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就當作將功贖罪好了◎

任務結束後,眾人均回到了詭骨樓。

段流景和於奐早早地就泡在溫泉裏享受著這愜意時光。

氤氳的霧氣騰騰,緩緩將泉子整個包繞住,柔柔地洗去來人的疲勞。

“小鬱怎麽還沒回來?你和他傳音了嗎?”於奐閉著眼,雙手靠在池沿。

段流景細細感受著溫熱的泉水漫過胸膛,懶洋洋地搭了句:“傳了,大概快了吧。”

鬱起雲確實是收到了玉聽傳音,隻是他一邁入樓裏,還沒來得及收拾一番,就被樓主喚了去。

“雖說陳懷最後神誌清醒,陳川才得以幸免。任務看似完成,而你的任務確是失敗了。”

謝清曉略略皺起眉,眼底有些不悅,“我說過,不要和任務內的人扯上幹係,你現在對目標心軟,假以時日死無葬身之地的便是你自己。”

鬱起雲抿著唇,垂著頭乖巧地聽他訓斥。

“下不為例,這次去禁堂領罰三日。”謝清曉長袖一揮示意他退下。

“是。”鬱起雲朝他點頭,正欲離開,又忽然聽見他說:“別忘記你的目的,這一次魂力消耗不少吧,也去那裏好好養著。”

待他剛關上門,一轉身便對上了雲笙帶著關懷又很是好奇的目光:“樓主罵你了?”

“沒有。”鬱起雲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不過他讓我去禁閉三日。”

雲笙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剛想問些什麽,又聽見一旁侍女在喚她進去。

無奈,雲笙隻好先忍下好奇,推開門向坐在席子上的謝清曉行禮。

謝清曉啜了一口茶,開門見山道:“你知道陳懷為何要抓你?”

“大概猜到了,他想取我的血骨。”

雲笙眸子變得深沉,有陰陰的冷光泛出。

“行,你先下去吧。”

“樓主,關於鬱起雲的事,也不算他一人的錯,怪我沒能及時勸住他。反正他還年輕,能將功補過,下次肯定會長記性。”

謝清曉略有些奇怪:“你還會替他說話?不過他這也不算大事,到時候我自有安排。”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會追究到底,你也不必多慮。

隻要不受鞭刑那便好說,禁閉應該就在裏麵老老實實呆著。

雲笙鬆了一口氣,壓著腳步聲悄然退下。

雲笙出來時正好撞見了從溫泉池裏沐浴過的那兩人,潮濕的霧氣還彌漫在他們眉眼,空氣裏也還帶著適才沐浴時的蒸汽。

“鬱起雲呢?我那麽早就給他傳了玉聽,到現在還沒回我。”段流景將身上鬆鬆垮垮的衣領拉好,頗有些不滿地問道。

“他剛回來就被罰禁閉了,怕是沒時間回你。”雲笙微笑著回答。

“什麽禁閉?他怎麽回事?”

雲笙聳肩道:“就是把周圍一些不相幹的人給招惹了,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關個三日就回來了。”

於奐聽聞抬眸看了她一眼,湧著一些不可名狀的情愫,轉瞬即逝間又恢複了正常。

是夜,於奐在晚點前偷偷把雲笙喊了過去:“你這幾日,還鍛煉廚藝嗎?”

雲笙覺得他這話問的莫名其妙,還沒等她反問,於奐又道:“倉庫裏鑽來了幾隻老鼠,我覺得該用你做的晚點去犒勞它們一番。”

雲笙:“?”

她不怒反笑:“師兄你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別扭啊,合著我做的飯能毒死它們是嗎?”

“正是。”於奐嘴角上揚,點頭答應。

一股怒火從心尖冒了上來,她正要發作,但又想起之前坑了師兄一把,便在心裏默念道:無所謂,做個飯而已,就當還個人情。

雲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還是認命地當了一回庖廚。

——

禁堂內,大門緊閉,一絲風聲都沒能投進來,簾子拉了一半,隻有些許月色從窗戶格子裏鑽進來。

鬱起雲正坐於大堂靜心打坐。

忽的,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前門傳來,緊接著又是輕微的腳步聲。

他睜開眼,心下有些訝異和不安。

難不成是雲笙?這麽晚了,她還跑來做什麽?

腳步聲逐漸朝著這邊靠近,黑色的身影也愈來愈清晰。

“小鬱,我給你帶了點東西。”

不是雲笙,而是於師兄。

鬱起雲輕微地歎了口氣,一小節連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的失落淺淺???*地浮上心頭。

“於師兄,這麽晚了還來做什麽?”

於奐朝他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捏了幾個靜音決才開口道:“師兄這不是怕你晚上餓了,想著帶幾個小菜來給你填填肚子。”

他走上前,將飯盒子打開,裏麵擺著四菜一湯,看色相應是不差。

“還行,我不太餓,多謝師兄好意。”鬱起雲轉過頭去,淡淡地回答。

“別啊,我特地喊人做的,你總得嚐嚐吧,別辜負了大廚的好意。”於奐繼續慫恿他,“這樣,每個夾一口就行,腹中無食那肯定會渾身無力的。”

鬱起雲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但最終還是乖乖地拿起筷子淺嚐了幾口。

“怎麽樣?”於奐眼底含著期待。

“還行,沒什麽特別的味道。”鬱起雲放下筷子,點了點頭。

一股濃烈的不安之感霎時充上於奐的頭腦,他眼神開始變得尖銳,斟酌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小鬱,你的味覺消失了是嗎?”

於奐滿臉難以言喻,指著那盒飯食:“這可是雲笙做的,你居然能麵不改色地吃下去,還覺得還行。”

鬱起雲愣住了,嘴唇翕動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那日我們趕往陳府之時,隻有你能看見隱藏於霧氣後的陳府,你是不是……”

於奐將後麵幾字又憋了回去。

鬱起雲轉過頭卻沒再出言。

兩廂沉默,落地針之聲幾乎清晰可見。

良久,於奐才聽見對麵人小聲答道:“是,我記憶有所缺陷,想必過不了數月便會消失成為魂靈了。”

這下於奐也徹底沒聲了,他別過眼,整個人像浸在酸楚池子中。

“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早點和我們說?”沉默許久後,於奐幹笑一聲,向著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小子挺能藏的啊。”

鬱起雲搖搖頭,“我倒是希望於師兄不要向外傳。”

“為何?”於奐帶著不解的眼神,“你自己這樣慢慢找,不知道得過多少天才能找到,和樓主說了嗎?”

“說了,他說無解。”鬱起雲垂下頭,聲音顫抖,又含著些許無奈。

他眼角外圈都染上紅色,“所以,別和他人說,也別白費力氣。”

回到房裏時,於奐整個人都是飄忽忽的,今夜帶來的衝擊他實在是無法在這一時消化完。

小師弟尚還是個慘綠少年,衣食無憂武力高強,本來可以有大好前程,卻被永遠定格在這種明媚的年紀。

他們做這一行,對死亡也見怪不怪了,本就是在刀尖上舔血,任務成功那目標死,任務失敗則自身亡。

但隻要身手高超些,一般也不會被人反殺,更何況殺的人都是些作惡之人,也不會有仇家前來複仇。

於奐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看著天邊那輪亙古不變的明月。

人世間,世事無常,平安喜樂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關禁閉的第三日,鬱起雲沒再待在禁堂裏,而是跑到不遠處的斷崖那坐著。

這幾日他仔細觀察過了,謝清曉大概隻是隨意打發他過來,也沒派人來盯梢,他倒也不必整日待在那冥室一般的陰沉沉的屋子裏。

斷崖分為兩側,中間一截直挺挺地斷開,玉峰巍峨,懸崖陡峭。

向下望去,還能看見怪鬆橫出,枝葉蒼翠欲滴,藤蘿沿著那些大石塊呈向上攀岩的姿態。

昨日還下了一場小雨,腳下土地有些鬆散濕潤,那些斜逸而出的鬆柏上還淌著露珠,一點點順著峭壁流下,滴在雲霧繚繞之下的草叢上。

鬱起雲在禁堂裏搜羅出一張小板凳,靜坐在斷崖之上,望著天邊變幻莫測的雲層發呆。

就這樣放空了許久,他餘光掃到周圍有人影徘徊。

“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不怕被發現啊?”雲笙見被他發現,依舊言笑晏晏地迎上去。

“這幾日根本就沒人來監視連木偶影子都沒看見。”鬱起雲勾了勾唇角,“隻要你不告發我就行。”

雲笙拒絕了他正要起身遞來小凳子的好意,隻在他身旁找了一塊幹淨的位子,用內力烘幹後直接盤腿坐下。

她雙手托著腮,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崖頭側邊一朵傲立生長的小白花。

潔白的花瓣上還殘留著昨日的露水,但在這懸崖峭壁之上,確是一道明麗的景色。

“樓裏最近去巫蠱族的似乎都無功而返,有的還被種了蠱蟲。”

她低下頭,拿手指在地上圈圈畫畫著。

“要讓我們去吧?”

“是。”雲笙抬起頭試探性地朝他正臉看去,“說是你得將功贖過。”

陽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臉上,細膩地渡上一層金光,連麵頰一側的小絨毛也印出身形。

鬱起雲嗤笑道:“那你怎麽也去了?”

雲笙轉過頭,看著底下一兩隻鷺鳥飛過,也輕笑道:“我這不是也被記了嗎,總之也和你一樣被罰了。”

耳畔帶著絲絲暖意的春風,轉眼間已接近暮春了,天邊的雲很快便被吹散,如細枝碎葉一般灑向四周。

崖底是蜿蜒曲折的山巒,是無盡奔騰的河流,稀碎的光點透過他手指的罅隙,浸入他黝黑的眼眸。

“對了,陳懷最後還說什麽了,和你見麵又是為了什麽?”雲笙想起之前還沒問完的事,又接著追問道。

“大概是特地來道一聲謝吧,他說希望以後與我後會無期。”

鬱起雲不知什麽時候把小板凳放在一邊,也和雲笙一樣坐在地上,不過他姿勢更為懶散,手背交叉撐著頭,長腿高高抬起。

“這就沒了,你們可是說了快幾個時辰啊,反正我肯定等了那麽久。”雲笙不滿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又帶著些許憤怒地覷了他一眼。

“有些東西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惜他們這一局沒有什麽旁觀人。”鬱起雲彎了下唇角,眼裏淌著流水搖曳般的波痕。

金光全然從雲層裏彌漫出來,模糊的霧氣被這暖陽散盡,濃密茂盛的枝葉上反著銀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