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翊!還我兄長命來!”
眾人還沉浸在裴將軍的氣勢中,就聽見人群中發出一聲怒喝,吼聲回**在因方才裴翊出現霎時靜謐下來的巷子裏,一聲一聲竟有些冤魂索命的意思。
圍觀眾人齊齊打了寒戰,向發聲處望去,也是吃了一驚。
原來發出那聲怒喝的是紫衣少爺身旁的一位少年,他身穿織金雲白錦深衣,看上去十分斯文,此時卻雙眼通紅,麵目猙獰地瞪著裴翊,眼中藏著無盡的怨恨。
那位囂張跋扈的紫衣少爺也在旁邊摩拳擦掌,對裴翊叫囂道:“今日必要你血債血償!”
裴翊擰著眉頭,上下看了二人半晌,緩緩開口道:“我認識你們?”
兩位小少爺聞言怒火更加高漲,斯文少爺提高聲音:“你害死我兄長,現在還在這裏裝模作樣!”
紫衣少爺聲音更高,咬牙切齒:“你居然不識得我!”
瞧他那模樣,合該全天下人都識得他是誰似的。
裴翊懶得理這張狂人,將視線投向斯文少爺,微微歪頭疑惑地看了許久,還是沒認出這位對自己仇深似海的少年是誰。
念及他有一樁殺人凶案要懲處凶手,裴翊出聲詢問:“既然你說我殺了你兄長,凶器是何?屍體何在?可有人證物證?”
兩個少年是來尋仇的,又不是來講理的,哪會有這些東西,聽他相問一時沒了言語,不知如何回答。
見他們遲遲不答,裴翊‘友好’建議:“若這些東西你都有,自去大理寺報官,讓他們來抓我便是。”
雖然他自認沒犯過什麽命案,但保不齊人家真有什麽證據,總要開堂審理過後,才知是什麽情況。
裴翊好心提醒他們,他是朝廷命官,若真犯了案是歸大理寺管,他們如果去錯了衙門,把狀紙交到京兆尹衙門,京兆尹是不會受理的,到時他們還要多跑一趟。
他說得波瀾不驚,卻把那兩位小少爺氣得漲紅了臉,陸卓也是聽得想笑。
他此時也認出了這兩位是哪家的少爺,抬步走到裴翊身邊,向他耳語幾句。
聞言裴翊吃驚地看了陸卓一眼,又看向台階下的二人。
他的視線在那紫衣少爺的臉上打轉了片刻,眼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懷念和悲傷,把那紫衣少爺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正要張嘴怒罵:‘你看什麽!’
裴翊已經轉過頭去看向那斯文少爺,眉目中流露些許困惑,似是想將他和自己記憶裏的小孩對上號,卻最終無果。
兩人被他看了半天,看得渾身不自在,正要出口打斷,突聽裴翊說了一句。
“清遠?”裴翊望著斯文少爺感慨道,“你長高了許多!”
紫衣少爺:“……”
斯文少爺顧清遠:“……”
京中誰人不知,雖然現今十六歲的顧家三少爺在今年已經慢慢長到了同齡人的水平,但是十四歲之前那段落後於同齡人的緩慢生長期,一直是顧三少爺的隱痛。
顧清遠大怒,裴翊此時提起此事,不是為了嘲諷他是為了什麽?
裴·長期外派工種的本地人·翊:……我隻是普通的寒暄一下。
果不其然,裴翊話一出口,就聽到那斯文小少爺顧清遠一聲怒吼:“裴翊!”
他劈手奪過身旁小廝手中的長棍,手拿長棍向著裴翊衝了上去,那紫衣少爺提著拳頭跟在他身後向裴翊衝來。
裴翊現今重傷未愈,陸卓豈能容這群小子在自己麵前對裴翊放肆。
目光驟然一沉,陸卓邁步擋在裴翊身前,側頭低聲向傷重的裴將軍說道:“將軍先退……”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出口,就被身後的裴翊大力一推,給推到了邊上,還差點撞上隔壁站在門口圍觀的王老漢。
陸卓:“???”
在撞上人之前,陸卓立住腳跟穩住了身形,向王老漢露了個尷尬的表情,抱拳說了句:“王叔多擔待。”
再回頭看自家門口,裴翊已經奪過顧清遠手中長棍,將人摜在地上。他的兩個手下從院中飛出,一人攔住紫衣少爺,一人對付其餘小廝,三拳兩腳就群一人打翻在地。
倒顯得旁邊的陸卓沒有用處。
察覺到街坊們隱隱的鄙視,陸卓:……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其實我武功很高強的。
那邊裴翊將顧清遠扔在地上,向他說道:“你二哥臨陣脫逃,擾亂軍心,依律當處梟首之刑。我殺他,他不冤枉。”
話未說完,看著因他的話氣得發抖的顧清遠,裴翊頓了頓,又開口說道:“你家若真對我的處決有意見,叫你父兄來與我談。”
他沒興趣欺負小孩子!
說罷,裴翊兩手抓住那根長棍,用力一折,那長棍立即化為碎屑。
兩個小少爺帶來的人都被他這一手震懾住,一時不敢動彈。圍觀的街坊們也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望向裴翊的眼神霎時帶了點仰望。
果然不愧是塞北軍的將軍!
扔了手中碎屑,裴翊遠遠地看了陸卓一眼,對兩位手下說道:“放了他們。”
說罷便轉身回了小院。
他的兩位手下也依他所言放開手上的人,對著那群人冷哼一聲,便跟在裴翊後麵進門去了。
陸卓知道他們心裏定是都憋著一口悶氣,他們在邊關浴血殺敵,回到京城居然還要受這等鳥氣,連兩個毛頭小子都敢騎到裴翊頭上拉屎撒尿,叫他們如何能不惱?
三人之中反倒是年紀最小的裴翊最沉得住氣,到如今陸卓也沒看出他有什麽異樣,反倒有些泰然處之的意思。
越來越有大將之風,半點不似過去那個愛鬥氣的小孩。
陸卓低頭扯著嘴角笑了笑,見顧清遠等人還十分不服的模樣,抬步走到門前,沉聲向他們說道:“諸位也該仔細掂量掂量,陛下親封的歸德將軍,豈是爾等能隨意折辱的!”
見他終於有所作為,街坊紛紛向他投來欣慰的目光。
好樣的!陸校尉,咱青石巷的也不能輕易給人欺負了去!
“歸德將軍?”那紫衣少爺冷笑道,“什麽阿貓阿狗?也敢跑到本侯麵前叫囂!”
他既是在罵裴翊也是在諷陸卓。
陸卓聞言絲毫不惱,微微笑道:“小侯爺身份尊貴,自然沒人敢在您麵前放肆,隻是穆元帥一生為國,戰死塞北,令人敬佩!聞聽穆夫人因元帥之故,對塞北軍人都十分親厚,凡塞北軍有人求到她麵前的,她必會對其多加照拂。裴將軍也曾是元帥麾下一員猛將,今日卻被你帶人上門折辱,不知穆夫人知道此事,會作何感想?”
穆元帥與穆夫人便是這紫衣少爺的父母。
對,陸卓向對麵祭出了那個古老而十分有效的攻擊——他要去告家長!
紫衣少爺怒道:“你敢!”
陸卓賴皮道:“侯爺盡管試試,看我敢是不敢。”
紫衣少爺咬牙切齒,最後還是敗在陸卓的威脅下,憤憤不平地帶人走了。街坊們瞠目結舌,再度向陸卓投來鄙視的目光,陸卓隻能望天望地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陸卓: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雖然我武功高強,但我更喜歡用和平的方式解決事情。
院中,先進來的裴翊大步走到廚房前的水缸旁,拿起水瓢舀了半瓢,仰頭了喝下去。
用涼爽的冷水將喉嚨裏的血氣衝散後,裴翊放下水瓢,捂著剛才被扯動的傷口長長舒了口氣,轉頭就見到宋三陰沉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裴翊樂了:“三哥今日的火氣怎麽這麽大?看上去倒比我還生氣一些,定是因夏季炎熱,水喝得少了,內火旺盛。”
說著他順手又舀了一瓢水遞給宋三:“多喝些冷水,消消火氣,若真要動氣,日後還有得你動的,不必急在今日。”
“將軍如何還能這般輕鬆,你我已經回京多日,那皇……陛下仍遲遲不召見,”宋三著急道,“分明是想給你一個下馬威,現在京裏都傳貴妃已經求得陛下聖旨,要為顧清澤那個臭小子將你發落了,你再不想想辦法,咱們不就隻有等死的份!”
跟在他後麵的薑二雖不言語,卻也緊緊地盯著裴翊,眼中含著滿溢出的憂慮。
他們都在怕,怕這小院就是裴翊的風波亭,怕那為了召裴翊進京連發的三道金牌就是裴翊的催命符!
裴翊何嚐不知道他們的擔憂。
他收回水瓢,望著瓢中清水倒映出來的自己的麵容向二人說道:“等死?”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你們放心吧,咱們的陛下現在還舍不得殺我。”
說罷又將水瓢中的清水一飲而盡。
陸卓走進院門時,恰好聽見裴翊這句話。
他抬眸望去,見到裴翊仰頭喝水,水瓢的水珠從兩邊傾瀉而下,自裴翊蒼白的麵上滑過,打濕了他的衣服。
望著那傾瀉的水珠,陸卓腳步頓住,不知就怎麽想起了今晨在巷口見到的那支沾滿露水的芙蓉。
嬌弱美麗,令人心折。
陸卓心頭一顫。
裴翊正好此時放下水瓢,視線與陸卓對上,陸卓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還未待陸卓捕捉清楚那是什麽便已散去。
那已經長成穩重青年的裴將軍向他致歉:“這些時日給陸校尉添麻煩了。”
陸卓神態如常,嗬嗬笑道:“將軍這是說哪裏話,有將軍這等貴人在此,我這小院才是蓬蓽生輝。”
當年他做俠客時並未在裴翊麵前露過真容,現今也沒有向裴翊表明過舊日的俠客身份,就隻當他是陸校尉,他是裴將軍,京師這一遭才是他們的初相見,七年前那一段稀裏糊塗的往事就當做塵煙散去吧。
對於他這客套話,裴翊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淡淡道了句‘校尉說笑了’便告辭回屋去了。留在院中的二位參將亦一一向他道謝,陸卓有禮回過二人後,偷偷望向裴翊所住的東廂,心裏歎了口氣。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滴答’!
露水滴在陸卓臉上,正在走出巷口的他停下腳步,仰頭看向枝頭上的芙蓉花。
院牆內嬌豔欲滴的芙蓉在枝頭亂顫,陸卓駐足看了半晌,才咧起嘴角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竟會把這花和裴翊聯係在一起。
莫說現在,即便是那人尚身量纖細的少年時,一旦蠻橫起來也是軍中眾人不敢招惹的小霸王,哪裏同這枝頭上嬌弱美麗的花朵相像。
搖搖頭,陸卓笑著收回視線抬步往巷外走去,將芙蓉花扔在身後。
好似七年前他毅然離開塞北,將裴翊扔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