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噩夢
圓月懸空,繁星點點。
暮春時節的夜已染上些許嘈雜,過路的風卷積起一片葉子,飄到停在高門大戶前邊的馬兒的鼻上,惹得它不緊不慢地打了個響鼻。
門簪處傳來一陣響動,青衣仆侍推開紅木大門,自門後出來。
馬車上梳著雙丫髻的少女以手托腮,頭一歪,一個激靈從夢中清醒。
她拉開車簾,看到門後那道窈窕身影,眼睛一亮。
“小姐——”
謝知鳶才跨過門檻,圓臉的丫鬟湊到她麵前,將她上上下下皆清掃一遭才鬆口氣。
她這模樣,顯得陸府是什麽龍潭虎穴似的。
伴雲在一旁笑立著,麵色不變,又嗬了嗬腰,“姑娘慢走。”
謝知鳶卻紅了臉,“替我再向表哥道聲謝。”
“誒!”伴雲應下,他直起身,抬眸便見表小姐上了馬車,似乎還側了臉氣鼓鼓輕罵了丫鬟。
直到謝府的馬車轉著圈兒消失在長街的拐角,他才轉身回去複命。
算起來,這已經是伴雲第不知多少回送表小姐到門外了。
世人皆道陸世子冷情冷心,便是去歲那京城第一美人承安郡主與之示好,他也連眼皮子都沒抬。
直接讓人將其送的物件全部歸還,任那美人哭得稀裏嘩啦,沒半點心軟。
可伴雲清楚,世子爺對表姑娘,決計與旁人不同。
表小姐幼時常來陸府裏玩,人小小的一團,小臉白嫩嫩肉嘟嘟,那雙如葡萄般濕漉漉的黑眸望過來時,給人瞧得心都要化了。
她嘴也甜,逢人便笑,隻下一瞬遇著世子爺時,那帶笑的臉總能跨下,被嚇得淚眼汪汪。
可不知從何時起,表小姐又成了世子爺後邊的小尾巴,經常“表哥”“表哥”跟在後頭叫。
世子爺自小淡漠,夫人又出了那等事,他便更為冷情冷心。
連霏小姐見到他時,也是畏懼偏多。
而表小姐明明膽子極小,上一刻還被嚇得水汪汪,可下一瞬又會乖乖地黏上來。
世子爺雖說麵上看不出什麽來,但伴雲知曉,他內心必是極為適用的。
有一遭世子爺生了大病,表小姐得知消息後趕忙跑到他床頭,生怕他悶得慌,日日與他講街角勾欄裏的新奇事件。
小姑娘在世子爺臥病這些時日硬生生憋下淚意,可伴雲卻好幾次碰見,她坐在門外的回廊角落裏偷偷抹眼淚。
哭罷又甜甜笑著回房。
小姑娘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可她不知道,她哭唧唧之際,世子爺就在門後靜靜看著她。
許是世子爺此次的病嚇著了她,表小姐竟日日苦讀醫藥籍冊,來陸府時眼下都是青的,如若不是這樣,又哪有後來的小神醫呢?
伴雲思緒收攏,才到停南軒院外,就發現疾燁歸來正朝裏疾步而行。
“疾燁!”
疾燁頓步,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
伴雲笑眯眯地開口,“待會可否替我向世子爺求個情,”他說著又蹙蹙眉,“我這次數多了......也不好開口呀!”
疾燁滿眼都是“你怎麽又惹禍了”,但他一句都沒多問是何事,見怪不怪地隻嗯了一聲就朝內趕去。
自謝知鳶離去後,陸明欽複伏桌案處置未完的公文,見疾燁進來,隻稍抬眼,“何事?”
疾燁拱手,“西南來報,按察副使孟知同前往西陵綿州。”
“綿州——”他略思忖,眸光驀地銳利,“告知太子,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誘餌。”
聖上身體逐日衰敗,不再管朝堂之事不說,還敏感多疑。
在太子勢大之後,隨意尋由頭發作了他那一脈的親信,也導致二皇子抓住可乘之機,如今在朝堂也有不小的勢力。
帝王家的製衡之術,即便是親緣血脈,也終究逃不過。
如今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尚在觀望局勢,而太子手中又握著飛龍令,二皇子手中隻有幾個小嘍囉,這下狗急跳牆去尋那南夷交易確有可能。
但局勢尚未明朗,他不可能蠢到給自己留把柄,陸明欽下意識察覺幾分不對勁。
他兩指略拈開桌案上的公文,吩咐道,“傳信,尋那處的承宣布政使司李岩先探明情況。”
疾燁應是,卻還愣在原地。
陸明欽蹙眉,目光壓過去,“說。”
疾燁頭更低了些,回稟道,“葉老夫人似是對謝小姐有意,齊國公府的賞花宴上,那三皇子......怕是也要去。”
陸明欽聞言手下動作一頓,盯他兩眼,黑眸沉沉,“我竟不知,禦議司還給你頒了這樣的任務。”
疾燁抬眸,被主子的眼神嚇得心尖一跳,忙單膝跪下,“屬下知錯。”
“自行去領罰,”陸明欽他不緊不慢在公文上又添一筆,嗓音淡淡,“帶上伴雲。”
一刻鍾後,伴雲扶著腰自禦議司出來,嘶哈著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疾燁一眼。
說是受罰,但禦議司裏的探子、殺手級別都沒疾燁高,哪敢真對他倆下狠手,隻得不痛不癢打了五板子了事。
疾燁麵不改色出來,滿眼無辜,“我在世子爺跟前提了表小姐的事,就......就這樣了。”
這下他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世子爺自小心思深,沒人能看透他在想什麽,疾燁自詡愚笨,還想著伴雲能看出幾分,結果......
伴雲歎口氣,“你不該在議事時說這些話的,世子爺眼裏容不得沙子,他本嚴於刑律,此次你壞了規矩自要受罰,不成想還連累了我......”
疾燁湊過來問,“那世子爺對表小姐究竟......?”
見他滿臉好奇,伴雲捂了捂自己生疼的臀,努努嘴,“那當然是在意的,你不懂,他這般定是為了保護表小姐。”
“那三皇子之事他怎不著急?”
“三皇子那事成不了,”伴雲滿臉寫著“你是不是傻了”幾個大字,
“全京城都知道,三皇子最厭惡愛哭的女子,就算老夫人想湊對,那三皇子不依便成不了!”
“阿嚏!”謝知鳶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手指捏到左腕,感知片刻。
脈搏強勁有力,奇怪,並未生病啊。
“小姐,該睡了!”四喜見她從**又坐起來,忙將她按下,“明日該去學府的。”
謝知鳶哦了一聲,闔上眼。
四喜輕手輕腳吹滅燈,離去後,隻餘窗外泄入的月色。
一刻鍾後,**的一小團動了動,翻了個身子,又一刻鍾後,再次翻身......
謝知鳶睜開眼,有些苦惱地皺皺臉,竟罕見地失眠了。
原本還想著,她臉一紅,還想著今夜又能遇見表哥呢。
夜裏的寂靜中,幾絲不甚明朗的蟲豸響動越發清晰,似爪子般一點一點在她心尖撓。
周遭的濃黑足以將二八年華少女的所有敏感妄念挖掘,謝知鳶一麵不敢相信,一麵又在期盼,表哥會不會也喜歡自己呢?
她想起他望向自己時,克製的、帶了點看不透情緒的目光,竟慢慢睡著了。
可夢中出現的不是表哥,她眨眨眼,眼前人如糊了團迷霧的臉逐漸清晰。
爹?
她正想開口,卻發現此此夢境與以往大不相同,嘴裏竟發不出聲來。
“掌櫃的,求求您了!以往我們謝家也幫了您不少吧?”
“誒,謝老板,實話跟您講,不是我們不幫您,這次的藥啊,真提不了價啊,您也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麽霽靈草,隻是普通的雲芝草罷了。”
“您說說您,偏要用原來好好的尋香靡換這什勞子東西,真是——”掌櫃的搖頭嗟歎。
“掌櫃的——”沒等他說完,中年男子已將門“啪”地一聲關上。
隻餘謝老爺失魂落魄垂首歎氣。
爹的臉漸漸被煙霧籠罩住,朦朧薄霧中,瑩瑩絮絮的光點再次散開。
上下浮動的畫麵裏,是滿臉憔悴又抹著淚的娘親,是拿著私房錢想去賭莊最後拚一把、結果欠債卻不想拖累家裏而被打個半死的哥哥。
哥哥臉上的血噴濺得滿地都是,瞳孔已逐漸渙散,那裏倒映著謝知鳶的影子。
不要,謝知鳶對上了哥哥的眼。
迷霧盡頭,她用盡全身力氣,手腳依舊無法受控,她便如一隻被人操控的木偶娃娃,被絲絲線線細細密密纏住,心底的絕望掙紮著外露。
不要,她想要搖頭,眼中溢滿驚恐的淚水,不要,這隻是夢——
“哥!”她大喘氣著驚醒,全身冰涼。
顧不上穿鞋,她跌跌撞撞下床跑到門口,推開門的瞬間,天光溢滿全身。
才穿好衣裙過來的四喜見小姐滿臉蒼白地奪門而出,看到她時,眼睛亮的像頭好多天沒吃東西的餓狼,朝自己撲過來。
“哇!”四喜慘叫一聲,猛地閉上雙眼。
下一瞬一個軟軟香香的身體被投進懷裏,小姐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四喜嗚嗚嗚嗚,我方才做夢了,爹爹和哥哥可是還未歸?”
四喜一邊神遊想著小姐好軟“嘿嘿嘿,嘶哈嘶哈”,一邊拍了拍她的背,寬慰道,
“小姐,你這是魘住了,老爺和少爺今日才歸呢。”
謝知鳶鬆口氣,可那種無法受控的驚恐依舊穩穩當當盤踞在方寸之地,惹得眼皮直跳。
便是於工科課上都有些漫不經心,手中的刀子猛地給指尖剌了一道口子。
她怔怔地看著指尖湧出的血,眼裏淚水自動脫落。
工科師長景硯本於不遠處給他人試驗木頭人機關,眼角餘光瞥到這邊,忙走了過來。
景硯年近而立,出生江湖機關世家,為濟世救民而入朝廷,不少農用具的改良便為之所做。
他平日裏絕不多說廢話,講課鞭辟入裏,實操也極為驚豔。瞧著冷硬刻板的樣子,但謝知鳶知曉他極好說話。
“怎的如此不當心。”景硯皺眉,寡冷的眉間掠上無奈。
他取出一方絲帶,替謝知鳶纏上,因製工而存了厚繭的手反而極為靈活,不一會一個漂亮的結形成。
“謝謝師長。”謝知鳶抿抿唇,低頭瞧著自己的手,長睫下是失神的眸子。
景硯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問,“可是有心事?”
“我......我,”謝知鳶眸底的情緒在掙紮,猶豫著要不要露出。
“謝知鳶,”景硯的的聲線本就冷肅,如今沉下,讓她忍不住看過去。
他垂眸望進她的眼裏,“有何事便說出來,不必藏著掖著擔驚受怕,無需顧慮過多。”
他指指胸口,“克己非克心。”
恍若撥開雲霧般,謝知鳶暗沉眸光一亮,“師長,我想先歸家。”
*
常風裏,謝府。
謝知鳶遠遠便瞧見家門口擺著的幾架貨擔子,她匆匆跳下馬車,小跑著到家門口。
還沒喘過氣呢,就聽見哥哥吊兒郎當的聲音傳遍外廳,“娘,這回我們可撿著大便宜了,城東處有家貨行正巧要去西洲,竟願將霽靈草與我們換尋香靡。”
“霽靈草啊!在西洲是常見,可在咱們這卻是聖藥!這下可要發大財了!”
發個大頭鬼的財啊!
謝知鳶怒急攻心,一腳踹開了半掩著的大門。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陸明欽:三皇子?絕對不可能
往後的陸明欽:腸子都悔青了
tip:預知夢境是會根據選擇變化噠~已知出現了兩個結局呢【邪魅一笑】
架空,空的很很很,
官員職位大多參考明朝、唐朝(以俺的笨笨腦子,其實沒有太多權謀元素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