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森珀分了一半濃湯到碗裏,遞給克萊斯特。
哪怕森珀根本沒有看他,克萊斯特還是露出了笑容,向他道謝。
森珀沒出聲,胡亂點點頭。
白麵包泡在濃湯裏,食物蒸騰出白色的霧氣。
正要吃飯,克萊斯特就聽到了沉重的腳步砸在木質的地板,砸出緩慢的咚咚聲。
這絕不是特麗莎會有的腳步聲。
森珀迅速放下陶罐,一個箭步衝到門邊。他撥弄了一下門鎖,確定自己已將門鎖好後仍警惕的將耳朵貼向門邊。
催命一般的咚咚腳步聲不停,濃重的酒氣透過木門穿進來,森珀緊張的皺了皺鼻子。
克萊斯特眼睛在門口和森珀的臉上轉了一下,表情如森珀一樣警惕,但手上喝湯的動作卻飛快。
醉漢的腳步停在了門外。
克萊斯特看見鹿人少年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細密的汗珠在他圓肉的鼻頭聚集。
克萊斯特咽下了最後一口濃湯。
“咚!”
硬質的靴底狠狠踹在門上,整扇木門都被震動,一絲細細的裂紋出現在門板中央。
森珀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隨即如彈簧一般從地上彈起來。
他的目光在房間內逡巡一遍,飛快的跑到木桌旁,弓下身子,細長的雙臂用力。
木桌刮擦過地板,在地上留下幾道長長的灰白色印跡,同時發出刺耳的擦擦聲。
似是被屋內的動靜刺激到,門外的醉漢蠻橫道:“開門!”
劣質的木門隔音太差,醉漢的聲音仿佛驚雷炸在耳邊,隆隆作響。
隨後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聽起來似乎是將森珀當成了□□的妓子。
原本在樓下打盹的胖老板聽到動靜驚醒,呀了一聲,連跑帶跳的往上滾。
門外很快傳來老板勸阻醉漢和互相推搡的聲音,但那醉漢絲毫不講道理,一抬手就將老板揮開。
伴隨著一串聽不清的嘟噥,醉漢越發大力的開始撞門。
脆弱的木門發出難以支撐的嘎吱聲,門板正中的裂縫也越來越大。
克萊斯特眼睜睜看著森珀被那醉漢的髒話激得牙關緊咬,眼角發紅,眼中原本的怯懦也變成了魚死網破的決絕。
他弓身站在正中,兩手緊握獸牙做成的骨匕,眼睛死死盯著搖搖欲墜的門板。
單薄的門板沒有抵擋住醉漢的下一次衝撞,清脆的碎裂聲裏,木門正中破開大洞。
滿麵雜亂絡腮胡,身材魁梧的醉漢粗魯的拆下掛在門框上的木板,隔著桌子,對著森珀露出一個垂涎的惡心笑容。
他抬手掀翻抵門的桌子,桌麵磕在浴盆邊沿,撞出**晃**的聲響。
醉漢下意識的偏頭。
幾乎是同一時刻,森珀大喝一聲,手舉骨匕刺去。
醉漢避之不及,險險側身,卻還是被骨匕割傷了左臂。
鋒利的匕首和鮮血讓他醉漢被酒精侵蝕的大腦瞬間清醒。
胖老板不知是被嚇走了還是怎麽的,門口空空如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森珀眼看一擊不中,再次抬手往醉漢胸腹紮去。
他該死。
鹿獸人的心裏隻有這樣一個念頭。
醉漢往前邁了一步,猛地抬手,先森珀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森珀手腕被攥住,腕間的劇痛讓他痛叫一聲,下意識的鬆手。
骨匕跌落,被醉漢踢開。
瘦弱的森珀在醉漢的手下猶如孩子一般,毫無還手之力的被輕易按倒。
森珀的後腦磕在地上,眼前瞬間一白,耳朵嗡鳴。他頭頂的皮帽被壓變形,蓬亂的頭發支出來。
醉漢把森珀跪壓在地上,咒罵著去扯他的衣服。
被按住的森珀劇烈的掙紮起來,心中生出想要與這個世界同歸於盡的憤怒和恐懼。
就在此時,一隻青紫交錯的手臂在空中掄過圓弧,一聲脆響,杏色的陶罐重重的砸在醉漢蓬亂的腦袋上。
碎陶片嘩啦啦的散落一地。
克萊斯特黑色的長發垂下,他半坐著,一手撐著浴盆,一手攥著最大的一片碎陶,腦中回憶特麗莎在拍賣場時那猶如舞蹈的武技。
是這裏。
克萊斯特盯著醉漢的頸項。
以那樣的弧度劃過,他那滾燙的、罪惡的鮮血就會噴出。
光是想著那樣的場麵,就激起了他渴望鮮血與殺戮的天性,他似乎感受到渾身每一處血液都開始隱秘的沸騰、歡呼,渴望著親手觸及那些紅色的**。
克萊斯特勾起唇角,幾乎無法繼續偽裝純良。
一切的發生在瞬間。
陶罐碎裂的瞬間,他就再次揚起手臂向那人頸項劃去——
與此同時,似有勁風拂麵。
身體比大腦反應還快,克萊斯特瞬間收手,陶片墜下。克萊斯特噗通一聲躺回水裏。
醉漢還沒看清什麽人砸了自己後腦,便覺肚子一痛,整個人倒飛出去,砸倒椅子,又重重撞在牆上。
過於大力的一擊讓醉漢腦袋一歪當即昏死過去。
紅發的武者收回腳,半跪在地上扶起森珀,替他整理好帽子。
跑得滿頭細汗的胖老板將將趕回來,手裏拿著菜刀站在門口尷尬的看著他們。
特麗莎環著森珀,脊背擋住老板的視線。
她一手輕拍著森珀的脊背安慰,一手指向昏過去的醉漢,“都找他賠。”
“這當然。”老板點點頭,收起菜刀。
胖老板一眼不曾窺探他們,走到醉漢的身邊,拖著他的胳膊像拖屍體一樣往外拽。
隻是走到門口,胖老板停了下來,欲言又止。
“您還有事?”特麗莎回頭問道。
老板沉默了片刻,問她:“客人,上次和您說我家親戚要過來,不知道您旅館找得怎麽樣了?”
說完,老板看著特麗莎的眼睛頓了一下,認真的補充道:“您知道的,就算我家親戚不來,再來這樣的暴徒,我也很可能是攔不住的。”
特麗莎點點頭,棕紅色的眸子裏並無責備,“謝謝您。我們今天就會搬走。這段時間麻煩您了。”
胖老板鬆了口氣,“祝您武運昌隆。”
破爛的木門半掉不掉的掛著,胖老板拖著醉漢出門,順手解開圍裙掛在門框上。
懷裏的森珀輕輕顫抖。
特麗莎稍退開些,低頭看他。
少年眼睛充血,神情冷漠。
他狂化了。
特麗莎環抱住森珀,再次拍了拍他的脊背,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獸人在生命受到威脅或者需要戰鬥時會進入狂化狀態,狂化後的獸人身體素質和戰鬥素養都會提升,為保證他們的戰鬥狀態,狂化會導致他們的理智降低,痛覺感受不敏感,同時情緒感知有時也會被壓製。
如果森珀是肉食性獸人,他說不定會主動找特麗莎打一架。好在森珀是植食性的獸人,脾氣相對溫和,就連狂化後也不像肉食性獸人那樣狂暴。
這東西無解,隻能等狂化狀態慢慢消退。
森珀在特麗莎懷裏掙了下,特麗莎順著他的力道鬆開他。
森珀低著頭,走到窗與浴盆的夾角裏,蹲坐下去,把自己蜷成了一團。
狂化帶來的影響還沒消退,特麗莎沒有上前。
她想了下,轉頭往浴盆裏看去。
海妖沉在水裏,右手按在胸口,似乎在發呆,察覺到她的視線,海妖立馬轉頭看向她。
“你嚇到了嗎?”特麗莎輕聲問他。
海妖躺在水底,輕輕搖頭,墨色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輕擺,像水底生長的藻荇。
“你受傷了嗎?”
這次海妖遲疑了下,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特麗莎的目光在他按在胸口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重新轉回他臉上,看著他的眼睛道:“手給我看看好嗎?”
海妖的手指在胸口緊了一下,隨即才像做錯了的孩子般,緩緩把手伸出水麵。
他的手掌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留有一道細細的劃痕。
海妖神色怯怯,不知道是在不安撒謊被抓還是對剛才的醉漢心有餘悸。
特麗莎捧著他的手掌,用幹淨的細巾小心的擦去他掌心的血,給他擦上幫助傷口愈合的魔藥。
做完這些,特麗莎偏頭看了眼森珀,見他還把臉埋在膝蓋裏,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克萊斯特說:“等我一下。”
特麗莎扶起被踢翻的木桌,在破爛的門上比劃了一下,抽出一柄窄劍,刷刷幾下把木桌裁成合適的大小,勉強補好門上的破洞。
做完這些,特麗莎視線掃過屋子,把森珀洗好疊好的衣服裝進儲物戒指,一副收拾行李,真的打算離開了的模樣。
海妖不知什麽時候又從水裏坐起來,他手撐在浴盆邊,下巴支在手背上,安靜的看著特麗莎整理行囊。
樓下很安靜,屋裏也是。
半晌,角落裏傳來森珀細細的聲音,“對不起。”
少年的聲音很是愧疚。
特麗莎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對不起什麽?”
她的聲音沒有責備,和往常一樣,又輕又穩。
森珀的手指將褲子揪出褶印,半天答不上來。
特麗莎邊把劈砍成幾條的木條收集好邊道:“美麗不是原罪。”
少年抬頭,他眸中血色已消,眼神茫然,下意識的反問:“無能才是?”
他說出了海妖心頭的答案。
如果足夠強大,就不會有人能傷到他。
“不。你怎麽會這麽想?”特麗莎停了手裏的動作,表情看起來困惑極了。
“美麗不是原罪。軟弱也不是。”
“善良不是,溫和不是,單純不是。你所擁有的所有美好的品質都不是別人肆意傷害你的理由。”
“甚至怯懦、畏縮、愚蠢、輕信、**等等所有的缺點,在沒有真正傷害到其他人的時候,也都不能成為別人傷害你的理由。”
“你沒有錯,”她總結道,“錯的永遠都是心生歹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