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後

戶部侍郎家的公子不錯

玉桌旁,明媚日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

讀完了枯燥無味的《東樓賦》,信王殿下沒有放她走,又說要教導江柔安習字。

江柔安非常後悔她曾經說過想要練字這種話。她的字寫的不好看,偏偏世叔非得教導她習字的功夫。

已經寫了快一個時辰,她還是寫的不好看。字體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

此時此刻,信王殿下更像是個嚴厲的長輩,一個嚴苛無比的夫子。柔安著實受不住這枯燥的紙上功夫,忍不住低頭,左胳膊支著下巴頦,打了個盹兒。

小雙昨天晚上貪了玩,非拉著她和紅掌綠瓶他們幾個打葉子牌。鬧的也有點晚。等她生氣的把輸了的銅圓子全都贏回來的時候,才發覺已經很晚了。

晚上不早些睡覺的惡果,便是習字的時候打盹兒。

困意襲來,江柔安的腦袋一點一點。

李邵修端坐一旁。他手中握著筆,淡淡看向她。

她皮膚白,耳朵尖有細微的絨毛,整個人縮在那件新做的披風裏,如同隻瞌睡的貓兒,平日裏恪守的禮數規矩全然都忘了,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嘴巴嘟起來,整個人又嬌又懶。

慢慢的,姑娘斜了胳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靠在了他的肩頭。

李邵修手中的筆蜿蜒出墨痕,毀了剛寫好的字。

他神色淡然,隨手將毀了的字揉成一團。

柔安睡熟了,沒有絲毫的防備。腦袋枕著他的胳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長長睫毛傾泄,眼瞼處留下輕薄的陰影。

她當真是住慣了,膽子也大了。仿佛拿捏住了他的七寸軟肋。

可大了的姑娘,也該有些防人的心思才是,心思過於純良,哪天若是被人騙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想到此處,男人的目光幽深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江柔安醒過來時,睜眼是月白的帳子。小雙道:“姑娘醒了?”

江柔安睡懵了,將淩亂的額前發絲別到耳後,她有些暈:“我是怎麽回來的?”

“殿下送您回來的。想必是前幾天遊船時受了寒,累著了。殿下沒有說別的,隻吩咐讓您好好休息幾天。”

江柔安的臉頰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怎麽能習字的時候睡著呢?太失禮了,有點丟人,她想。

臉埋在柔軟的被褥中,江柔安佯裝生氣:“小雙,以後你玩葉子牌這種東西不要帶著我。”

小雙端來一碗涼絲絲的蓮子蜜冰粥。她詫異:“姑娘這話可說錯了。我連贏了三局,說天晚不玩了,姑娘怎得堅持還要再玩三局呢。”

“我輸了錢,可不得想辦法贏回來麽。”

小雙哼了聲:“姑娘一貫會耍賴。我不和姑娘說話了。說不過你。”

她把蓮子蜜冰粥放在小矮幾上,“太後娘娘身邊的徐公公來傳旨,說要姑娘明天進宮,陪著太後娘娘說說話。”

江柔安微詫:“何時來的?怎得未叫醒我?”

小雙回答:“信王殿下瞧見了徐公公,替姑娘接了懿旨。信王殿下對姑娘真好。”

江柔安拿著玉勺,抿了半勺冰粥。冰粥涼絲絲的,能甜到心裏。她點頭:“是。信王殿下待人寬厚,對我也非常寬縱。”

她輕輕歎氣:“有時候在想,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殿下的恩情。”

小雙心思簡單,隻道:“姑娘現在想這些東西太早。等您何時能出府,以後重要日子再按時候回來看殿下就是了。以晚輩的禮節侍奉總錯不了。”

“姑娘,您得準備準備明日進宮的穿著了。麵見太後娘娘是大事,得細心準備,不能失禮。”

——

宮內,壽安宮。

宮闈寂靜,兩排粉衣宮女行走時沉默無聲,低頭腳步匆匆。

風一吹,暗紅宮簷懸掛著的鈴鐺零零作響。

偌大的宮闈許久以來都是這般死寂。

太後目光落到窗外。不知何處飛來了個金嘴雀鳥兒,張開翅膀落到了殿外頭,歪著頭嘰嘰喳喳。

大宮女皺眉:“哪裏來的小畜生,在外頭喧嘩,擾了娘娘的清靜。”

說著,就拿起勾撣子,想著把雀兒趕走。

太後揮了揮手:“罷了。”

“壽安宮裏一向安靜,有這麽個小玩意兒解悶,也有趣。”

太後隔著層窗戶紙,逗那隻雀兒。

金嘴雀鳥兒察覺到屋裏頭有人,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鳥兒略過四方的宮闈,飛向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太後目光微怔:“還是鳥兒長著翅膀好些,比人好,想飛到哪兒去飛到哪兒去。”

大宮女隻笑道:“娘娘覺得深宮寂寞的話,不妨去外頭玩一玩,放鬆一下也是好的。”

太後並未接話,盯著那隻雀兒好半響,直到看不見影子了,才搖頭:“哪那麽容易。”

眼下聖上,實在是需要操心。還有信王,前幾日探子來報,信王與穀太宰等人於福香樓會麵。太後目光變沉,隻怕是這回不好說。

太後沉吟片刻:“信王府上住著的那個姑娘,什麽來頭?”

大宮女答:“那是江老將軍的養女。老將軍近日裏身子骨不好,顧不到那姑娘,便將她送到了信王殿裏。”

“信王性子涼薄,可不像是會管閑事兒的。”太後慢慢的摘了手上的金護甲,喃喃所思:“老七的性子,不似旁的皇子。”

別的皇子不是癡傻便是蠢笨,她一嚇唬,也便老老實實了。

而信王年幼時,卻敢忤逆她的旨意。

太後心中沉思片刻。她道:“我瞧著那江姑娘姿色動人,不知道可有媒妁之言。”

大宮女搖頭:“回娘娘的話,並沒有。”

太後一時之間琢磨不透信王的想法,她揣測:“那姑娘也到議親的年紀了。得從世家公子裏挑選個差不多的才是。你去把皇後叫過來。”

紅棉簾子被撩起來,進來一張慘白的臉。皇後粉黛未施,隻著淡粉衣裙,身影瘦削。

太後一瞧,撂下了手裏的金護甲勸她:“皇後,你也進宮三年了。別總是一臉愁態,莫說皇帝看了不喜歡,哀家看了也不喜歡。”

“哀家是過來人。縱使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便隨意讓他去吧。自古以來,君王都是一樣。宮外頭的嬌嫩花兒開的盛,那麽多,哪裏還會惦記著宮裏的舊人。”太後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她:“你是皇後,身份尊貴,便在那些宮妃上頭。一日是皇後,終身都是皇後。你現在該抓緊時間要個皇嗣才是,莫叫旁人捷足先登了。”

太後看著麵前病怏怏的人,氣不打一處來。皇帝皇帝不叫人省心,皇後也不叫人省心。“起來吧,無須多禮。”

“是。姑母。”

“信王殿下府裏住著的那個江姑娘,該到議親年紀了。也不知道信王對這個姑娘是什麽意思。皇後覺得他們之間如何?”

皇後隻垂眸道:“臣妾不清楚。那日遠遠一見,江姑娘容貌妍麗,姿態嬌柔,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美人兒是好。解語花,壚邊月。”太後心道,得試試信王的心思。

“你覺得,京中這幾位世家公子,誰的身份可以?”

皇後一一回道:“戶部尚書家的三公子何庭淵,將軍府的三公子江慎,禮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都還有適齡的未婚男子。”

太後嗯了聲:“江老將軍家的怕是不妥。畢竟這姑娘是江老將軍從小養大的。這戶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倒還不錯。”

皇後在矮凳上悶葫蘆似的坐著。太後上下打量著皇後的穿著,著實不喜道:“哀家給你的那些料子,你好歹也做些好看衣裳!小小的年紀,穿這麽素做什麽!”

太後失去耐心:“罷了。你下去罷。”

皇後隻道聲是。她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柔和性子,一貫隻聽家中長輩安排。

包括她的婚事也是。

她的姑母是太後。她也應該進宮來當皇後,當太後。

這是命中注定。已經被安排好了。

皇後回到自己的宮殿裏。她雖身份尊貴,殿裏人卻不多。一是她喜歡安靜,二是一大部分人被榮妃叫走了,榮妃說近日裏來總人手不夠。

皇後也沒有多說什麽。

皇後坐到窗邊幾前,拿起這幾日一直未繡好的帕子。直到身後有男子悄無聲息的攬住她的腰。

灰蒙蒙的日光中,皇後大驚失色,未曾想到皇宮侍衛森嚴,他能這個時候進來。

那人伏在皇後耳邊:“昭兒。你今日回來的有些晚。”

皇後隻顫抖,她睜大眼睛,驚訝他是個瘋子:“你瘋了!天還沒黑,你怎的現在就來了!?”

“你的宮殿,我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男人咬她的耳朵:“四周都是我的人。昭兒以為能逃麽?”

皇後眼角流下清淚。“你真是瘋子。”

耳朵一疼。男子聲音嘶啞中帶著癡:“那也是你逼瘋的!”

簾子拉上,殿外的奴婢們沉默無聲的幹著自己手裏的活計。一隻白毛貓兒納悶這殿門怎麽不到天黑便緊緊閉上,疑惑的喵嗚了兩聲。很快被宮女趕走。

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羽扇擺在朱紅桌角,不知從何處吹來陣風,扇子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