仁慈善良,但三娘不了解這位邵娘子。”
“她怎麽了?”顧香君不解,趴伏在洋紅繡芙蓉茵墊上,很是好奇。
高靜柔啜了口茶,頗為猶豫。
顧香君催促再三,她才繼續告知:“邵夫人在她三歲上就沒了,所以邵娘子是由父兄帶起來的,難免養的嬌蠻任性了些,她生的好看,旁人也不覺得她那嬌蠻討厭,尤其是男子,反而覺得她嬌軟可愛。”
“呸!這不就是小狐狸精嗎!”顧香君啐道,怒火瞬間從顧雲庭轉移到邵明姮。
高靜柔寬慰:“三娘跟郎君畢竟是親兄妹,親兄妹哪有隔夜仇,你若是搬走了,那才正中壞人詭計呢。”
“她想讓我搬,我偏不走!”顧香君倒忘了起初是誰先提的搬走,大團的火苗燒的沒有理智,她隻知道,她討厭這個搬弄是非的小狐狸精。
晌午時,邵明姮窩在書房看案錄,院裏傳來嘈雜的聲音。
接著,羅袖過來喚她。
“羅袖姐姐,怎麽了?”
“三娘的紅寶石耳墜丟了。”
顧宅所有下人都站在院子裏,包括正在忙著煮飯的馮媽媽。
顧香君坐在屋簷下,旁邊是新買來的冰鑒,高靜柔站在旁邊,輕搖小扇,看見邵明姮時,微微點了點頭。
如此明火執仗的陣勢,不用想都知道要針對誰,紅寶石耳墜再名貴,於顧香君而言也算不得什麽寶貝,她隨行帶著兩箱匣珠釵首飾,哪裏會清楚少了什麽東西,除非自導自演一出戲,高門貴女消遣外室,打趣找樂子罷了。
“每個人的房間都要搜,櫃子床底所有能藏的地方一個都不要落下。”顧香君翻了個眼白,越看她越覺得矯情。
不多時,有婢女拿著東西回來,張口便道:“三娘子,是從主屋羅漢榻下搜出來的。”
“邵娘子,做外室手腳也得幹幹淨淨,你偷我紅寶石耳墜,是要拿去賣錢還是留著自己個兒戴?”顧香君捏起耳墜,朝她晃了晃。
邵明姮笑:“不是我偷的,或許是三娘自己不小心掉在哪兒。”
她給顧香君台階,不希望因為莫須有的汙蔑而鬧起紛爭,她們兩人幾乎不會有交集,也沒必要就此撕扯難堪。
但顧香君明擺著要給她下馬威。
“這對紅寶石耳墜一直放在我隨行的紫檀匣子裏,從未佩戴。”
“我和郎君都住主屋,不如等他回來三娘再問問,是不是他拿了放在羅漢榻的。”
“你敢攀扯我二哥!”顧香君噌的站起來。
羅袖忍不住多嘴:“三娘別生氣,好歹找到了,你不是要去赴宴嗎,我新學了一種發髻,咱們趕緊裝扮上,就戴這對紅寶石墜子。”
“我管教外室,你不要插嘴!”
顧香君氣呼呼拍在扶手上,震得手心直疼。“府中奴仆若是偷盜,我是可以做主發賣出去的。”
“三娘,郎君...”羅袖實在頭疼,剛一開口就被顧香君嗬斥,“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把你一起賣掉。”
她以為邵明姮會怕,至少在聽到發賣時會神色慌亂,但她沒有,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副隨便你說什麽的表情。
“去找牙婆!”
“三娘,我是平民,不是奴籍,你沒有權力發賣我。”
顧香君登時啞了火。
高靜柔歎了聲,將小扇抱在懷間說道:“三娘哪裏是真的要發賣你,不過想要出出氣,這才被激的說了重話。
邵娘子也是,郎君收留你做外室,你便要拿出外室的身份,不能總那麽頤指氣使,便是主子要打你,罰你,你也不能說半個不字。”
她這番話驟然點醒氣昏頭的顧香君。
是啊,她賣不了邵明姮,但她快要罰她啊!
“我不跟你計較,但你犯上便該受到懲戒,你去站在院中央,站滿四個時辰,不許喝水不許吃飯!”
“這太陽如此毒辣,邵娘子能受得住嗎?不如你鬆鬆牙,跟三娘認個錯,三娘也不會跟你動真格的。”高靜柔說的滴水不漏,日後即便顧雲庭回來,也拿不到她短處,畢竟她勸過顧香君,也給了邵明姮請罪的方式。
是邵明姮不肯服軟,且站在日頭底下幾個時辰而已,身上留不了傷疤。
今日無風,天湛藍,日頭烈烈如熾火一般。
邵明姮站了一會兒便覺得頭皮發疼,但還好,她身子骨算得上強韌,從前跟父兄到處奔波,風裏雨裏都能扛得住,何況隻是幹站著。
她擦了把汗,闔眸繼續站立。
......
“他不去?他為什麽不去?”顧香君急了,拍著桌子團團轉,“崔遠不是提前幾天就答應他們,會去赴宴嗎,怎麽就反悔了。”
高靜柔抬了抬眼睫,輕聲說道:“或許崔遠覺得高攀不上三娘。”
“書呆子。”顧香君絞著帕子憤憤道,“我打聽他消息跟了好幾回,他就像看見鬼似的,沒等我靠近就跑了。”
“哪有三娘這麽好看的鬼,竟瞎說。”
“靜柔,你幫我想想法子,怎麽才能見著他。”顧香君搖晃高靜柔的手臂,滿臉無奈。
“三娘看上他是他的福氣,既然你找不到他,不如叫他主動來找你。”
“怎麽說?”
“三娘忘了自己如今住在哪裏嗎?顧郎君的宅子往外送邀帖,誰敢不來?”
顧香君隻覺得船到橋頭,烏雲撥日,立時親筆寫下邀帖,著下人送出去。
她搖著團扇頓覺神清氣爽,走到廊廡下,瞥見纖纖一抹瑩白,不由得蹙眉生氣,原想快步走過去,卻聽高靜柔笑盈盈說道。
“邵娘子的皮膚白膩如雪,那棵大槐樹都不忍她被曬黑。”
顧香君擰眉抬頭,果然看見隨著日頭傾斜,槐樹的影子罩在邵明姮身上,她停下腳步,轉頭疾步走去。
“往後站。”
邵明姮睜開眼看她,清亮的眼眸波瀾不驚。
顧香君鼓了一肚子話,準備駁斥她的糾纏,可邵明姮什麽都沒說,溫順乖巧的站過去,倒讓她無處發泄,隻得哼了聲,憤憤離開。
高靜柔餘光掃到她的麵頰,捏著扇骨的手攥到發狠,別人曬一會兒臉就變紅變黑,她卻沒有,隻出了層薄汗,膚色依舊白淨如玉。
顧雲庭離開的時機剛剛好,半個月,足夠。
足夠叫邵明姮灰頭土臉離開。
蟬鳴聒噪,單調的“吱吱”聲吼得人頭腦發昏。
邵明姮抬頭看了眼日頭,一圈圈光暈如同敝塞的罩子,她咽了咽喉嚨,聽見有人驚訝地喊她。
“邵娘子?”
聲音裏帶著不確定,但又有一絲期待,崔遠有點不敢確認,他緩步上前,直到看清邵明姮的正臉,還未再開口,被楊文叔扥了扥衣袖,提醒:“這是在顧宅。”
顧香君怕他不來,特意下了多份邀帖,都是與崔遠關係親近的同窗。
崔遠看著邵明姮,臉頰染上微紅,局促不安地搓著手掌。
“邵娘子為何烈日下暴曬?”楊文叔擋在崔遠前麵,作揖問道。
“休養生息。”邵明姮掀開眼睫,腰身站的筆直清秀。
站在最末的竇玄笑了下,不由打量起麵前的小娘子,他見過幾回,每次都沒說得上話。
竇玄父親任金陵通判,去年開春母親為他相看女子,其中便有邵家小娘子,那會兒母親還感歎,道若是求娶恐有高攀之意,但邵小娘子長得粉嫩水靈,她見過一回便想娶來做兒媳。
彼時竇玄不以為意,今日見到,難免回想當日之語,頗為唏噓。
....
顧香君換了身鵝黃色團花廣袖夏衫,束著月白腰封,一雙眼睛直直盯在崔遠身上,她拂動流蘇,露出歡喜的笑顏。
“各位郎君到膳廳來。”
崔遠左側是楊文叔,右側是竇玄,饒是如此,對麵那雙直勾勾的眼睛也叫他渾不自在,很是煩惱,來之前他便懷疑是顧香君的主意,可下帖子的人是顧雲庭,他隻好硬著頭皮赴宴。
進門後得知,顧雲庭去了外地,便知上了當,想扭頭就走斷不可能。
“崔郎君,你為何不敢看我。”顧香君側著小臉,越看越覺得崔遠耐看,當初中榜的人裏,隻他相貌出眾,風流俊朗,站在人堆裏猶如鶴立雞群,她一眼就相中了。
且在她亮明身份後,崔遠也沒有因為她是陳國公之女而攀附巴結,反倒敬而遠之,如此看來,品行是極好的。
崔遠耳根子發熱,往屋外瞟了眼,看見站在光下的人,他忙轉回頭。
“三娘矜貴,我不敢直視。”
“我允你抬頭看我。”顧香君是陳國公晚年得女,且是家中唯一的女兒,素日聽得話都是阿諛奉承,極盡討好,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高姿態,總喜歡以俯視的角度觀察對待旁人。
崔遠這麽說,她真以為是崔遠不敢高攀,而不會去想,其實崔遠隻是找了個委婉的說辭拒絕她的親密碰觸。
竇玄和楊文叔換了個眼色,替他解圍。
兩人聊起顧雲庭,問他何時歸來,又說了些許妥當不失身份的客套話,總算將顧香君的注意力從崔遠身上挪開。
顧香君命人去淩陰取來秋露白,三杯兩盞下肚,桌上氣氛便有些灼熱。
崔遠心中有事,借口如廁出門,他不敢給邵明姮惹麻煩,故而隻偷偷斜覷了兩眼,就倏地別開視線。
豈料這一幕被高靜柔看到,她心思細膩,當即便覺出有些不對勁。
入夜後,高靜柔看似無意提了嘴。
顧香君的音調猛地拔高:“不可能!”
“我也是胡亂猜測,沒有最好,但假若真的如此,那麽崔郎君推辭三娘也不難解釋了,畢竟邵娘子貌美嬌嫩,徐州城多少二郎爭相追逐,當年嫡姐大婚,我親眼目睹過好些人對她獻殷勤。”
“崔遠會為了個外室,拒絕我?”
顧香君覺得自尊受到傷害,當然,她是不相信的。
“不如明天找人暗中查查?”
顧香君扭頭看向高靜柔,她覺得好笑,高門貴女跟外室,隻要腦子沒問題,都知道該怎麽選,但萬一——
“仔細著查,別弄得人盡皆知。”
“你放心。”
顧香君知道高靜柔的小心思,但她並不排斥,反而很是受用。高靜柔是庶女,但也是昌平伯府受寵的庶女,當初若不是二哥偏執地喜歡高宛寧,沒準昌平伯就把高靜柔許給二哥了。
如今高靜柔為了嫁到顧家,放低身段討好自己,於她而言,橫豎都要有嫂嫂,至少高靜柔嫁過來,不管做正房還是妾室,對她都沒有壞處。
楹窗半開,邵明姮裹緊薄衾,許是在烈日下站的久了,現下覺得有點冷,她打了寒顫,好像有一股涼風沿著脊背竄過。
她睡不著,爬起來倒了盞熱茶,怕生病倒下,便將滿滿一茶壺全都喝光,出了一身熱汗後,又爬回榻上,從頭到腳蒙的嚴嚴實實。
清早起來,果然恢複精神,沒有一點風寒的感覺。
她用了點清粥小菜,便往書房去。
大理寺和刑部撰寫的案錄中,提到過兵器甲胄的混亂,而這些事務俱是由宋都督來打理,他治軍嚴謹,三個月便要盤查倉庫兵械,不會在迎敵之時才發現被人動過手腳。
除非有人勾結外賊,那麽負責盤查倉庫的參軍便成為至關緊要的線索。
據邵明姮了解,那幾個參軍在戰亂後悉數失蹤,官員上報傷亡了事,而今細細回想,若他們背叛了宋都督,很有可能在事發後逃離藏匿,也許還會被對方殺人滅口。
她加快腳步,想趕緊去尋相關名錄。
顧香君卻從甬道斜出阻攔,她麵龐緊蹙,一雙眼睛看仇人一樣盯著邵明姮,鵝黃色的裙衫隨風拂擺,她忽然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邵娘子,你要去哪?”
“書房。”
邵明姮心道她不知又要尋出什麽由頭刁難,便跟著懸起心,靜靜等著。
誰知顧香君幹瞪了半晌,最後什麽話都沒說,竟拂袖而去。
邵明姮很是意外,但也沒做多想,她在書房待了一整日,盡量避開能正麵碰上顧香君的機會。
暮色四合,顧香君和高靜柔去了夜市看花燈。
邵明姮這才去小廚房,馮媽媽給她留了飯菜,放在案板上。
“姮姑娘,你受委屈了。”馮媽媽歎氣,想幫她熱飯,邵明姮擺手不用。
“不委屈,勞煩馮媽媽惦記我,夏日飯菜涼著吃最好。”
說話間,羅袖和銀珠也過來了。
“抱歉,沒能幫上你。”
“羅袖姐姐,你瞧我渾身上下沒有缺胳膊沒有少腿,挺好的。”邵明姮咀嚼著魚肉,衝她莞爾一笑,“我身體根骨好,輕易不生病,飯也吃的比你們都多。”
銀珠愁眉苦臉:“郎君怎麽去那麽久。”
蘭葉托腮:“他走時如果帶著姮姑娘就好了,也不會有諸多麻煩。”
“郎君很快會回來的,姮姑娘放心,三娘是有點任性,被嬌養長起來的小娘子,從來都要旁人順著她脾氣,或許你會受委屈,但等郎君回來,他會護著你。”羅袖給她安慰。
邵明姮點頭:“我都曉得,我不會生她氣的。”
她低下頭,眼睛有些酸,悶頭吃的腮頰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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