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讀書

愈發嚴厲

日暮時分,福香樓。

汴京城中最大的酒樓,觥籌交錯,絲竹器樂聲音不絕於耳。

掌事媽媽穿紅戴綠,扭著水桶般的腰,笑容堆了滿臉:“周公子,可算是見您來了。喲,這位爺是…”

周時身邊端坐一玄衣男子。掌事媽媽覺得麵生,但從他的穿著打扮,渾身氣度中察覺出此人並非俗輩。見貴客不想開口,掌事媽媽很有眼力見兒的退下了:“您先談正事。若少了什麽東西,盡管再傳。”

周時麵上露出滴水不漏的微笑,取了一錠金子扔到掌事媽媽懷裏。掌事媽媽笑的花容失色,捧著碩大的金錠子點頭哈腰:“我明白,明白。老規矩,這層廂房都包了,方圓幾裏,不會有人影。”

“下去吧。”

“誒,是,是。”

掌事媽媽心情愉悅。這家夥,她三個月不開張都賠不了,笑眯眯的關上廂房門。見門外廊上頭一個黑衣小廝經過,她怒罵道:“你!哪個房裏的?趕緊滾開,不知道這房裏有貴客麽?”

小廝頭也不抬,隻點了點頭,離開。

屋內,一燈如豆。四人圍桌端坐。北麵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先開口:“善行寺修建過了大半。正如穀太宰所料,大多的油水都進了榮妃哥哥榮威的口袋裏。”

周時冷哼:“榮家這步棋走的倒不錯。宮裏有榮嬪以色事人,宮外又有榮威攬油水。”

“言帝抱恙那幾日,是榮妃一直侍寢。”

穀太宰雙手合攏,思量片刻,隻道:“季夫子所言不錯,這事不能再慢了。”

周時瞥了一眼身旁的信王。他們幹著急,信王卻遲遲按兵不動。

穀太宰知曉信王腹懷心事,也沒有多言:“榮家那邊正在四處勾結兵力。兵部除了王政,馬平等幾人,旁的怕已經是被收買進去了。榮家這次出了血本。”

周時笑道:“謝穀太宰,季夫子多做綢繆。外頭天色不早,今日陰雨纏綿,二位恩師注意休息。我已經叫了馬車,等在外頭。”

燭火惺忪。

穀太宰與季夫子一同下樓。

雨絲如注。七月注定多水。

望著沉悶的天色,季夫子向好友詢問道:“信王殿下遲遲沒有動作,怕是還顧念著那些舊事。”

雨勢瓢潑,小廝為兩位夫子打著傘。

穀太宰隻撫摸胡須:“眾人都說,信王殿下雷霆手段,殺伐狠絕冷戾。可他們不知,信王殿下是最注重情感的那位。他怕是忘不了先帝的告誡。”

季夫子點頭稱是,猶豫片刻:“兄友弟恭,立長為繼是好事。可這境況不同。言帝上位短短十年,夏朝各處進奉膏腴,百姓連年苦於沉苛的稅收。民心不穩,水怎能載舟呢?”

穀太宰搖頭:“多說無益。我看著天色尚早,夫子何不到我府上,你我二人許久沒有對弈過了。”

季夫子露出微笑:“我也正有此意。”

周時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出來。

他轉移話題:“我聽說,你家那小美人兒前幾日遊船聽雨,不小心被蛇咬了?可有大礙?哎呦,聽見這消息,我可是心疼壞了…”

李邵修盯著他。

周時揮了揮手:“誒,我不過隨口一說。江姑娘柔弱,我隻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他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心裏有人。”

李邵修皺眉:“刀尖舔血的日子不好過。”

周時苦笑一聲,放下手中酒杯。

他們二人感情慎密,已經有十幾年餘的交情,也沒什麽需要防著對方的事。

數十年前,黃金台,先帝懸賞重金,在軍中選拔人才。誰也未曾想到,最後撕鬥在一起的是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年。

不打不相識。

周時苦笑著看著手中的羽扇,神情幽深難測:“還是當皇帝好。萬人之上,身居高位…自然有人願意撲著上去。”

李邵修為他斟滿了酒。

酒能解愁。

一時間二人無話。

與此同時,樓下次等間一廂房裏。

女子調笑聲音起伏回**。一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兒衣襟大敞,喝著花酒。

“唉!還不如前幾日沒去遊船呢。”其中一人道,“驚鴻一麵後,這幾日我對那小美人兒是日思夜想啊。心裏癢癢…”

“你別說了。人家現在可在信王府上住著呢。想必是清塵脫俗,並非我們所能沾染的。”

那人呸了一聲:“得了吧。我可見過不少清新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兒。你是不知道,都是裝出來的!隻要你銀子夠了,她們在床榻之上可不是那個樣子,能把人的魂兒都纏出來!”

那人絲毫不收斂,臆想:“和小美人兒相比,這些都是俗物。”

他一把推開懷裏嬌笑的陪酒女郎,大笑:“那小美人兒叫什麽來著…江,柔安?”

廊前經過身披墨色狐氅男子腳步一頓。

那人絲毫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走到窗前大聲喧嘩:“什麽時候能找個由頭,見那小美人兒一麵,就算是隻摸一把手,我也心滿意足了。”

緊閉的木門忽的被踹開,四分五裂。

裏麵人人呆愣,隻見進來的男子麵色陰沉如修羅。他抽出佩刀,架在男子肩頭,寒凜的劍氣將桌子劈成兩半。

有識人的門客膽寒大喊:“信王殿下!”

那人聞言,肝膽欲裂,隻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

“剛才,你說什麽?”李邵修問。

“信王殿下,剛剛小的是在說胡話…”

“很好。”

那人身體抖若篩糠,就隻差嚇尿出來了。他感到那柄曾經一劍斬殺五人的利刃緊緊貼著他的脖子,隻差片刻就能把他的項上人頭割下來。

“本殿若再聽聞這些汙言穢語,你說該如何?”男子的聲音涼薄如水,落在他耳朵裏如同劇毒蛇蠍避之不及。

“本殿會把你的腦袋擰下來,懸掛在這酒樓前。”

“是,是…”

劍離開脖頸,男子感到一陣劫後餘生的後怕,冷汗浸濕滿臉。

忽的,眾人驚呼,寒光一閃,一片帶血的耳朵落到桌上。

“還有你們。”

李邵修垂眼望向跪在地上的一群螻蟻。

“是!是!我們再也不敢隨意議論小姐了…再也不敢了,殿下饒命…”

信王殿下慢條斯理的擦拭了劍刃汙血。

寒光半點,屋內氣氛凝結至冰點,如同地獄中的冤魂索命。眾人兩股戰戰,哪裏還敢抬起頭來,恨不得把眼睛埋到地板裏麵去。

王府。

李邵修回殿中,徑直奔向側院。還未進門,他便聽見了女子之間談笑嬉鬧的聲音。

“她今日怎麽樣?”

“回殿下的話。姑娘已經好了很多了。今日的藥已經按時服下。”紅掌福身一一回答。

“今日誰來府上了?”

“是英國公家的二小姐,和碩郡主。她與姑娘相識,約莫是晌午那會兒來的,這會兒還沒走。”

月上中天。李邵修撐著傘,緩步邁上玉階。

窗內,兩個姑娘坐在一處。對著銅鏡在描眉。

那圓臉姑娘姿態親昵,勾著江柔安的脖子不鬆手,另一隻手拿著眉黛,細細的塗在她眉上。

臉幾乎要貼上了。

有些過於親昵。

李邵修皺眉。

和碩郡主笑著,她很想和江柔安貼貼臉,高興道:“這黛眉筆的顏色很襯你的臉色。咦,或許也不是,還是說你的臉色襯這隻黛眉色呀?”

話語聲停滯片刻,和碩郡主不經意間看了眼窗外。

朱廊前一扇白傘抬了下,高鼻薄唇,玉冠束發,傘下那張光風霽月的臉一寸寸露出來。

對上信王的視線,和碩郡主心中一怔,忙放下黛筆,起身行禮。

她們幾個人,都多信王殿下有莫名懼怕的心思。如今信王殿下回府,和碩郡主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覺得自己不能再多呆了,和江柔安約好了下一次見麵的時間。

江柔安不解和碩郡主為何走的這樣快,但見她堅持要走,還是起身送客。

輕薄的雨幕中,江柔安看見了李邵修。

她不受控製的聯想到那日她受傷之後信王的舉止。

以及不可忽視的酥麻,仿佛由腳踝順著骨骼蔓延到了心裏。

他們遠遠望著,兩個人誰也沒有主動開口,彌漫在其中的氛圍似乎有股琢磨不透的古怪。

江柔安開口:“世叔安。您怎得來了?”

李邵修:“你的傷如何了?”

“托世叔的福,我已經全都好了。”江柔安很快將心頭那股古怪之感壓下去。她邀李邵修進屋中,倒了杯清茶奉上。

茶杯掀起,清淡的茶水中飄著幾股花瓣,清香與熱氣撲麵而來,透露著精致巧雅的女兒心思。

江柔安取來糕點,話頭在齒間打了個圈兒,真心實意的輕聲道:“那日要多謝世叔。”

李邵修道:“無事。”

他不經意看向她,小姑娘捧著茶杯的手抬起,繡著蓮葉何田田的寬大袖子垂落,露出欺霜賽雪的腕子,上麵纏著一條細細的紅線。

不由得令他聯想到別的東西。

李邵修別開眼。

他道:“前幾日你說想練的《東樓賦》,我已經找來了。明日晌午後去書閣等我。”

江柔安眨了眨眼,她前幾日說想要看《東樓賦》了麽?她怎麽不太記得了?

但聽李邵修這樣說了,江柔安乖順點頭:“是。”

書閣寂靜。午後層雲之中透出淡泊的光線,映出書桌前空氣中漂浮的細微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