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和崔郎君可斷幹淨了◎

風把雨水吹到裙衫上,此時進門覺出冰涼黏膩。

邵明姮打了個冷戰,走到顧雲庭麵前。

“郎君找我有事嗎?”

“把茶喝了。”顧雲庭沒抬頭,右手蜷起叩了叩桌麵。

邵明姮打開蓋盞,嗅到濃鬱的薑絲味,她鼻子一酸,低頭啜著薑茶。

顧雲庭瞟見她的反應,那眼圈通紅,水汽凝聚成一團蓄在眼眶,滾了滾,她低頭將淚珠掉在薑茶裏。

旁人來月事都是母親教導,邵明姮卻是依靠哥哥,初次來時,他們兄妹兩人正在地頭巡視,邵明姮忽然就站著不動了。

邵懷安走過去,邵明姮一把抱住他手臂,驚慌失措,直道自己不知怎的受了傷。

邵懷安急的立時翻看,然就在看見她裙褲血痕時,他怔在原地。

邵明姮見他神色倉皇,便以為自己受傷嚴重,害怕時,邵懷安脫下自己的披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打橫抱起來塞進馬車。

那日回府,邵懷安就給邵明姮講解了月事和薑茶的作用。

她想哥哥。

嶺南地處偏僻,蛇蟻毒蟲繁多,哥哥是文官,能不能扛下來還難說,若監工的胥吏再行刁難,無異於雪上加霜。

顧雲庭心裏有些酸味,話下意識問出來:“你哥哥也煮過薑茶?”

邵明姮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哥哥煮的薑茶還會加紅棗和桂圓。”

顧雲庭怔住。

哂笑一聲說道:“我不是你哥哥。”

邵明姮哽咽,嗓音有些沙啞:“我知道的。”

顧雲庭其實想問一句,正如顧雲慕所質疑的一樣,邵明姮究竟有沒有把他當成男人,可回頭又想,自己該是何等無趣可笑,才會問出這種荒誕低級的問題。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匆忙而又頻繁。

四日後才褪去烏青,日光暖暖撒開,不過半個時辰,空氣裏都是幹熱的。

羅袖指揮大家一起往外搬書,曬書,整個院子堆滿了書籍,雖說繁瑣但都按照年份和屬性分好類別。

邵明姮也在幫忙,彎著腰來回擺放,顧雲庭正在小憩,他將停了湯藥,身體疲乏嗜睡,羅袖說總要有幾日過渡,往後便好了。

她逡巡許久,終於在邊角處發現了想要的東西。

刑部和大理寺審理的曆年舊案,厚厚一摞,她咽了咽嗓子,忐忑且激動地走過去,伸手,覆在書頁那幾個雄厚的字上。

她滿心滿腦都是歡喜,以至於身後站了個人都不知道,她攥著書脊想要拿起來,卻被冷不丁一聲輕笑嚇得猛一哆嗦。

“邵小娘子,你在做什麽?”

邵明姮後脊發麻,捏著手指快速尋找說辭。

顧雲庭走上前,瞥了眼她,彎腰撿起案錄。

他身形高大,幾乎將邵明姮罩在陰影中,太陽那般熾熱,可邵明姮覺得手腳冰涼。

“我在幫忙晾曬書本。”

她說的理直氣壯,心裏實則虛的不行。

顧雲庭淡笑,拍了拍掌中的案錄,聲音瞬間涼下來:“不要自作聰明。”

邵明姮的臉灰敗慘淡。

“換身衣裳,同我出府。”

清月教坊

偌大的園子,曲折幽雅,小廝在前麵引路,將兩人帶到三層高的閣樓裏。

甫一入門,便看見五把精美的琵琶,盛放在雕花木櫃中。

小廝欠身:“大人,您稍等,瓊娘馬上就來。”

清月教坊的琵琶出名,尤以瓊娘的琵琶最好。

當日翠華山,瓊娘一曲《綠腰》引得賓客連連稱歎,隻可惜翌日瓊娘離開,頂替的如意彈的風情有餘,技藝不足。

“大人。”抱著琵琶走來的女子穿一襲紫色薄羅衫,臂彎勾著織錦帔子,眼妝濃豔,鼻梁高挺,嫣紅的唇輕啟,未語先笑,她福身行禮,隨後走到堂中,坐在備好的紅木椅上調撥琴弦。

“大人想聽什麽曲子?”

“綠腰。”

瓊娘頷首,繼而開始撥弦奏樂。

邵明姮自小不太出入此等場合,又不愛樂器曲目,但也能聽出綠腰的新麗委婉,柔美熱情,好像衝突下迸發的美,更叫人為之動容。

她聽了少頃,扭頭與顧雲庭小聲道:“她是瓊娘嗎?”

“可聽出什麽不同?”顧雲庭不答反問,心中其實也有疑慮。

“我聽不出來,”邵明姮搖頭,“可我曾經聽人說過,瓊娘懷抱琵琶為文單國大紅酸枝所製,徐州隻此一把,很是名貴。”

顧雲庭順勢看去,卻未察覺哪裏有異。

邵明姮靠近些,指著琵琶與他仔細分析:“這把琵琶仿的很像,但肯定不是大紅酸枝,而是普通的酸枝木。”

“它的顏色比大紅酸枝要淺一點,筋脈更細,還有上麵的紋路,大紅酸枝是絕不可能出現雞翅紋的。從琵琶外貌來看,更像是驃國紅酸枝木料。”

顧雲庭忍不住看她,小娘子眸光漣漣,神色明媚,他壓下驚歎,麵不改色的轉過頭打量瓊娘。

那夜瓊娘也是今日的裝扮,隻是彈奏《綠腰》的情緒稍有不同,那夜仿佛更加溫婉濃鬱,流暢生動,今日的琵琶也是好的,隻是比不上那一夜。

曲畢,顧雲庭賞了銀子。

“都言瓊娘琵琶千金不換,能否有幸近觀?”

瓊娘微微一頓,很快莞爾,她抱起琵琶走到兩人麵前,弓起身來將琵琶舉在半空,“大人請觀。”

邵明姮輕嗅,很快坐直身體。

聽見顧雲庭讚歎:“果真是聲色俱佳的好琵琶!”

瓊娘笑著離開。

邵明姮喝了口茶,篤定道:“琵琶沒有酸香味,而是一股辛辣香氣,定不是瓊娘的琵琶。”

“也是你哥哥教的?”顧雲庭抹去唇角的水漬,不鹹不淡發問。

邵明姮想起跟著哥哥在碼頭查贓扣留的木材,點頭道:“哥哥天文地理都有涉及,是個好官。”

“好與不好不是你說了算。”

邵明姮暗自嘀咕:也不是你說了算。

她跟上去,見顧雲庭出了清月教坊沒有上車,反而沿著街巷逛起商鋪來。

走了許多家,包括修理樂器的商鋪。

“郎君,你是在找瓊娘的琵琶嗎?”

“不許多嘴。”

兩人踏進長巷最後一間,幾乎是一眼,兩人彼此交換了眼神,牆上掛著那把,就是瓊娘用來彈奏的琵琶。

回程車上,邵明姮忍了好幾次,終是沒能摁下好奇。

“郎君,瓊娘是被人害了嗎?隻是為了那把琵琶?清月教坊為何不報官,怎麽還有個長相一樣的瓊娘?會是瓊娘的雙生姐妹嗎?”

她一連問了好幾句,滿懷期待的看著顧雲庭。

顧雲庭闔著眼皮,聲音冷淡:“不知道。”

夜裏,顧雲慕自角門進來。

“這小娘子睡得可真夠踏實的。”

屏風後,羅漢榻上,邵明姮裹著薄毯側躺在那兒,朦朧的月光緩緩傾瀉,她連開門的聲音都沒聽到,擁著被子,睡得恬靜。

“今日傍晚,方平從西城門坐車回來。”

顧雲庭道:“清月教坊有問題,那個叫瓊娘的恐怕已經被滅口,下午我去過商鋪,怕是打草驚蛇,兄長盯好方平,若他想金蟬脫殼,務必以殺人罪抓獲。”

“你的意思,瓊娘是他殺的。”

“不管是不是,都與他逃不開幹係。”瓊娘的琵琶受損,拿去修的人正是方平。“兄長拿人時,切不可透露鹽稅半點風聲。”

顧雲慕點頭,斜靠在圈椅上思索半晌,忽然開口問道:“你和她便一直分床睡覺?”

顧雲庭愣住,隨即別開眼。

“兄長可以回了。”

“維璟,不會吧?”顧雲慕驚得眼珠滾圓,“你沒碰她?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得治,咱們顧家不能絕後。”

“顧家有兄長便足以。”

“顧維璟,你真是個瘋子,高宛寧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活過來的。”顧雲慕冷笑,臨走轉過頭來,像是通知,“父親寫信給我,說妹妹看中一個男人,徐州的。”

顧雲庭抬頭,神情冷冷。

“好像叫崔遠。”

.....

午後,顧雲庭要乘車去往城外,邵明姮跟在旁側。因他並未提及要去作甚,邵明姮隻好在腦子裏胡思亂想。

“你和崔郎君可斷幹淨了?”

他問的突兀,邵明姮緩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和崔郎君沒有任何幹係。”

顧雲庭翻了頁書,沒再說話。

邵明姮禁不住問道:“郎君是何意思,怎麽會突然提起崔郎君。”

“或許他會成為我妹夫。”

邵明姮驚訝地瞪大眼睛,馬車顛簸,她從榻上滑下來,雙手摁在顧雲庭膝上。

“你還有個妹妹?”

顧雲庭淡笑:“我為何不能有妹妹。”

關注點倒是清奇。

崔遠長相俊朗,又是三甲十四名,館選之後在京中茶肆與同窗閑聊,恰好被顧雲庭的妹妹顧香君偶遇,一見鍾情,回府後便央求陳國公去提親。

陳國公覺得她在胡鬧,本不欲搭理,可誰成想崔遠回徐州赴任,顧香君留書出走,偷偷跟了過去。

顧雲庭自然沒將來龍去脈說與邵明姮,隻叫她心中有數,省的有朝一日看見崔遠和顧香君站在一起,茫然不知所措。

溪水潺潺,鳥鳴清幽。

林中溫度比城裏要低,邵明姮撫著手臂,抬眼看向四下。

此處距翠華山有半個時辰車程,風光秀麗,是避暑佳地。

顧雲庭閑暇時不愛賞玩,除非別有目的。

兩人沿著山徑走了一刻鍾左右,身上已經開始冒汗,密林中沒有風,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邵明姮看見溪水,趕忙過去鞠了捧洗臉,涼意沿著下頜鑽到頸間,燥意消減,那股不適感也跟著褪去。

忽聽“咚”的一聲響。

她起身回頭,哪裏還有顧雲庭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為了榜單壓一下字數,然後下一章更新在周四下午三點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