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道觀途中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漫卷的舒雲綿延至千萬裏,偶爾掠過的飛鳥撲哧落在行走的馬車上,輕輕一點之後飛走。

馬車裏一白衣女子正靠在車背上閉目養神,外頭和煦的光輕柔打在她的側臉散發出柔和的光,一彎柳葉眉舒展,纖長鴉黑的睫毛在瓷白的臉色投下一片陰影,雙手交疊,整個人嫻靜而淡雅,氣質出塵。

馬車一個顛簸,女子閉上的雙眼驀然睜開,卻是毫無神采,空洞一片,沉著如古木靜水不動的死寂,任誰在這樣一張臉上看到如此情景都要道一聲可惜。

女子理了理了有些垂落在鬢邊的頭發,輕輕將一根樸素的桃木簪插進了發髻中,而後用手拍去了衣服上的灰塵才坐直了。

身旁一腰肥膀壯的林嬤嬤嗤笑了一聲,“有些人呀,都到這份上了,還死要麵子。這狐媚樣,也不知道要勾引誰!”

繆星楚麵無表情,隻是轉了轉手上戴著的透白紅玉鑲金手鐲,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嫩滑瑩潤的肌膚。

林嬤嬤這一路說了不少擠兌繆星楚的話,一開始隻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後來得知更多底細後更是有恃無恐,說話都帶著刺。

起初繆星楚還有閑情跟她說兩句,見她越說越過分,嘲諷之意透過尖刻的嗓音像粗石礪一般用力劃過心頭,劃出鮮麻的隱痛。

坐著不著調的林嬤嬤搭著腳,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時不時看向外頭山間的風景,眉頭裏帶著愜意,心想著這一趟出來賺的不少,隻是看管個女人去道觀就有不少賞錢,豆大的眼珠圓溜溜轉著,發出切切的笑。

想著繆星楚自命清高的樣子,她更是暗自啐了一口,裝什麽呢?被人送去道觀的女人要不是守寡就是不貞潔,總歸下半生是老死道觀在道觀裏,長得好看的更是淪為道長的禁臠或者守衛們的玩物,更別說是個瞎子,手無縛雞之力在裏頭都活不長。

外頭的光流轉著,無意的一束光照在繆星楚手腕上的透白紅玉鑲金手鐲發出溫潤晶瑩的光來,通體柔和,淨白無瑕,是個好東西。

林嬤嬤貪婪的目光灼灼,直勾勾盯著那手鐲,滿臉橫肉的臉抖了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靠近了繆星楚。

可惜她身姿龐大,沒動兩下就被發現了,隻見繆星楚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林嬤嬤被她一下射過來的眼神驚嚇到,仔細看又是空洞一片,沒有任何光亮,黑乎乎的瞳孔顯得有些滲人,心下猛然一驚,像是被什麽揪住一樣。

她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罵著就是一個瞎子,怕她作甚。

又是找準時機準備撲過去奪過那看著價值不菲的手鐲,“拿來吧你,小娘們用的什麽好東西,不如好好孝敬嬤嬤!”

這一次在她飛撲之際,繆星楚輕輕轉動了手腕上的手鐲,光影折射下發出幾根細白的銀針,淩空飛出,精準射在了她的額頭上,力道之大,滲入皮肉。

根本沒預料到繆星楚有這樣舉動的林嬤嬤一下子跌到在馬車裏,整個人癱著,難以言喻的痛楚自額頭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手一哆嗦,重重摔在了車廂裏,發出了忙不迭的慘叫。

“哎呦,哎呦!你幹了什麽!”聲音淒厲,嘶啞中帶著痛苦,絲毫沒有剛才的氣焰囂張。她眼睛轉到額頭上的三根銀針,瞳孔震裂,幾欲昏厥。

手指輕柔拂過紅玉材質的手鐲,手下是冰涼的觸感,繆星楚低笑出聲,“我還說嬤嬤你要幹什麽呢?怎麽飛過來了,銀針不長眼,這不都射到你頭上了。”

林嬤嬤就要坐起來給繆星楚一個好看,誰曾想她跌落後就再也起不來了,渾身酥軟提不起半點力氣來,頭暈目眩讓她眼前如星閃現。

“哎呦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是老奴的錯!是我不長眼,貪圖您的東西。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次吧。”

軟趴趴的手打在臉上,可聽聞些的聲響,許是眼前的人正打著自己的臉求饒,但有沒甚力氣,聽來如風輕輕刮過般。

“你中了毒,沒有我的解藥解不了,若是你老老實實送我到目的地,我們便兩清,解藥自是給你。若你執迷不悟在這胡攪蠻纏盡說些我不想聽的,那就忍著這痛吧。不用解藥解也行,左不過就是時常發作如蛇蠍撕咬,打滾在地罷了。”

聽這話林嬤嬤哪裏還敢造次,隻當自己是看走了眼,把黑寡婦看著了嬌滴滴的小娘子,誰知這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事,連忙求饒說自己定會好好完成差事。

繆星楚從懷裏扔出一個小木盒,滾落在地,砰砰發出清脆的聲響來,“這是第一顆,半路我會給你第二顆,終點了第三顆自然也是你的。”

林嬤嬤匍匐著身子,用力伸手去拿在遠處的方盒子,奈何全身乏力,無力支撐起肥碩的身姿向前,手指用力地扒著地,摳著木質的車廂,尖銳的聲音刺入耳畔。

像是知道什麽的繆星楚,腳微微一踢,就將那方盒子踢到了林嬤嬤的麵前。林嬤嬤麵露驚駭地看著繆星楚,心道莫不是假瞎。

“我是眼瞎,不是心盲。”

有些困倦的繆星楚依靠在馬車上,將車簾微微拉上去,讓外頭的風吹進來,山林間的風最是清爽,又是下過雨的早晨,泥土香混著青草香,讓人鼻尖鬆軟下來。

林嬤嬤哪管什麽真瞎假瞎,迅速撿起了那盒子,打開拿出一顆棕色藥丸吃了下去,過了一小會,身體的力氣總算有些恢複過來。她氣喘籲籲,額頭上冒著冷汗,忍著痛將三根銀針拔去,拔走的一瞬間一襲劇痛漫上全身,整張大臉皺在一起,層疊的褶皺都可以包包子了。

她心有餘悸地坐回了車上,隻是這次她距離繆星楚大老遠,恨不得她們之間隔著黃河,老臉眉頭緊皺,像是還沒緩過來,粗糲的雙手不自覺摩挲在一起,眼睛瞪得老大看著繆星楚。

繆星楚此時哪裏還管得著林嬤嬤什麽長短,她的思緒飛著,穿過這繁花似錦的京城,到茫茫風沙的塞野,一路風塵仆仆,披星戴月,路上那些隱晦的傷痛全被這高門巍峨打得粉碎。

她的祖父是太醫院院判,醫術高超,妙手回春,家學傳醫得太後賞識,善治疑難雜症,是宮裏德高望重的太醫。哪知她父親天生沒有學醫的天賦,連草藥都認不清,別說給人看診治病了,為此祖父常年唉聲歎氣,直道後繼無人。

哪知她三歲時認出了祖父藏書中的一種草藥,醫學天賦被家裏發現。祖父大喜過望,不顧母親的意願從小手把手帶著她學習醫術,將畢生所學毫無保留的交給他。還歎道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定能有一番作為。

那時她尚小,牛脾氣上來,白圓圓的小臉氣呼呼地說:“女子哪裏不如男子了,若是我學成,必定不輸那些男兒!”

祖父曬著草藥,寬厚大手滿是繭子的摸著她的小腦袋,“你呀,還是半點不服輸。”眼神裏全是笑意,而後把她抱起來去認草藥。

時間如流水過著,她的學識一天比一天增進,隻是偶然見到母親擔憂的眼神,母親心中希望她成為貴女,以後嫁得好,不必在這些技藝上下多少功夫,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學琴棋書畫。

好景不長,十二歲那年,天災人禍降臨。祖父被指控給太子下毒,太子昏迷不醒,後來舉家下獄。後來京城波雲詭譎,聖上病弱,奪嫡之聲暗湧在每個角落,不寧的氣息彌漫著。後來新帝登基,徹查此事,發現證據不足,種種謎團圍繞在其中,於是準備輕判。正當全家沉浸在釋放的欣喜中時,太後出麵聯合世家給新帝施壓,最後無奈判了流放邊關。

她們家就在滿城的風雪的寒冬臘月啟程流放,流放途中艱險眾多,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難才到了邊城。隻是路途中她祖父年事已高撐不住這長途跋涉就撒手人寰了。差役曾受過她家的恩惠,於是一路對她們一家也是頗為照顧,準許她葬了祖父再前行。

黃沙漫天,她祖父一生清明,最後因皇權傾軋而流放,因艱險路途而枉死,可悲可歎。

經過一路的艱難險阻終於到了邊關,那裏苦寒之地,寸草難生,又臨著邊境,魚龍混雜,極其難捱。

一兩年的時間她們一家終於站穩了腳跟,可累月的風沙和暴雪讓不適應邊城生活的父親母親雙雙染病,在枝頭發芽的春日裏匆匆離去。

她本是家中獨女,是全家掌心的寶貝,千嬌萬寵著長大。

可是自此,她便是獨自一人了。

後來大赦的消息從遙遠的京城傳來,她脫掉了罪籍,背上行囊,成了一名醫士,行醫救人,在邊關裏有了自己的一件藥鋪,開門做生意,日子有了點盼頭。

真正和這繁華京城扯上關係的是遇上了他——周子期。

彼時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路上隨手救助的一個人罷。哪知他道一見傾心,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硬是纏了她半年之久。

他說他是大宅高門中不受寵的庶子,受人排擠不得已來到這邊關受苦,可他心氣高,硬是要創出一片天地來。

如他所願,他在這邊城赤手空拳走出一條坦**的路來,步步高升,也從粗布麻衣到錦冠玉服,周圍人都奉承他,討好他。而他依舊在她麵前伏低做小。

日子過著也沒甚有趣,所幸他說不會讓她放棄行醫,願意尊重她的想法,她才想著試一下。

可沒想到,人生這一出錯,便是踏進了另一個深淵。

她在他日複一日的堅持下被哄著答應成親,他說自己可以做主,兩人便以天地為媒。

哪知拜了天地後,黃昏時刻就有緊急軍報,□□北頭也沒回地去了京城,隻安撫著她說等他回來再補辦一場風光大婚。

誰知一去便是三年,打探了無數消息都沒有蹤跡。

直到他嫡母派人找上門,說他已經死了,念及遠在邊關的她無人照顧,便差人來接她回京城。

可一到京城她麵對著他嫡母鄙夷和不懷好意的目光而麵露難色。

哪知當晚他嫡母下毒將她毒瞎,還遣人押送她到普寧觀去。

也就有了今日她現在受人壓迫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