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嚐一口,我喂你
魏淺予早晨是被麻雀聲吵醒的,七八隻聚在門口竹林開晨會,又因口角不平打起來,撲騰著竹葉瀟瀟下落。
搖曳的影子從窗戶投進,魏淺予被晃開了眼,翻身起床。
昨晚他想到梁堂語後思緒蔓延,就像是被人敲了記悶棍,不知不覺睡過去了,竟然少見的睡到日上三竿。
魏淺予起床,洗漱好後去書房找梁堂語。尋思一晚上,想到回家後還要麵對一群人“居心叵測”,倒不如留在這裏——雖然粥難吃,但他師兄心腸軟,半夜還給桃酥。
他想給他師兄表個態度——他要留下。
梁堂語沒在書房畫畫,桌上留了字條壓著幾塊錢。
“有事,出去。早飯去街上吃。”
潮悶的晨風從對開的門扇湧進。魏淺予盯著字條看了兩遍,依舊覺著他師兄字好看——瘦金書,相當有筋骨。
他攜著字條,突然想:梁堂語這麽早出門是不是為了給他買返程車票。
魏淺予背上手,在室內不安走了兩步,想要找個能名正言順賴下的辦法。
他師兄太正經了,他想留下,就得劍走偏鋒,就得不擇手段。想到這裏,腦中靈光一現,恍然記起昨天跟梁堂語的那句玩笑話——你刻了我的老婆本,要給我留下做小老婆嗎?
魏淺予抿了下唇,視線一寸一寸挪到書架底。
梁堂語對於財產的保護意識甚差,這點從他差點被親二叔賣了園子就能看出來。
金絲楠木的箱子並未上鎖,還擺在原處。
魏淺予從箱底摸出昨天那塊雞血石,坐在桌前拿著刻刀選了好幾個角度筆劃,遲遲不能下手。
他要弄傷這塊石頭,但得是可逆的,稍加打磨或能將劃痕利用後不影響雕琢。
他找了半天,終於從左上至右下斜刻下尖銳一刀……
刻完後他把雞血石放回盒子,為了讓梁堂語看見,沒再往箱子裏收,就擱在案頭。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鼻尖出了點汗。
他用掌根撫掉桌上石粉,收拾幹淨“犯罪現場”才揣了桌上的幾塊錢出門吃飯。
梁堂語住的巷子叫花埠裏,西邊有條著名的小吃街“四方胡同”,名字叫胡同,實際是條窄長的南北道,兩側門店擁擠羅列一直擠盡頭,又延伸了一條東西道,也一樣擺滿了。
巷子口有棵參天梧桐,根壯冠茂,隔著老遠就能看見一片幽然的紫色,花香混在食物的香氣裏迎風撲來。
巷子裏頭煙熏火燎,鍋蓋一掀,熱火朝天,門口擺滿吃食,門上掛著招牌——天津麻花、內蒙羊貝子、保定春不老、老北京豆汁……天南地北的美食都仿佛被納進了這條街。
烏昌五月來了很多看花的遊客,其中不乏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當初規劃時為了行走通暢,用中央一排梧桐樹作為分離帶,將街上來回的遊客分了左右。
可人一多,還是擠。
魏淺予順著人流擠到中央,看見家買豆汁的早點鋪子,味道十分正宗,剛找到位置坐下,老板說沒有鹹菜絲兒了,得等。
太陽已經上到頭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著街上像個蒸籠,比梁園熱好些。
他不想等,站起來後穿過人群順著右邊路往回走,經過最盡頭賣金絲牛肉餅店的時候,借著樹蔭,想隨便買個湊合湊合。
店門擠了好些人,魏淺予墊著腳把錢遞給去,老板擎著手給他餅時左右撈了兩次都差一點。
老板沒耐心地喊:“夠不著不會跳一下啊!”
魏淺予:“……”他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跳是不可能跳的,就在他準備放棄時,一隻好看的手攔在他眼前接過老板紙袋。
梁堂語拎著他後頸,輕輕使勁就將人從人群裏拔出來。
“這個點吃的什麽飯?”
魏淺予接過牛肉餅,順嘴回:“早午飯。”
“師兄,你怎麽在這裏?”
梁堂語說:“我辦完事回來,路過。”
他辦完事,想起家裏還養了個孩子,專程到這邊買點吃的帶回去,老遠見魏淺予被埋在人群裏,小小一隻,有點可憐。
魏淺予站在他師兄撐起的陰影裏,看他手裏提著沾油的紙袋子,學剛才的腔調問:“你這是吃的什麽飯?”
梁堂語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大了還學話,睥了他一眼。
“早午飯。”
回到梁園,清風穿廊,身上帶回來的熱氣就在一路林蔭山石之間散去。
魏淺予手裏拿著牛肉餅,走到書房門口自然而然停下。家裏從小就教他“飯食不入畫堂”,這是基本規矩。
走在前方的梁堂語頓住腳步,意外發覺這孩子挺懂事,於是跟他一起坐在廊邊鵝頸椅上。
梁堂語把紙袋子擱在膝上,魏淺予這才發覺他師兄的“早午飯”竟然是豆汁焦圈鹹菜絲兒——這搭配是北京那邊的吃法,是他家的吃法。
這飯買給誰的,不言而喻。
昨晚的桃酥,今早的豆汁兒。魏淺予發現他這師兄雖然嘴硬,但有副軟心軟,化人心防,驟不及防。
他直勾勾看著梁堂語,梁堂語看著他。
“怎麽?”梁堂語被這樣盯著,眉頭蹙起,板著臉問:“這麽大人了,吃飯還得人喂?”
“那倒不用。”魏淺予收回帶笑的目光,怕把他逗惱,將牛肉餅擱在一旁,主動接了他師兄膝上的袋子。畢竟生大氣的事還在後頭。
魏淺予嘬著豆汁咬了口焦圈,才想起問:“師兄你吃了嗎?”
“吃過了。”
魏淺予端著那一小碗豆汁,給他師兄湊到嘴邊,問:“師兄,你嚐過這個嗎?”
豆汁兒就像臭豆腐,愛的人嗜之如狂,不愛的避之不及,他看梁堂語蹙眉,就想試試。
梁堂語往後傾身,抬手擋在身前敬謝不敏。
“不嚐。”
“嚐一口,我喂你。”
梁堂語發覺每次自己揶揄魏淺予的話,在不久之後都能被原封不動退回來,推開他手站起身,“不用你喂。”
魏淺予見他師兄被逼的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背影倉皇,手肘搭在椅背上端著碗笑。
身側竹葉瀟瀟,他眼看梁堂語進門,後知後覺——
魏淺予放下碗三兩步搶進去,然而已經晚了。
“魏淺予你給我滾進來!”梁堂語站在案前,手裏端著藏青色錦盒,盒子裏躺著那塊被“謔謔”的雞血石,臉色陰沉,冷睥他惶惶站在門口。
“滾!你給我滾出去!”
魏淺予:“……”他舉起右手,弱弱地問:“師兄,我到底是進來還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