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道說到了哪裏,姚嘉摸出一個單子,拿給韓齡春道:“有人托我拿給你瞧瞧。”

韓齡春接過來看,是一張貨物單子,珍寶古董之類,後頭明碼標價,幾百大洋或者上千的都有。

“你看看,可要留下幾件。”

韓齡春笑道:“你什麽時候也做起掮客來了?”

姚嘉夾著菜,道:“不想法子掙點錢,我連飯都要吃不起了。”

季之信笑道:“財政局不給你發工資?怎麽就這麽缺錢了。”

“那點工資夠幹什麽的。”姚嘉擺擺手,隻看向韓齡春。

韓齡春把單子拿給陳歲雲看,道:“你看看,有想要的沒有。”

陳歲雲大概掃過一眼,道:“我不缺什麽。”

韓齡春看了看單子,道:“這個十二扇的緙絲屏風可以留著,擺屋裏好看。”

他又留了兩件青玉擺件,幾樣琺琅懷表這樣的小玩意兒,對姚嘉說,回頭叫人把錢給他送去。

其餘的倌人們沒有不羨慕的。這幾件東西總要上千大洋,一個長三倌人生意好的時候,一節也不過千把大洋。

韓齡春把單子遞給季之信,季之信擺手,“我可是個窮讀書的,隻有你們接濟我的份,想從我這裏掏錢,門都沒有。”

姚嘉罵他,季之信渾不在意,把單子給了容禎。

容禎和林小棠一起看,林小棠自然是不敢提想要什麽,隻說著東西如何如何。

“你有喜歡的嗎?”容禎忽然問林小棠。

林小棠笑道:“我眼拙,不認識古董玩器,不過既然是姚少爺帶來的,自然都是好的。”

容禎抬眼,對姚嘉道:“我都要了。”

姚嘉嚇了一跳,道:“都要了?”

容禎點頭,他將單子放下,目光如蜻蜓點水般掠過陳歲雲,落在林小棠身上,“都送你了。”

季之信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對韓齡春笑道:“這下可是被比下去了。”

韓齡春隻是笑,不說話。

姚嘉舉起酒杯要敬容禎,道:“容少爺,好魄力!”

容禎也拿起酒杯,其他幾個倌人也去敬林小棠,桌上一時又熱鬧起來。

酒局深夜方散,容禎等人走了,隻有季之信被韓齡春留了下來。

他們換到陳歲雲屋子裏說話,阿金拿了熱毛巾給他們擦手。

韓齡春端起茶杯輕呷一口,季之信道:“這容禎,到底也沒說打算做什麽。”

“你覺得呢?”韓齡春問道。

“依我看,他八成是想從政。”季之信道:“容家上下,從他爺爺那輩起就琢磨著做官。他還是留學碩士,免考任用,能直接進財政部和外交部。”

韓齡春搖搖頭,“他要是從政,怎麽不去南京,不去北平,非來上海呢?”

季之信沉吟片刻,道:“這也有道理。”

過了會兒,他想起什麽,笑道:“你看姚嘉那樣子,生怕容禎空降財政局,搶了他的蛋糕。他把監管局說的那麽差,是不是因為他自己想去?”

韓齡春笑了笑,道:“誰知道他在想什麽。”

陳歲雲看著人收拾了待客間,這會兒走進來,聽見他們在聊姚嘉,便道:“姚少爺最近可是大方啊,上旬在薈萃樓,一晚上就花了八千多大洋。”

韓齡春看向陳歲雲,“他幹什麽了?”

陳歲雲敲了敲裝著麻將牌的檀木盒子,季之信恍然大悟,“他跟人賭牌?”

韓齡春放下茶杯,“怪不得這麽缺錢。”

陳歲雲提起爐子上的燒水壺,兌了些熱水洗手。季之信見狀,放下茶杯,道:“得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了。”

陳歲雲將人送到門口,叫阿金將人送下去了。

轉回屋裏,韓齡春坐在椅子裏,長腿交疊著,手指抓著一塊麻將牌,不知道在想什麽。

韓齡春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白皙,拎著酒杯的時候就讓陳歲雲心癢。

陳歲雲又看了一眼他的手,道:“滿身的酒氣,快去洗澡吧。”

韓齡春便把麻將牌扔在桌子上,站起身,往浴室走去。

陳歲雲跟他一起走進浴室,浴缸裏已經放好了熱水,熱氣騰騰的,壁燈的光都有些模糊了。

韓齡春脫下衣服,扔給陳歲雲。陳歲雲整理好放在一邊的架子上,回過頭坐在浴缸邊。韓齡春沉在浴缸裏,一伸手就能攬住陳歲雲那把細腰。

陳歲雲抓著他的手,“我不跟你鬧,我這兩天腰不舒服。”

韓齡春低低地笑了,聲音帶著酒醉的沙啞,問道:“誰勞動您的腰了?”

陳歲雲挑眉,“這是怎麽,忽然查起我的賬來了?除了您,還能有誰啊。”

韓齡春隻是笑,手臂一用力,到底將陳歲雲拉進了浴缸裏。

陳歲雲栽進浴缸裏,濺起一片水花。韓齡春好心地扶住陳歲雲,道:“衣裳都濕了,還不快脫下來。”

陳歲雲看著韓齡春,嘴唇抿得緊緊的。

韓齡春一手扶著陳歲雲的腰,一手靈巧的去解他的盤扣。

這一晚韓齡春不像他與人交際時那般善解人意,明知道陳歲雲腰不好,還硬要按著他的肩膀按下去,恨不得把他的腰掰折了。

他心裏有氣,陳歲雲想,因為容禎。

這一整天他都不動聲色,就等著在這個時候興師問罪。

床榻重重響了一聲,床帳唰的一聲被扯開,陳歲雲趴在床頭,回頭看著韓齡春。

“我跟那容少爺也就是這兩天認識,算來還沒有你們交情深呢,你犯不著為這個磋磨我!”

陳歲雲被逼急了,狠狠撓了韓齡春一把。

韓齡春並不生氣,他耙了兩下頭發,笑道:“哪兒的話,隻是剛回來,想你得緊。”

陳歲雲看韓齡春,韓齡春摸了摸陳歲雲的臉,扳著他的肩將他拉回帳子裏。

他動作還是凶,但總算收斂了些。陳歲雲也不能在這會兒和他掰扯這些,隻在嘴裏嘰嘰咕咕罵些什麽。

陳歲雲在**從來不哭,弄得再狠也不哭。但是他會罵人,罵的還挺髒。二轉狗死

冬天天亮的晚,韓齡春起床的時候外頭還有些灰蒙蒙的,這一整條街安靜的不得了。他作息很規律,每天六點準時起床,七點不到就已經洗漱好準備吃早晚了。

陳歲雲耷拉著眉眼陪他,阿金把早飯端到桌子上,幾根油條,兩碗豆漿,兩籠生煎,一大碗餛飩,還有油醬醋等調料。

兩人坐在桌邊吃飯,韓齡春手邊放著報紙,時不時翻動幾下。

吃過飯,韓齡春仍坐在窗邊看報紙,陳歲雲把昨天韓齡春換下的衣服拿給阿金,叫他送到店裏幹洗。

陳歲雲剛打發阿金出去,就見有人從樓梯處過來。

來人是陳霜華,他從外頭回來,羊毛大衣上還帶著寒氣。陳霜華比陳歲雲高一些,生的十分漂亮,五官鋒利而俊美,眼睛有些發灰,不說話的時候氣質陰鬱,一開口就變成了遊戲人間的浪**公子。若不是在此時此地,他倒像個優雅散漫的外國貴族了。

陳霜華看見了陳歲雲,便往這邊走過來,挑著眉笑,“聽說六小姐來找你了,陣仗大得很呐。”

“六小姐?”韓齡春聽見了陳霜華的話,問道:“哪個六小姐?”

陳霜華不知道韓齡春也在,他住了口,隻站在門口對韓齡春打了聲招呼。

韓齡春頷首回禮,看向陳歲雲,陳歲雲三兩句將六小姐的事情說了,道:“現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韓齡春笑了,調侃道:“歲雲先生風采不減當年。”

陳霜華倚著門,饒有興致的看向陳歲雲。

陳歲雲道:“你不是剛從外頭回來?去歇著吧。”

陳霜華點一點頭,站直身子,到對過他自己房間去了。

陳歲雲回來,提起水壺倒了兩杯茶。韓齡春收起報紙,將邊角折疊地整整齊齊,道:“昨天他不在,是在外頭過夜的?”

陳歲雲道:“田太太的外甥女從國外回來,田太太邀請他去馬場玩了。”

陳霜華的長相太有攻擊性,為人又刻薄,因此接不來男客,倒是諸多貴婦太太小姐們喜歡他,有什麽宴會總要叫他去玩。

不比陳歲雲的深居簡出,陳霜華像隻花蝴蝶一樣出沒在上海灘的名利場。

他端起茶杯,道:“這麽三天兩頭的在外過夜,你就不怕他去姘戲子做相好?”

“他才不會。”陳歲雲道:“他還想著攀高枝做駙馬呢,跟人姘戲子壞了名聲,誰還找他做生意?”

陳歲雲往熱茶裏扔了兩枚幹梅子,笑道:“他在這上頭,最潔身自好了。”

說話間,五川上來了。他是韓齡春的助理,也兼任管家。

五川在韓齡春身邊說了什麽,韓齡春點頭說知道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衫。陳歲雲接過五川手中的大衣,給韓齡春穿上,將他送出門口。

陳歲雲還要再送,韓齡春攔住他,道:“回去歇著吧,天色早,還能睡個回籠覺。”

陳歲雲說好,看著韓齡春下了樓出了門,才轉身回去。

韓齡春知道陳歲雲昨晚沒休息好,也看得見陳歲雲哈欠連天,但還是要陳歲雲跟他一塊起來,陪他吃完早飯,像個賢惠的妻子一樣妥帖送他出門。

陳歲雲心裏罵他,不為他刻意折騰陳歲雲,而是為他裝模作樣的體貼。

門外,韓齡春坐進轎車裏,問五川:“近日馮六小姐來過陳家書寓?”

作者有話說:

韓齡春:先查個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