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中蠱◎
段流景視線在這兩人身上流連了片刻,最終定格在衣衫不整的鬱起雲上:“你們這是……”
“先離開這。”
鬱起雲摸著耳垂,朝他揚著下巴:“麻煩師兄了。”
他拉好衣領後扶上門上雕花,警惕地環顧著四周,隻見不遠處倒著幾個橫七豎八的人。
稍夾涼意的夜風吹動一簇簇向上竄的篝火,數團飛蓬略過半空向遠處飄去。
四周環著黑壓壓的山,陰沉漫步,似是沒有盡頭,山與天黏合著,共同織造出一卷黑夜。
將目光又收回後,他問道:“師兄你怎麽找到這的?”
段流景正扶著雲笙靠到他背上,將她固定好後才抬頭回答。
“說來也奇怪,我來之時這整個寨子就你們這一間還亮著燈,我就想著來碰碰運氣,中途就幾個功夫淺的要命的人半死不活地攔了一下。”
不應該啊。
鬱起雲指腹劃過那道痕,在段流景視線投過來之際撤下衣袖擋住,垂著眼瞼不言不語。
懷著重重憂心,他在離開時悄悄留了張符紙貼在牆上。
來時便沒有多少人擋著,離去時更是一路順暢。
等他們走了一段時間後,地上躺著的那些人才爬起來,一名老婦人帶著一頂鑲嵌銀片的尖帽緩緩從後頭現身。
“大祭司,就這麽放他們跑了?那聖女怎麽辦?”
“不急。”她握著手腕處的鐲子,其上還綴著數串叮鈴作響的小鈴鐺,“他們很快就要再回來的,除非他們不想活命。”
她帶著笑意輕蔑地瞟了眼適才關著他們的屋子,伸手一揮,那張符紙便頃刻飄到她手上。
“走吧,我們隻需在這靜候便是。”
大祭司轉身離開,身上腳上那一串串鈴鐺被**出陣陣清脆的聲響,散在風裏流淌一地。
隨著她背影消散,一張被焚燒得隻剩邊角餘燼的符紙還不斷在空中舞動,一星半點被風吹過的星火還不時燃起。
——
雲笙被她領至一間暗隔房裏,地上鋪著柔軟的白色野獸皮,各種櫃子上都擺著形形色色的罐子。
牆上懸掛著不同動物的獸角,最裏頭那張紅木桌上還焚著熏香。
香的味道不是尋常的花草清香,也不是名貴香料烘製,裏麵似乎還夾著一些不同尋常的調料。
有些刺鼻,但不至於是劣製的讓人覺著惡心的氣息。
那冉冉升起的青煙順著香爐,不斷充斥著整個屋子,又不緊不慢地衝上頭腦,雲笙下意識地想用袖子擋住口鼻。
“你不喜歡這個香?”麵前的大祭司朝她笑了笑,掀起小爐的蓋子細細嗅著。
這氣體在頭腦裏侵占的空間越來越多,一連串暈眩感令她都有些站不住腳。
“又不好聞。”雲笙閉著眼緩了好久,才勉強站住腳,從牙縫裏憋出這幾字。
祭司見她這般模樣,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不好聞嗎?好像確實,這畢竟是那個女人的屍骨焚製的,表麵看著一身芬芳,實則還是腐朽不堪。???*”
她拿起滾燙的香爐,手卻像感受不到那異常的溫度一般。
雲笙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很快又變得暗沉:“你到底想讓我來做什麽?”
祭司毫無預兆地將手裏的香爐摔向地上,裏麵幾堆還未被燃盡的白色骨灰灑落一地,將潔白的毛皮也沾染上了一層灰。
雲笙被她這一舉動給驚得一顫,看著地上的骨灰,又抬頭看向她,神色暗暗。
祭司嘴角還是掛著那抹和藹的又帶著詭異的笑容,好似方才砸香爐的人根本不是她。
“放心,你是聖女,隻要按照我說的做,誰都動不了你。”她走上前,用枯瘦的裹著厚厚繭子的手輕撫雲笙的臉,眼裏含著無限的柔情,像是在注視著一位深愛了多年的情人。
“你這臉,和我年輕時很像。”
雲笙被她這輕撫舉動激起一陣疙瘩,想要退後,卻發覺手腳已經不受自己控製了。
她眼睜睜地望見自己的手扶上發絲,無比熟稔地紮著辮子。
在麵前女人滿意的注視下,又行至她跟前,接住了她遞過來的一個黑色盒子。
打開後,一條正在沿著盒子內壁不斷蠕動的蟲子映入眼簾。
視線越來越下,她甚至能望見那條蟲子的眼裏還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一個長相和她相似又不能說全然一樣的女人。
“這是什麽東西,我不要!把它拿開。”
她拚命想把這東西甩開,卻發現它好像就粘在手上了一樣,這條蟲子不斷地爬出來,慢慢地爬到她的手臂上,濡濕的滑膩的觸感在此刻被無限放大。
驚慌地抬頭一看,屋裏不知何時全都爬滿了這樣的蟲子。
密密麻麻地,從窗沿、木桌、牆壁處不斷地朝著她的方向蠕動,掛在牆頭的獸皮上懸著無數順著它邊角爬動的青蟲,幾乎快要將它拉扯下來。
成千上萬條蟲子眼裏都印著她的身影。
那些青色的一節節身子上,她甚至能看到那飽滿的腹部還淌著白色**。
“這是蠱蟲,隻要讓他們進到你的身子裏,慢慢腐蝕原有的汙濁,你很快就可以成為真正的聖女了。”
聲音帶著蠱惑意味,一點點鑽進她的耳邊。
“我不要!滾開!”她聽見自己不住地哭喊著。
“這可由不得你。”
……
“滾開!放開我!”
雲笙激動地揮著手,一巴掌呼上了一張有些柔軟的臉。
正挾製著她雙肩的林長青額頭青筋暴起,望著周圍偷笑的眾人眼裏幾欲噴火:“不是,你們來個人幫忙按住她啊,我這都被她扇了多少個巴掌了!”
他指著自己光滑潔白的臉上那幾道明晃晃的紅手印,“有你們這麽對大夫的嗎?”
段流景一手環著唇邊,恰好擋住了那抑製不住上揚的弧度,眼裏低低淺淺的笑意卻是藏不住。
“至少你的巴掌沒白受,她醒了。”於奐站得老遠時就看見了,朝他喊道。
雲笙猝然睜開雙眼從夢中驚醒,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和物,一時間竟有些久久不能回神。
窗外槐樹枝繁葉茂,裹著全身的白,粗大的枝虯上掛著數條紅色絲帶,帶著燥熱的風淺淺拂過,像一隻隻振翅欲飛的紅蝴蝶。
陽光似是有些刺眼,直直地投射下來,使她瞳孔不自覺收了些。
林長青見她望著窗外看了許久,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擺了擺:“雲師姐,你看看我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指著臉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印子。
“我打的?”雲笙愣住半天,緩過來後方抬起一根手指指著自己。
林長青嚴肅地點點頭。
“那真是太對不住了。”雲笙拍了拍他的肩膀,麵露歉意,“我昏迷之時除了打你,還做了其他事嗎?”
段流景終於不再抑製住笑,接過話茬道:“他就是替你看病的,更何況你鬧騰的可不是他。”
他眼神微向後移,順著他的目光,雲笙望見外頭走廊處一道人影飛速閃過。
雲笙了然,忙問道:“他人呢?”
“一回來就躲著在,你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些什麽不可挽回的事吧。”
“什麽叫我就是看病的?作為醫師我容易嗎,天天得替師兄師姐們看這看那的,我們這身份反過來了吧?”
林長青不滿地叫喚道,迎麵而來的是一卷書重重地砸在他頭上。
“沒大沒小,怎麽和師兄師姐說話呢。”來人是一女孩,麵容精致,下巴高高揚著,頭髻上綁著的白色絲帶順著她的動作左右擺動。
教訓完林長青,她又朝他們微微一笑,轉向雲笙時臉色稍稍嚴肅了些:“師姐,你體內似乎被下了蠱,我們需要些時日研製才行。”
“有勞你了,淮落。”雲笙從**起身,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臉。
淮落臉上唰的一下就紅了半邊,她眼神清淩淩的,隻看了幾眼便低著聲回道:“我們會盡快的。”
雲笙唇角有了些弧度,隨意地問了句:“什麽蠱啊?”
“有兩類,第一類是情蠱,不過看著還未成熟所以威力不大,隻會讓中蠱者神情大變,對於七情六欲的感觸會放大。第二類還不知曉它是做什麽的。”淮落低著眸有些不太確定。
沉吟了片刻,她扯過林長青的袖子將他一把拉走,“師姐你好好休息,我們會盡快的。”
雲笙含著笑目送他們離去。
這兩人走後,屋內的三人都沒出聲,一時間動靜漸息。
“你們兩還杵在這做什麽?”雲笙又坐回床前。
“你在最後經曆了什麽?”段流景背靠著牆,神態懶散地問,“你知道小鬱都怎麽說你的嗎,精神都不大正常了。”
他指著她的腦子搖頭道。
雲笙看著屏風後隱隱綽綽的樹影,晃了晃腦袋,想要將那些破碎的記憶晃於眼前,但卻始終隻有殘影蜻蜓點水地略過。
“大概是被下了蠱導致精神不周吧,改日我去給他賠罪。”
她看著窗外的風吹著樹葉不斷晃動,一靜一動下灑進來的光也隨著這律動開始四處遊走,將屏風影子拉得很長。
“算了,你先歇息吧。”段流景歎了口氣,拍了拍神情沉重的於奐,兩人最後又回看了一眼,仍是欲言又止。
待他們關上門後,雲笙臉色驟變,癱倒在**,雙手緊緊攥著貼在身上的衣裳,透過薄薄的紗衣幾乎可以直接攫住內髒。
變幻著的場景在她大腦裏不斷旋轉閃爍,雲笙掐著象白色的綢緞,渾身都在發抖。
那到底是不是夢?她頭疼欲裂,掌間白一片青一片。
另一種蠱到底是做什麽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說我和她年輕時長得很像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