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涉及各方勢力,是件實打實的江湖大事。
所以起初,大部分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懂柳晴嵐為何驟然下這個決定。又聽聞人晏宣揚什麽“第一美人當配第一劍客”,差點以為這真是給他辦的一場比武招親……或者說娶親。
後來大家夥冷靜一想,覺得不對。
雖說聞人晏是個會沒事找事的折騰貨,但柳晴嵐不是。
均天盟存續數百年,盟中均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正道義士,同江湖百家結盟,功績無數,聲望與號召力都不是旁的什麽組織能輕易比擬的。
柳晴嵐身為其盟主,肩上挑著擔子,得顧全好其表裏,任何決斷都需三思而後行。一直以來,她辦事妥帖,能夠協調好江湖上的各樁事,公正有度,令人信服,此番斷不會這般兒戲地發出「均天令」來。
回溯過往,均天盟上一次發出「均天令」,是十七年前先帝垂暮,時局不穩,外邦作“四方亂”,柳晴嵐適時接任盟主之位,號召各方俠士,共抗外敵;再上一次,則是二十年前上任盟主聞人鬆風為平魔教、誅魔頭召開「伏魔會」……
這些可都是一頂一的大事,於是開始眾說紛紜地猜測:柳晴嵐當年因故受傷,現今身體已大不如前,此番極有可能是想找個由頭公開讓賢,好讓聞人晏接任,或者直接從武林大會中挑選新任盟主……
還有一小撮聲音,頗具惡意,覺得柳晴嵐此舉,是為了借刀殺人。
柳晴嵐江湖人稱“溫柔音”,素有“溫柔”名,體態溫柔,性子溫柔,聲音也溫柔,可惜美玉有瑕,她臉上有一道從右眼眉峰一路延至下巴的長疤,紅紫色,微微隆起,像一條趴在臉上的大蜈蚣,十分瘮人。
臉上頂著醜陋的疤痕,還要看徒弟奪得美人榜的頭籌,就總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人,認為她會因此心生妒恨,但又礙於聞人鬆風的情麵,不好對人親侄子痛下殺手,隻好搞個比武,暗中安排好人,把這第一美人給滅了。
聽屬下來報這一說法時,柳晴嵐正好同聞人晏一道對坐在水榭欄邊談事。
“不錯。”柳晴嵐微笑點頭。
她的聲音確如傳聞所說,滿滿皆是江南柔情意,卻聽得聞人晏原本犯迷糊的眼瞬間瞪成了銅鈴。
他發髻清素,隻別了兩根足有手臂長的銀簪,看著格外惹眼,甚至有些駭人,但神情卻可憐巴巴的,眼珠子裏寫滿了控訴:我待你如師長,你居然想把我刀了,怎如此凶殘!
柳晴嵐對此熟視無睹,慢悠悠地吐出後半句:“大家的說法聽著總是新奇有趣。”
明明不過四十,神態卻如同一位慈祥和藹的老奶奶,手中擺弄著一花串,是方才聞人晏前來遞送武林大會名冊時,順手帶過來的。說楊幼棠在外采買時看見,問能不能在武林大會上作裝飾用。
並非真花,而是一種名為“唱暖”的假花。自今夏起開始在楚水城流行起來。形狀據聞與西南邊陲特產的“蠍尾絨”無異,是一種跟銀柳相似,一眼看過去便令人覺得假的花種,常能以真亂假。
柳晴嵐道:“哪有這麽複雜的心思。隻是最近忽感……已然許久未曾熱鬧過了,又聽晏兒提說如今的俠客榜是三十年前排的,雖偶有更替,但總歸是不公允了。”
三十年,足以讓一棵棵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
如今新秀層出,可江湖上流傳的俠客榜,仍是當年那群老東西。他們大都德高望重,若非有大仇怨,少有人會主動去與他們較量。而不較量,又怎麽得高低?不分高低,又哪來的排名?
雖有「天下小談」這種疑似通曉天下事的小報存在,但與群識美人、排出美人榜不同,俠客榜不是長眼睛,或僅根據傳聞就能評的。有人被傳能以一當十,有人隻說能以一打一,光聽著好像是前者更厲害,但萬一這“十”是街邊混子,這“一”是隱居高手,那又要如何界定,果然還需比武場上見真章。
柳晴嵐如今說要重排俠客榜,大部分人都是喜聞樂見的,畢竟這是難得能一舉成名的機會。
總說“闖**江湖”,闖的,就是名聲。
能在路上走著,就被人準確喊出名號,是作為當世“大俠”極為重要的特征。
誌向高的,想向世人證明自己的武學獨步天下;稍微務實點的,也想在各個世家、門派前混混臉熟,光耀光耀師門門楣。
不圖名聲的也有。武林大會上魚龍混雜,像是想趁機拜會某個大師、找尋某個恩人、逮住某個仇家的……都不在少數,都會來湊這個熱鬧。
自「均天令」發出以來,響應者無數,光是連日整理名冊,就費了聞人晏不少功夫。
當然,還有完全不當回事的。
“怎麽飲雪劍莊一點動靜都沒有?”
與柳晴嵐聊完事,聞人晏看似盡心竭力地回到書房,卻一點要幹活的意思都沒有,而是歪坐在桌案前嘟囔。
“這也……沒辦法。”楊幼棠在旁應聲。
均天盟與飲雪劍莊的關係惡劣,不是江湖人士空口白牙瞎掰出來的,而是明晃晃的事實。
發給飲雪劍莊莊主殷夢槐的帖子全都石沉大海,對方半點賞均天盟臉的意思都沒有。聞人晏自個寫給殷尋的信,殷尋倒是把能回的都回了,隻是這裏的“回”,依舊是“回絕”的“回”。
至於沒回的,是因為實在回不過來。
自那日連續五封長論起,聞人晏給殷尋寫了足足有二十三日的信。少時兩、三封,多時四、五封,反正日日不帶停歇。
用盡辭藻去稱頌殷尋的劍法,去枚舉參加武林大會的好處,以及闡述他那“第一美人當配第一劍客”的想法,最後誠懇地邀請殷尋赴會,說他定能拔得頭籌。意圖之昭然,感覺就差直接把“速來與我成親”七個大字寫在封緘上。
然而,他這寫的“配”,落在殷尋眼中,隻覺是“配當知交”的“配”。沒去嫌棄聞人晏的胡鬧煩人,隻明確了回絕的理由:
「聲名身外事,不在我心中」
他本就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且揚不揚名天下,當不當第一劍客,對他而言,沒那麽重要,至少……沒有他手上需要謄寫的劍譜重要。
沒能把人喊出來,聞人晏隻能對著被精心裝裱好的一卷卷回信歎氣,滿是哀情地在屋內上演一出“睹字思人”。
還沒睹夠,就有一笑聲比人先到的大漢,邁著豪爽的步子走了進來。
來者是盟中一位常年在外遊走的刀客,名叫張盛。
為聞人鬆風的同門師弟,可以說是看著聞人晏長大的,兩人關係向來親厚,聞人晏一見著他,連忙笑著起身相迎。
“盛叔隻歇一日?這麽著急?”
“是。”張盛剛坐定,就將手中拎著的木匣子一把甩向聞人晏:“有一趟要緊的鏢,需要我親自北上。”
他少時便力能扛鼎,此刻甩匣子的動作用上了六成勁道。眼見聞人晏食指在匣底一轉,拇指一抵匣身,輕而易舉地接下了,暗自點頭,勉強確認這小兔崽子在練功上沒有太過懈怠。
“這是什麽?”
“寶貝,你提到過的。我怕到時候趕不及給你送及冠禮,所以特地繞回來一趟。”
聞人晏聞言一喜,也沒有即刻打開,隻道:“太謝謝盛叔了!”
“跟我客氣。所以你小子剛才愁啥呢?”
聞人晏從不與張盛見外,把心思倒豆子般倒了出來,哀道:“我信寫得都快憋不出詞了,阿尋還是不來。”
“不來就不來唄,誰稀罕他們殷家的人來。”
我稀罕呀。聞人晏心道。
他們兩家是不對付,但不妨礙他對殷尋往淺了說是知交,往深了講是心上人。哪怕連同殷尋在內的大部分人,都一直覺得他隻是在開玩笑。
聞人晏盯向張盛,眸光微潤,配上眼尾輕染的胭脂,十分我見猶憐。讓張盛一時間恍惚,不太確定自己這些年當親兒子養的,到底是個小子,還是個姑娘。
他有些遭不住,擺擺手,居然真的半開玩笑式地出謀劃策起來:“不如這樣,我這趟會經過見霜城,到時候替你雇十幾個嗓門好的,堵到他莊門口吆喝……就喊‘殷家的,勸你早日放棄掙紮,速來武林大會,嫁給咱少盟主’,指不定能把人氣出來。”
一旁原本安安靜靜的楊幼棠聽不下去了,插話道:“張堂主別!少主是真的做得出來!”
“嗯。”聞人晏適時地應了聲,一臉若有所思。
楊幼棠差點給跪了下來:“少主……均天盟丟不起這個人。”
“……”
聞人晏在心裏無慈悲:我覺得還是丟得起的。
不過,丟得起,不代表就要丟。
他看向張盛,言語中多了幾分鄭重:“倒不用雇人吆喝,隻是既會途徑見霜城,那煩請盛叔替我捎封信,親自交到阿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