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暫別
◎蓁蓁,我可能暫時無法帶你回家了。◎
沒一會兒,青羽出來,讓金元寶刺史進去了。
長廊上隻剩下葉蓁和青羽兩個人。
見葉蓁還站在門口,青羽擰了擰眉,走過來問:“葉姑娘有何吩咐?”
“霜霜,他……”葉蓁遲疑開口,甫一抬眸,卻對上了青羽那張肅冷的臉。
後麵的話,葉蓁頓時便說不出口了。她垂下眼睫,輕輕搖頭:“沒有。”
葉蓁退回房內,正要掩門時,就聽青羽又道:“姑娘對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若有事,盡管吩咐我等便是。”
最後一句話,青羽說的格外重。
葉蓁扣在門上的指尖一頓,應了聲將門掩上了。
之後幾日,謝沉霜總是很忙,隻有在用飯時,葉蓁才能看見他。但謝沉霜有食不言的習慣,所以即便是一同用飯,他們兩人也說不上幾句話。
察覺到了葉蓁的低落,謝沉霜麵色歉然同她解釋:“抱歉,蓁蓁,在歸家前,我得處理一些事情。你若在客棧裏待的無聊,讓青羽陪你上街去逛逛可好?”
葉蓁不是待的無聊,她隻是想知道謝沉霜的事。
當初謝沉霜明明說過,他父母俱已亡故的,為何青羽說的與他不同。還有謝沉霜說,他是讀書人,可一個讀書人,怎麽可能讓一州的刺史,在他麵前那般恭敬?
葉蓁心裏有太多的疑惑了,她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口,如今謝沉霜既說到這事,葉蓁迫不及待開口:“霜霜,你……”
“公子,京裏……”青羽快步從外麵進來,手中拿著一封信,看見葉蓁也在,後麵的話便止住了。
葉蓁抿緊唇角。
謝沉霜先緊著葉蓁這邊,他微微偏頭,問:“怎麽了?””
那些原本迫不及待想問的話,被青羽這麽一打斷,頓時就沒了問的欲望。葉蓁鴉羽長睫撲閃了一下,輕聲道:“你要什麽,我回來的時候幫你帶。”
謝沉霜認真想了想,然後笑道:“上次我們從成衣鋪回來時,你買的那家酸梅湯滋味甚好,若你路過那裏,幫我再帶一壺吧。”
“好。”葉蓁應下出去了。
青羽有事要忙,便安排了兩個護衛跟著葉蓁。不過見葉蓁不習慣,這兩個護衛便十分識趣,隻不遠不近跟著,以保證葉蓁的安全。
葉蓁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
自葉老爹亡故後,葉蓁習慣了獨自的生活。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出門,那時葉蓁並不覺得孤獨。
直到她遇到了謝沉霜。
明明他們隻相處了三個月,明明她身後還跟著兩個護衛,可站在陌生熱鬧的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葉蓁突然生出了孤獨感。
她想成日雞飛狗跳的春水村;想一轉頭就能遇見熟人的集市;想她為之背井離鄉的謝沉霜。
葉蓁突然拎著裙子跑起來了。
兩個護衛一臉懵,見葉蓁突然跑了,便也當即跟著追。
一路追過街市,就見葉蓁停在一個小攤前。
是一家買酸梅湯的小攤,所以葉蓁跑這麽快,是為了來買酸梅湯?!
兩個護衛麵麵相覷。
而拿到酸梅湯的葉蓁,又突然往回跑。
到了客棧後,葉蓁徑自去尋謝沉霜,卻被青羽伸著胳膊攔住:“公子正在會客,不便……”
話未說完,謝沉霜的聲音,已從屋內傳出來了:“讓她進來。”
葉蓁抱著酸梅湯,歡歡喜喜進去,發現那個金元寶刺史又來了,葉蓁腳步停下,攥緊手中的瓷瓶。
“站那麽遠做什麽?過來。”謝沉霜嗓音含笑,聲色裏帶著明晃晃的寵溺。
雲州刺史是個人精,一雙綠豆眼,在葉蓁和謝沉霜身上來回掃了一眼,便立刻笑著站起來:“這位想必就是救了公子的那位姑娘吧?姑娘年紀輕輕,醫術就如此了得,在下佩服佩服。”
葉蓁想了想,也回敬一句:“大人年輕輕,就已做到了刺史,葉蓁也佩服佩服。”
金元寶刺史:“……”
有客人在,葉蓁便斂了往常的親昵,她抱著酸梅湯走到謝沉霜身側,氣息不勻道:“你要喝的酸梅湯,我幫你買來了。”
說著,便倒了兩盅,一盅推給金元寶刺史,一盅塞進了謝沉霜掌心裏。
“一壺酸梅湯而已,跑這麽急做什麽?”謝沉霜笑笑,一手握著杯盅,一手掏出帕子,遞給葉蓁。
葉蓁就勢在謝沉霜身側坐下,用帕子擦了汗,又去蹭謝沉霜的扇子。
謝沉霜同金元寶刺史說著話,但手中的扇子,卻不著痕跡偏了幾分,葉蓁的眼睛瞬間彎成月牙。他們說的事,葉蓁聽不懂,可葉蓁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這會兒莫名覺得的心慌。
隻有待在謝沉霜身邊,那種心慌的感覺才會消散。
外麵驕陽似火,蟬鳴淒厲。房內擺了冰盆,盆底已融了一灘水漬,有冰塊在水麵上打旋兒。
葉蓁坐在謝沉霜側後方,她撐頭去看謝沉霜。
今日的沉霜眼上並未覆白紗,他一襲寬袖玉袍,瑩白如冷玉的手,從袖中探出來,纖長指尖捏著茶盅。此時他正坐在椅子上,唇畔噙笑聽著金元寶刺史說話,但漫不經心垂下的眼臉,卻帶著冷漠疏離。
看著矜貴端雅,又高不可攀。
這樣的謝沉霜,葉蓁是陌生的。
而謝沉霜身上的矜貴端雅,是渾然天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這樣的人,非世家豪族絕對養不出來。可自己從前竟然信了,他是讀書人這話。
葉蓁神色黯淡垂眸,對麵那道目光,再次隱晦的掃了過來。
葉蓁待不下去了,她匆匆尋了個借口,便退了出去。
雲州刺史有意買謝沉霜一個好,葉蓁剛走,他便站起來,衝謝沉霜行了個揖禮:“下官提前恭喜謝公子了。”
“哦,王大人何出此言?”
雲州刺史滿麵討好,神色中又帶著激動:“公子離家半載,想必不知道,家中長輩已為公子聘了王家女,隻待公子歸家,便可擇日完婚。下官祖上曾有幸和王家連過宗,腆著臉說句高攀的話,日後下官和公子也算是……”
“嘭——”
一聲清響。
見謝沉霜斂了笑,不辨喜怒坐在那裏,姻親那兩個字,在金元寶刺史舌尖滾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屋內頓時凝滯住了。
過了須臾,謝沉霜收回手,不鹹不淡說了句:“手滑了。”
葉蓁回房沒一會兒,就聽見金元寶刺史離開的聲音,但謝沉霜沒來找她,葉蓁也沒去找謝沉霜,隻呆呆坐在桌邊,看著手中的玉簪出神。
直到夜幕四合時,房門才被敲響。
葉蓁將門打開,謝沉霜站在門外,衝她溫柔笑笑:“我聽街上很熱鬧,要不要去逛逛?”
“好。”葉蓁答應了。
謝沉霜今夜照舊沒覆白紗,可因有葉蓁在,一路行來,愣是沒人看出來,謝沉霜眼睛其實看不見。
葉蓁想到今日,謝沉霜見金元寶刺史時,也沒覆白紗,她一麵刻意避開,不讓行人撞到謝沉霜,一麵問:“那個金元寶刺史是壞人麽?”
謝沉霜愣了愣:“金元寶刺史?”
葉蓁解釋了這個綽號的原因,謝沉霜頓時彎了彎唇角:“他姓王,至於是不是壞人……”
謝沉霜頓了頓,盡量說的通俗易懂些:“世人並不是非黑即白,惡人也會有善舉,善人也會生惡心,所以沒辦法用好壞一言蔽之。”
“好像也是。”葉蓁讚同點點頭,正要說話時,突然聽到嘭的一聲巨響。
她仰頭,就見盛綻的煙花,在夜空裏轉瞬開到荼蘼,然後又在須臾間,將流光朝人間拋撒下來。
“有人在放煙花哎。”葉蓁激動的搖著謝沉霜的胳膊,仰頭朝天上望去。
嘭——
嘭嘭——
嘭嘭嘭——
接二連三的煙花,衝上夜空綻開,照的整個雲州城亮如白晝。
從旁邊人的口中,葉蓁才知道,這煙花是城東陳員外家放的,陳員外的兒子如願以償娶到了喜歡的姑娘,便放煙花讓大家也跟著高興高興。
“要讓大家跟著高興,幹嘛不直接派喜錢啊!放幾個煙花有什麽用!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有人尖酸刻薄說完,一扭頭,就紮進茫茫人海裏,再也尋不見蹤跡了。
一場盛大的煙花宴過後,行人們便又各忙各的了。
今夜出來也逛的差不多了,葉蓁將謝沉霜帶到路邊樹下,看著謝沉霜,輕聲問:“霜霜,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說?”
從他們出門時,葉蓁便察覺到了,她一直在等謝沉霜開口。
謝沉霜身後是一株四月雪,此時正值花期,白花絲絲縷縷擠在枝頭,如霜雪覆蓋。謝沉霜立在樹下,黯淡無光的眸子裏滑過一抹掙紮,最終還是如實相告:“蓁蓁,我可能暫時無法帶你回家了。”
葉蓁眼睫輕輕一扇。
果然。
“但是蓁蓁,我……”謝沉霜下意識想解釋。
葉蓁給了他答案:“好。”
謝沉霜頓時怔住。
沒有生氣,沒有質問,隻有一個簡單利落的好。
謝沉霜看不見,所以他不知道,葉蓁是什麽樣的神態,說出這個好字的。這個好字說的太快,太利落,他也沒聽出來話裏的情緒。
但以他對葉蓁的了解,葉蓁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
莫名的,謝沉霜有種失控的感覺。他踉蹌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葉蓁,卻撲了個空。
葉蓁在心裏歎了口氣,主動拉住了謝沉霜。
謝沉霜立刻攥緊葉蓁的手腕:“蓁蓁,我並非故意食言,實在是我家中……”
“你會回來娶我麽?”葉蓁不想聽謝沉霜的解釋,她隻想要一個答案。
謝沉霜握緊葉蓁的手腕,聲音溫潤堅定:“我會。”
葉蓁看著謝沉霜,就像看著天上的月亮。看著觸手可得,實則卻遙不可及。
這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他說會回來娶她。
葉蓁梨渦帶笑,可眼裏卻慢慢蓄了淚,但她仍聲色如常:“好,我信。”
知道議親一事後,謝沉霜便打算立刻動身回京。原本謝沉霜是打算,留兩個他的人護送葉蓁回去的,卻被葉蓁拒絕了:“不用,就四天的路程,我租輛馬車回去就成啦。”
說到這裏時,葉蓁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滿臉得意:“我現在有錢啦。”
謝沉霜不同意葉蓁自己回去,最後兩人各退一步,讓雲州刺史派了兩個衙役,護送葉蓁回春水村。
分開那天是個好天氣。
天空萬裏無雲,一碧千裏。風一吹,雲州的四月雪,香飄十裏,白色的花瓣,像隆冬的大雪,洋洋灑灑撲了行人一身。
葉蓁扶著謝沉霜上了馬車,轉身要走時,卻又被謝沉霜叫住。
謝沉霜道:“把手給我。”
葉蓁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辦了。
謝沉霜握住了葉蓁的手,然後將一物放在她的掌心,溫潤笑了笑:“這個給你留作信物。”
葉蓁垂眸,掌心裏躺著一塊玉佩。
是曾被謝沉霜當掉的那塊,青羽等人到雲州後,又將這塊玉佩贖了回來,現在謝沉霜又將它留給自己做了信物。
葉蓁心裏一時五味雜全。
謝沉霜回京同葉蓁回春水村是兩個方向,目送著謝沉霜的馬車走遠後,葉蓁才折返回了自己的馬車旁。
有兩個衙役已經等在那裏了。
待葉蓁上了馬車後,衙役一甩鞭子,馬便往春水村的方向跑。
他們兩人各歸各家。
葉蓁到底沒忍住,掀開簾子朝後麵看去。寬闊平坦的官道上,已經沒有謝沉霜的馬車了。
葉蓁放下簾子,抬手捂了捂眼睛,然後將謝沉霜給的玉佩,塞進了隨身的包袱裏。
作者有話說:
那什麽,我明天盡量早點更,頂著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