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桌
少年的淺笑並沒有維持多久,半蹲半跪的男人很快又抓住許青與,近乎是糾纏著進行道歉,強迫他給出原諒。
許青與不適應地後縮,他和家暴的父親沒什麽感情基礎,但被手上握著人命的殺人犯拽著胳膊還是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雖然想快點結束這種折磨,但許青與並沒有直接回複男人請求諒解的話語。受害方親屬出示諒解書可以酌情減刑,許青與太老實,連同嘴上先敷衍答應的權宜之策都做不出來,隻能結巴地小聲說要回去和家人商量……
男人再糾纏一會,沒想到一個半大的少年這麽固執,臉色壓不住,隻能強調決定好告知自己,會給出很好的補償條件。
話說到這份上算是明碼標價要破財消罪了,但許青與還隻是點點頭,木訥地像一點沒聽懂。
男人沒辦法,隻得最後再強調一遍可以接受任何賠償要求,然後起身,理都沒理身後二人,直接走了。
女人著急地叫一聲,快步追了上去,少年輕嘖一聲,慢吞吞也跟過去。
幾人走後,許青與在凳子上歇了會,他剛勉強把惡心和心悸的勁卸下少許,就接到許靜電話,說事辦好了,來門口一起回去。
許青與起身往電梯間走,剛穿過一個回廊,還沒過拐角,就聽見一聲暴怒地咆哮。
“黃煜你他媽故意的是不是!”
許青與受驚地停下腳步看過去,之前那兩男一女站在不遠處,剛才還一臉淚水的男人此刻臉上全無愧疚,暴躁地對著邊上名叫黃煜的少年大吼:“我就知道你跟來不懷好心,你個畜生東西就想見我進監獄,真他媽是個徹頭徹尾的賤種!”
女人焦急的聲音隨後響起:“小輝你怎麽說弟弟呢……黃煜你也是……哥哥的事不上心就算了,怎麽還幫倒忙,都是一家人,真想讓你哥人生毀掉嗎?"
這話聽起來在指責男人,實則字字埋怨名叫黃煜的少年。黃煜在男人開口時還無所謂笑著,等女人說完也冷下臉:“他人生毀掉是因為自己犯病,和別人有什麽關係。”
“你他媽——”話音未落,男人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黃煜的臉直接被扇偏了過去,角落裏的許青與被忽然爆發的肢體衝突嚇得一哆嗦,掌心的手機摔出去。
老人機結實,摔地上聲響也大。爭執的三人被驚動,扭頭過來看見角落的許青與後,表情瞬間精彩起來。
男人直接黑了臉,之前努力打造的“誠懇悔過的過失者”形象化為虛有,他連裝都懶得再裝,罵了句髒話,甩手走了。
女人的表情驚慌起來,她叫兩句“小輝”,發現叫不回人後著急地抓住少年,叮囑他好好和許青與解釋道歉,然後快步去追男人了。
許青與把手機撿起後,眼前就隻剩那位名叫黃煜的少年了。
撞破別人家庭醜聞並非什麽有意思的事,許青與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但坐電梯和下樓梯都要經過拐角,他正糾結著要不眼一閉硬著頭皮過去算了,忽然看見那少年抬手摸了下人中,放下時指尖鮮紅。
剛才那一巴掌竟然是直接把鼻血打出來了,可見男人下手有多重。
黃煜低頭看著指尖的血,忽地一片紙巾遞到眼前,他抬頭,看見許青與低著腦袋站在麵前,低聲說:“給…給你。”
黃煜接過紙巾,沒道謝又聽許青與開口:“對…對不起。”
許青與想就剛才的“偷聽”道歉,但他語速慢,說話卡,黃煜沒聽完,直接截斷問:
“為什麽道歉?”
“啊?”被打斷話語,許青與局促地抬頭,黃煜沒看他,垂著眼撚了下手指上的血,輕微嗤了聲,許青與看見他眼尾的痣顫了下,“諒不諒解是你自己的選擇,對不起沒必要。”
許青與知道他誤會了,但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在解釋和應答間猶豫片刻,許青與說:“哦,好的。”
黃煜這時才看向他,但是很短促,一瞥便又嗤一聲,移開視線。
他拿紙巾擦掉鼻下和指尖的血跡,道句“謝了”後轉身走了。
許青與又被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看不起了。唯唯諾諾的人總容易被瞧不起,尤其是在肆意張揚的同齡人麵前。許青與很習慣這種蔑視。
他把剩下半包紙巾裝進兜裏,繼續往電梯間走去。
回到家,許青與躺在**放空了一下午,他帶著耳機聽英語聽力,竭盡全力避免回想上午的事。然而晚飯時,許靜卻主動提出和解的事。
“你爺爺奶奶已經決定諒解了,那個撞人的家裏有錢,開出的條件挺好的……”
許青與沉默地吃著飯,腦內循環著影像,一會是麵目猙獰的父親,一會是醫院男人狠狠給少年的一巴掌。他僵硬地咀嚼著食物,又有點犯惡心了。
“你的意見呢?”
許青與以為自己會說“我沒意見”,因為他的意見一般都不太重要,但不知為何,他嗓子有點啞,說出來的話卻是:“我不想,諒解。”
“什麽?”許靜有點意外。
“我不諒解。”許青與抬頭,又說了一遍。
“……”許靜看著許青與微紅的眼睛,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隻歎口氣安慰道:“很傷心嗎…..我以為你和他感情不深,畢竟你們相處時間不多,他也確實……不是什麽好父親。”
她說這話時眼神難得很溫和,額發垂下來,遮住眉末梢的豁口,許青與知道那是一道疤痕,是自己所謂的父親喝醉酒後拿酒瓶亂砸,碎片飛出來劃傷的。許青與還記得許靜滿臉是血的樣子,這個閃回的記憶讓他剛壓下去的暈眩感又回來了,他眼睛更紅了,一字一句說:“他確實,不……不是個好人,但、但是……”
他想說但是這和被車禍撞死沒關係,和自己原不原諒肇事者更沒關係,他想起醫院那巴掌,想起被鉗製住手腕的窒息感,越發不想諒解,沒什麽理由。
許青與嘴笨又心亂,他知道自己解釋不清楚,便也不解釋了,隻執拗地堅持:“我不、不……諒解。”
許靜欲言又止,這件事許青與的爺爺奶奶已經決定好了,比起失去親人的傷痛,明碼標價開出來的條件在天平上分量更重。但許靜覺得現在不是個好時機和許青與說這些,她低下頭道:“先不談這個了,明天你第一天去新學校,要收拾好。”
許青與也不想再談,腦子亂哄哄地說:“好。”
那天晚上,許青與躺在**,回憶起這噩夢般的一天時,腦內掠過白布、男人扭曲的臉以及少年最後不屑的表情。
許青與意外發現自己莫名很在意那少年的情緒,雖然經曆過很多次被看不起,但再發生還是會感覺窩心。
不過也再見不到了,無論是之前看不起自己的同學,還是這個少年。許青與努力安慰自己,明天是新的開始。
第二天許靜帶著許青與去新學校辦了轉學手續,許青與之前的成績很優異,被分入重點班。
“重點班學習任務比較重,青與有信心能適應嗎?”
麵對校長忽然地發問,許青與一愣,沒來得說話,許靜已經搶過話頭:“沒問題的,他成績很好,學習也很努力。”
“那就好。”校長和藹地笑下,“好好和新同學相處吧。”
許青與還沒說話,許靜又搶先道:“會的。”
從校長室出來,許靜工作有事,得馬上走。離開前她最後叮囑:“有什麽事及時和老師說。”
許青與知道她還對舊學校的事心有餘悸,誰在自己孩子身上發現被毆打欺淩的傷痕都不會輕易釋懷。
但其實和老師說沒用,許青與試過了。
但他動了動嘴唇,答應說:“好。”
許青與來得早,在辦公室等了會,四班的班主任才到,班主任姓夏,教政治,是個戴眼睛很利落的女性。她放下東西,讓許青與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