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月的拉瑙比歐洲的盛夏更為惡劣。泥土、青草、灼人的濕氣,遍布整片雨林的蟲鳴鳥叫吵得人腦袋亂哄哄的。
盧簫撥開交錯的灌木叢,向叢林深處進發。
長筒馬皮靴踏在雨後的泥地上,留下一片鞋印;暗紅色軍服蹭過樹葉,不停沙沙作響。
聽站崗士兵說,白少校確實是往這個方向來了。
總不可能兩個人都看走眼了。
她彎下腰,手指撫過鞋印。從鞋碼來看,是白少校無誤;從泥土狀態來看,剛經過這裏不久。
從這條路走。
走著走著,隨著樹林深處空氣濕度的增加,腳印漸漸被積水模糊。
白少校的蹤跡消失了。
正苦惱時,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個細節。
盧簫眯起眼睛,看向左側矮樹枝上的附生蘭。
上麵掛了一根長長的發絲,帶點忽略不計的金色,很淺很淺,接近老人的白發。
是白少校。
目前北赤聯駐紮在拉瑙的軍隊中,隻有她一個人的頭發是這種顏色。
盧簫立刻明確了方向,向發絲所引導的方向繼續前進。
然而沒走兩步,眼前的景象讓她心裏一緊。
樹枝大麵積斷掉,地麵上的樹葉混在淩亂的鞋印中。這是大幅度動作留下的痕跡,很像鬥毆類事件。
天色漸晚,日光漸漸變得火紅。
太陽快下山了,這種深山老林很危險,即便是長期生活在熱帶地區的人。
盧簫越發擔心起盟軍軍官的安危,加快了搜索的腳步。
很快,在轉過一顆巨大的榕樹後,她看到了盟軍灰綠色軍服的影子。
然而剛想喊出來時,嗓子卻啞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開始失水,四肢變得僵硬,大腦也隨之停止思考。
那一刻,盧簫看到了心髒驟停的一幕。
穿著軍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
它仍有著人的身體,但那扭曲怪異的細長脖子上,分明是一顆蛇的頭。赤紅殘陽的照耀下,那顆蛇頭的剪影更加駭人。
冷汗滲出額角,盧簫一動也不敢動。
她見過蛇,也見過人,卻從未見過長著蛇頭的人。
片刻後。
隻見那蛇手中捏起一隻鳥,張開血盆大口,將它整隻吞了進去。入嘴前那鳥仍在掙紮,是活的。
然後它閉上了嘴,恢複了筆直而平靜的軍姿。
野蠻中帶著優雅。
飽餐過後,那條蛇轉過身來。
那張臉上布滿了白色鱗片,伴有圈狀的淡褐色斑紋。突出的嘴間,一排排尖銳的獠牙閃著恐怖的光。
然而和那雙綠眼睛對視時,熟悉感湧上心頭。
盧簫一驚,看向軍服的肩章,分明就是兩條杠一顆星。
難道?
僅僅過了一秒,便印證了這個猜想。
那條蛇發現了不速之客,在意外的震驚中又變回了人形。變回了那蒼白如雪的皮膚,淺金如麥浪的長發,都是雪山上的童話。
盧簫竭力保持鎮定,盡管心砰砰跳得很快。
“白少……”
話音未落,那女人就跑了過來。速度很快,快到和她軍醫的身份格格不入。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盧簫沒能反應過來,就被狠狠按在了身後榕樹粗壯的樹幹上,肩膀撞得一陣吃疼。
憑借在軍隊訓練多年的本能,她下意識反擊,卻發現對方的力氣大得出乎意料,再加上這個姿勢的緣故,根本掙脫不開。
緊接著,一條粗壯的蛇尾從白少校背後伸了出來,緊緊盤住她的脖子,飛速收緊,和蟒蛇即將勒死獵物一模一樣。
天地開始旋轉。
喘不過氣,意識越來越模糊。
缺氧的昏暗中,盧簫看到了那雙綠眼中駭人的凶光。瞳孔縮成一條細細的線,就是要致人於死地的意思。
她閉上了眼睛。
要被滅口了。
正當她以為自己已經遁入無邊黑暗時——
突然,那蛇尾鬆開了。
“盧簫?”錯愕的語氣。
盧簫眼前一黑,扶住樹幹滑到了地上。她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隻覺得站在地獄邊緣,不知何時才重返了人間。
視線重新聚焦後,她看到麵前的生物已完全恢複成正常的人形,表情也重新趨於平靜。
隻見白少校優雅地拍拍手,挑了下眉:“既然是盧上尉,那就應該贈條命了。”她將擋在臉前的長發撥到肩後,展平腰帶下的衣擺。
奇怪的話,好像在故意掩蓋什麽。
盧簫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不知該如何回複,便暫且保持沉默。心仍砰砰亂跳著,恐懼與不安緊抓她的大腦。
見沒有任何表示,白少校冷笑一聲,傲慢地揚起頭。
“你要是說出去,會生不如死。”
這種威脅的口吻讓盧簫倍感不適。但在世州森嚴的軍銜等級製度下,她不能隨意頂撞上級軍官,即便是盟軍的。
“是。”
一根羽毛經鞋底的踩踏,牢牢印在了腳印中。
盧簫明白路上的痕跡是什麽了。
不是打鬥,而是捕獵。
“我又不吃人,別那個表情。”白少校整理好衣領後,拍拍身上的土。
盧簫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眼睛平視前方。那人模人樣的行為消去了“蛇人”留下的不安。
她隻在前天抵達拉瑙時和這女人打過一次照麵,所以,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其容貌。
高鼻深目小臉,典型的高加索人種長相。
雪白卻不蒼白的皮膚完美無瑕,一點也不像長期生活在熱帶的人,隻是右眼下方有一圈淡淡的褐紋;眼睛綠得清澈,像兩汪波光粼粼的池水;頭發如雪山下金黃的麥浪,微小的蜷曲弧度蓋過蝴蝶骨的位置,細長的眉毛也是淺金色的。
而眼神稍稍向下瞟就會發現,寬鬆的軍服都掩蓋不住那飽滿雙峰的線條,那明顯凹進去的細腰在軍服腰帶襯托下弱柳扶風。
慵懶而溫柔的模樣。
盧簫突然理解了前兩天下屬們興奮的狂熱。
難怪士兵們總在偷偷談論這個女人。這女人在滿是五大三粗之人的軍營裏當然是個尤物;即便放到軍隊之外,稱其為絕世美人也不過分。
白少校直勾勾打量著她,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來找您開會,兩方軍官已在會議室等候多時了。”
那雙無精打采的綠眼泛起一絲疲憊。
“哦,給你添麻煩了。”
過於溫和的語氣與神情,讓剛剛見證她凶神惡煞一麵的盧簫一陣惡寒。
“那請您現在跟我回去。”
白少校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盯著盧簫
“嗯……你這麽辛苦找過來,興許我該給你個獎賞。”
盧簫麵無表情:“不辛苦。”
白少校點點頭,嘴角勾起一絲曖昧的笑容。她抬起手,纖長的手指撫向麵前的空氣。
盧簫不明白那笑容的意思。
微風輕拂,氛圍輕浮。
片刻靜默後,白少校身子往前一傾,猛然靠了上來。她一把抓起年輕上尉的衣領,臉湊了上去。
盧簫一動也沒動。本能告訴她這並不是危險情況,更何況對方還是上級軍官。
然而,下一秒發生的事情比危險情況還要糟糕。
不是危險。
是接吻。
盧簫倏然睜大眼睛,下意識向後躲,卻沒躲開。
軟軟的唇覆蓋上來,一根靈巧的舌頭撬開她的牙冠,挑逗嬉戲。漸漸的,那唇的主人得寸進尺,整個身體壓了上來,將被吻者的活動空間進一步壓縮。
那侵略性滿滿的接吻方式令盧簫感到窒息,和被蛇尾纏住脖子沒什麽兩樣。
但很意外,這女人的嘴中沒有任何血腥味,反而是一陣草木的芳香。
因為她直接將鳥吞了下去,根本沒接觸過口腔。
鼻尖被那高高的鼻梁摩擦,脖子被一雙冰冷的手肆意撫摸。那體溫過低的身子也是涼涼的,在濕熱的空氣中竟給了人愜意之感。
很奇怪的感覺,難受又酥麻,卻無法掙脫。
正當頭暈得難受時,那滿是侵略性的嘴唇終於離開了。
盧簫大口大口喘氣。空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悶熱,她整個臉頰都是豆大的汗珠。
天色越來越暗。
枝椏間的天空從血紅色褪為墨藍色。
盧簫一手扶住樹,一手不停按揉著太陽穴。她深陷於震驚與迷惑中,久久不能自拔。
莫名其妙就被強吻了,而且對象還是盟軍的軍醫長。
同性軍醫長。
隻見罪魁禍首輕佻地摸了摸嘴唇,好像在回味什麽。和不停喘息的上尉相反,她一滴汗都沒出,像沐浴在涼爽秋風中。
白少校深邃的綠眼眯起,如晴天下曬太陽的貓:“這個吻賞你了。”
說罷,揚長而去。
賞?!
盧簫臉部肌肉抽搐,氣血上湧。
麥穗般的長發隨著轉身在風中飄**,白少校高挑的背影融入了茂密的樹林。
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盧簫深吸一口氣,讓心跳稍作平複後,快步跟了上去。
在這關頭和盟軍軍官鬧僵不是個好選擇,畢竟還要相處至少兩個星期。而且參與此次作戰的軍官們已在會議室等候多時,要抓緊時間。
更合況,世州軍人本就不是糾結小節的群體,他們是一個個公事機器。
就不是沒接過吻,沒什麽大不了的。
兩人穿過濕熱的叢林。
馬皮靴的橡膠底反複陷入泥濘之中。
白少校不愧為北赤聯的軍人,對熱帶地區的環境相當熟悉。她想都不用想,便能靈活地穿梭於淩亂的枝葉與藤蔓之間。
並肩前進時,盧簫發現這女人比自己還要高幾厘米,目測有一米七五以上。或許是高加索人種的天然優勢,畢竟目前見到過的白種人都不矮。
道路逐漸開闊,灌木叢與低矮的樹枝不再煩人。
白少校放慢腳步,看向頭頂樹葉間最後一抹日光:“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這裏,不愧是當過軍警的人。”
她怎麽知道我以前是軍警?疑問湧上心頭,但質問上級是不禮貌的,盧簫閉口保持緘默。
“真是的,本來藏的好好的,被你發現了。”白少校的語氣突然變得軟軟的,好似嬌嗔,好似在為一個陰謀做鋪墊。
合著怪我了,盧簫感到很無語。同時也對這女人故意裝嗲的行為感到無語。
她深吸一口氣:“這裏離基地太近,您這樣很危險。”
白少校不以為然:“今天做了十個小時的手術,都要餓死了。難道醫生活該餓肚子?”
“您可以叫炊事班開火。”盧簫心平氣和地提醒。
“時間點不對。就我一個人多麻煩,還不如我自己抓隻鳥方便。”
“……您說得對。”事已至此,不想再爭辯。
白少校懶懶哼了一聲。
“不,你應該說我體貼。”
盧簫心裏再次掀起一陣無名之火。此生從沒見過這麽自大的人。
潮濕難忍的雨林達到盡頭,被人踩過無數遍的土路很開闊,主幹道映入眼簾。
白少校突然停下了腳步。
盧簫不明所以,但依然隻能跟著停下腳步。一陣風從開闊的主幹道上吹來,風幹了額角粘膩的汗水。
那女人緩緩轉過頭來,綠如翡翠的瞳孔倏然閃出了下流的光。
“喜歡做.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為純架空世界,年份數字和現實中的日曆無關,科技發展程度參照約8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