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絕一男的

從醫院出來已是晚上了,今天的他不想坐公交車,慢慢往回走,穿過大路進入老城區西區,好久不曾看過路邊的風景,每次路過都是腳步匆匆,放慢下來才發覺留春巷的桂花全開了,整條巷子被花香熏醉。

剛進小巷,下起了小雨,被雨滴打落的桂花落了他滿身,一路小跑到巷尾的“惜拾”小酒館前,拈下肩上的桂花放進口袋,整個人都像是在花香裏泡過。

酒館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店內服務員都在忙著送菜添水,沈臨桉沒進門,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等雨停。

他經常經過小酒館,知道酒館有三個服務生,還有一個調酒師,調酒師特別酷,沈臨桉第一次見他,也是個雨天,那天雨很大,他進去點了一份打折的飯菜,店裏人很少,很安靜,吧台的搖冰壺的聲音吸引著沈臨桉的目光,等餐的時候他全程看著調酒師,一身黑色長袖襯衫,寸頭,低頭的時候嘴唇偶爾輕抿,有那麽點匪氣,抬頭時目光很冷,很酷,還有點凶有點冷。

沈臨桉無意中自語:“是不是沒點個性做不了調酒師啊?”

正在上菜的服務生笑了笑,順著他的目光,說:“個性吧?大夥都這麽說。”

第二次見那調酒師就在一個月前,也是在一個深夜,那天調酒師被一個男客人拉著表白,客人漲紅著臉捧著鮮花站在吧台前,店裏人不多,沈臨桉看起熱鬧來忘記吃飯,緊盯著調酒師看他反應。

調酒師調了杯酒遞給客人,眼神裏沒有嘲諷,也沒有欣喜,有的隻是淡淡的冷意,那眼神仿佛在說:抱歉,我對你沒意思,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表白的人不接,調酒師說:“這杯酒是我請你的,叫‘無情’。”

旁邊的桌的兩個女生發出低微的尖叫,其中一個說:“看吧看吧,我說的沒錯吧,他就是不喜歡男人!”

另一個說:“那他也不喜歡女人啊,去年有個漂亮姐姐追了他大半年,也被他送了一杯‘無情’。”

“可他真的好好啊,又帥,人又好,話不多,對店裏的每個客人都很好,還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誰不道句好絕一男的!”

“什麽好事?”

“你不知道嗎?這兩天朋友圈都轉發爆了,警察追一夥偷車賊,追到西區這邊,他從小路抄過去,一根長竹竿將小賊們全部幹翻,有熱心市民將經過拍了下來發在朋友圈,這還不算什麽,他還會定期給敬老院老人們送物資,這樣的男人,絕不絕?”

沈臨桉聽得笑了聲,這也太誇張了點,他跟著重複了一遍:“好絕一男的。”

回憶斷線,沈臨桉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在路邊提醒他注意腳下的“不好惹”大哥跟店裏調酒師挺像的,都是寸頭,下巴也挺像的,下頜線犀利,隻差一副墨鏡了,可能天下酷哥都長得差不多?算了不去糾結了,反正都是陌生人,再遇到的可能性小的可憐,不必記掛在心。

大概是配合今晚的天氣,店內放著一首抒情的江南小調,一曲畢雨還是沒有停的意思,沈臨桉起身準備衝回去,他住的地方離小酒館很近,隔兩條小巷,是西區最便宜的房子。

玻璃門打開,一個笑容甜美的服務員小姑娘探出半個身子,喊道:“欸,小哥,門口的傘可以用,下次還回來就行了。”

沈臨桉說謝謝,他一直知道門口掛著的傘可以借用,之前借過兩次,隻是今晚想淋雨,可又想握那把傘。

掛鉤上掛著六把傘,分別是六種顏色,沈臨桉一眼掃過去,目光落在那把黑色長柄傘上,他知道那把傘的傘柄上掛著一個桃核雕刻的小籃子,拿起傘,撐開,踏著淺淺的水花走進雨幕中,小籃子打在手腕處,一晃一晃的。

巷子兩旁種滿桂花樹,樹比人高,聽說是早些年當地的一位大爺種來送給妻子的,妻子喜食桂花,大爺給她種了滿巷,沈臨桉一度認為巷子的名字不該叫“留春巷”,叫“望秋巷”更為貼切。

到家,進門傘沒收,他把傘晾在客廳,開燈才看見黑色的傘麵落滿金黃的桂花,一點一綴的,滿眼燦爛,隨手拍下傘的照片發了個朋友圈,發之前屏蔽了親朋好友,配文:驚落一傘秋色。

發完朋友圈抖落那一傘秋色,將傘整理幹淨繼續晾在一旁。

沒過一會兒,朋友圈提示一個紅點,開點一開,冷老板剛剛給他點了個讚。

沈臨桉臉一熱,他屏蔽親朋好友就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他偶爾也有這種裝文藝的時候,冷老板是一個月前加的,連他長什麽樣的都沒注意,更別說記得分組了。

像他這種人,每天為了生活奔波,偶而裝回深沉賣弄本就不多的文采,還被人點了個讚,沈臨桉捂臉,這該死的賣弄感,該死的羞恥感,要不還是刪了吧?

最後還是沒刪,看都被他看到了,再刪顯得更矯情。

算了,留著吧,就當是生命中最後一條朋友圈,有花,有傘,挺美好的。

冷老板是惜拾酒館的老板,沈臨桉沒見過他真容,隻聽食客討論時說店裏老板叫冷老板,加了微信後也給他備注了冷老板。

剛準備退出手機,又跳出好幾個紅點提示,沈臨桉點開,全是冷老板點讚的,把他之前發過的內容幾乎全點了一遍,沈臨桉本想回個“謝謝”,又覺得沒必要,可能有些人就喜歡給人點讚吧。

他住的房子有三層,老舊的自建房,房東一家早搬走了,一樓和三樓出租,二樓用來堆放舊物,房子從外麵看又破又爛,牆麵由於年歲已久,被雨水和青苔養成青黑色,要說好處也不是沒有,至少便宜,自己收拾幹淨倒也能住人。

去一樓周爺爺家看了看,周爺爺和周康康已經睡下了,周惜雲正在學習網絡推廣課程。

周爺爺是他們搬過來認識的一個鄰居,平日裏靠收廢品和撿破爛維持生活,周康康和周惜雲都是他早些年撿破爛是撿的孩子,惜雲很聰明,小姑娘古靈精怪的,隻可惜沒上什麽學,跟著周爺爺四處奔波。

周康康是個唐氏兒,父母將他遺棄後隻留了一張字條,說明他的病情,並說生死由命,任其自生自滅,周爺爺心軟,將他撿回來了。

有段時間沈臨桉忙,周爺爺和惜雲經常幫著照顧奶奶,一來二去,兩家人相幫相親,好的像一家人。

“爺爺和康康都睡了?”沈臨桉問。

周惜雲隨手遞給他一個麵包:“睡了,你晚上又沒吃吧?”

“吃了,沒什麽事我回去了,你也別學太晚了,慢慢來。”

“咦,你感冒了?聲音怪怪的。”

沈臨桉人搓搓鼻子,打了個噴嚏:“應該是鼻炎吧,今天沾太多花粉了,沒事,明天就好了。”

本想跟周惜雲道個別,想想還是算了,無意中死去是最好的,跟她道別了,後麵她會自責,自責沒攔住沈臨桉,見一麵就行了。

沈臨桉想先洗個澡,又沒熱水,這裏沒有管道氣,自己充煤氣,煤氣用完忘記叫了,算了,冼冷水吧,要走也幹幹淨淨的走,頭發剛抹上洗發水,放在外麵的電話響起,沈臨桉頂著滿頭泡沫出來接電話,周惜雲咋呼又帶著興奮的聲音傳過來:“桉哥,剛APP接到一單急單,我怕你沒看到提醒你下,你看,我就說嘛,多在網上發發廣告還是有用的!”

“好,我上去看看。”

沈臨桉在一年前考了個整理收納師證,去年注冊了家小公司,歸一整理收納公司,公司人員隻有他和周惜雲兩人,APP是他自己瞎研究出來的,多數時候周惜雲負責接單,他負責上門整理,遇到需要搬家的,周惜雲會跟他一起上門為客戶服務,可這個APP差不多一個月沒接到訂單了,最近收納整理公司越來越多了,他們團隊不夠大,設備人員都不如其他家,公司形同虛設。

說完掛斷電話準備切換APP,沾有洗發水的手一滑,手機掉落在地磚上,趕緊撿起來,外屏裂了一條縫,沈臨桉吸了口氣,修外屏又得好幾百塊,算了不修了,反正都要死了,還修什麽手機。

打開APP,三分鍾上前有人下了一單,姓薑,地址在月琴灣3棟,沒寫哪一層,一看月琴灣,沈臨桉眉頭皺成一團,對那小區印象並不好,畢竟有個打斷了他自殺計劃的人存在。

本不想接的,一想到周惜雲興奮的模樣,算了,還是接完這一單吧,等自己死後公司留給周惜雲,反正流程她都懂,就當給這個公司賺個熟客,做完這單再死吧,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對方留了個電話,沈臨桉按留的號碼撥了過去。

薑一衍正在洗澡,腿有傷洗澡不便,他個大齡單身青年,也隻能自己在浴室折騰,一個澡洗了40多分鍾,上衣還沒套好,門外小外甥使勁敲門:“舅舅,你電話!”

倆小外甥是姐姐中午送過來的,美名其曰過來照顧他,給他做飯,其實隻是拎了幾盒外賣過來,人是來了,外賣吃完就走了,還扔了倆熊孩子留在他這兒,好在下午店員過來幫忙照看了一陣,他則是在陳星洲的幫忙下去醫院換藥。

薑一衍打開門接過手機,陌生號碼,接通,一道帶著鼻聲的年輕聲音傳過來:“薑先生,您好,您的訂單已收到,請問具體地址是哪一棟?”

“訂單?”

“對,剛剛收到了您的訂單,您急嗎?”

薑一衍望向小外甥,肯定是這倆小子又偷偷用他的手機訂外賣,被他倆騙去了密碼,待會兒一定要改掉。

“不是特別急,半小時送過來就行了。”薑一衍說,“3棟17層。”

電話那頭沈臨桉算了下,現在出門半小時應該差不多,不過大晚上上門給人整理還是頭一回,秉承客戶至上的理念,沈臨桉回複說:“好的,那我半小時到。”

薑一衍掛斷電話,套好上衣從浴室出來才看到姐姐薑惠正坐在沙發上悠閑的吃著水果,兩個小外甥趴在桌上搶姐姐的手機。

屋裏亂成一團,他今天下午從醫院換藥回來已經是這樣了,家裏跟被鬼子進村掃**了一圈沒什麽區別,臥室的床單出現在沙發上,衣櫃的衣服出現在廚房,廚房的鍋出現在洗手間,洗手間的用具出現在臥室,要不是腿腳不便不能開車,薑一衍都想去店裏湊合一夜,家裏就讓給他們娘兒幾個,愛怎麽霍霍就怎麽霍霍,眼不見為淨。

倆外甥一個一個七歲一個五歲,按理說早過了老鼠打洞的年紀,偏偏他姐生的這兩個自從放養慣了,就跟猴子被放進森林,所到之處無一不被破壞。

薑一衍叫大外甥:“馬奕榮,過來。”

馬奕榮扔掉玩具跑過來,“什麽事舅舅。”

“剛是不是用我手機點外賣了?這是最後一次。”很多時候薑一衍都不想說話,這倆小孩被慣壞了,隻能由他這個舅舅來說教,他衝著薑惠說:“孩子要教育。”

薑惠眼睛沒離開手機:“你們兩個,聽著,以後要點要經過舅舅同意,尤其是大人不在家的時候,更不能隨便點外賣,也不能隨便給人開門,知道嗎?”

馬奕榮有點怕他這個舅舅,舅舅總是一臉嚴肅,不苟言笑,但這會兒舅舅好像又沒怎麽生氣,他偏著頭撓了撓後腦勺,一臉無辜:“我沒點外賣啊,就是拿你手機玩了會兒連連看,還有在你朋友圈給人點了讚,我在你朋友圈看到你的傘了,那個掛桃核的傘,肯定是你員工,我幫你點了讚,其他什麽都沒幹,真的舅舅。”

“沒點外賣?”

那剛剛的電話是?他又看向薑惠:“你點了外賣?”

一直盯著手機的薑惠抬頭:“什麽外賣?我晚上隻吃水果。”

“那我剛接到電話我說下了訂單。”

“哦,”薑惠指指手機,“我剛給你下了個上門整理的單子,家裏這麽亂你能睡得著?還是你茶幾上找到的名片。”

薑惠從茶幾拿起一張名片,“就是這張,上麵寫著什麽收納整理公司,剛你在洗澡,沒來及問你,你應該叫過這家吧?”

薑一衍接過名片,他對這張名片的由來絲毫沒有印象,什麽時候塞給他,又是什麽時候被他放在茶幾上的,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

很多時候薑一衍麵對他姐都是無言以對的狀態,但他願意順著她,如果他們父母在,孩子可以讓外公外婆幫幫帶帶,也不至於她想休息想喘口氣時孩子沒人幫把手,孩子爺爺奶奶都在國外,國內僅有的親人也隻剩他這個舅舅了。

薑一衍看了眼時間,還差幾分鍾十一點,外麵還下著雨,他給剛剛的來電打回去想告訴那人今天這麽晚不用過來,明天再來,打了兩遍無人接聽,剛讓人半小時到,這會兒人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都快十一點了,很晚了。”

言外之意這麽晚了你還不帶孩子回去?小孩子不能晚睡。

薑惠收起手機站起來,“走了走了,不用趕我們,點點,豆豆,我們走,跟舅舅說再見。”

趕在他們母子三人出門前薑一衍說:“孩子的父親也應該參於到教育中。”

留給他的隻有薑惠用力帶上門的聲音。

屋子裏的人一下少了三個,瞬間安靜了下來,公子哥兒被店員帶去店裏了,放這裏怕被倆小子玩廢,猛一下靜下來,整個人都清淨了不少。

想起剛小外甥說的點讚,薑一衍打開微信朋友圈,那小家夥,把他朋友圈好友今天發的動態一排全點了下去,薑一衍一邊往下翻一邊取消點讚,再往下,那把黑色沾滿桂花的傘出現在視線內,認出那是他的傘,手指停頓了下,點開那人頭像,頭像是一條錦鯉,微信名有點浪漫,兩個字,“酒海”,薑一衍想不起是什麽時候加的好友,或許是店裏熟客,他跳過這條繼續往下繼續取消點讚。

沈臨桉開著他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其他都響的二手五菱宏光奔馳在公路上,手機被他扔後座了,電話響了幾個沒接到,趕時間,客戶要求半小時到,電話等會再回。

緊趕慢趕終於在規定時間趕到,找到3棟17層,按下門鈴,等著客戶開門。

門鈴響起,薑一衍隨手拉了條搭在沙發上的珊瑚絨毯子蓋在腿上,腿上穿著短褲打著石膏,就這麽開門好像不是很禮貌,開門的瞬間沈臨桉微笑著自我介紹:“薑先生是吧,您好,我是歸一整理的員工沈臨桉。”

薑一衍看著他的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居然是他。

原來他叫沈臨桉,一個月前強吻他的醉鬼,昨天想跳樓的青年,都是他。

作者有話說:

好無情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