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為什麽說話不算話?

夏天燥悶的夜晚之後總要下雨,葉淶昨天從酒吧回來後已經有了預感,一到陰天下雨身體就會隱隱發疼,深夜裏半睡半醒間葉淶已經聽到了劈裏啪啦拍在玻璃窗上的雨聲。

現在下得更大了,葉淶摸到遙控器打開窗簾,窗外雨煙蒙蒙,團團黑雲掛在極低的天空上,玻璃窗上縹緲的雨痕不停地往下淌,水霧氤氳過後把室內室外隔出兩個不同的世界。

手機開了免提,那頭寧遠興衝衝的聲音一直沒停。

“桑梅經紀人剛給我們導演打了電話,說同意來參加節目錄製了,你昨天說的時候我還沒當回事兒,就一個晚上,葉淶你是怎麽做到說服桑梅的,我們導演可是從前年就開始邀請她,她一直都沒同意。”

葉淶剛醒,甕聲說:“也不是我,是我朋友……的朋友,正好認識桑梅,巧了。”

“昨天晚上到家之後導演還跟我打電話呢,我們正發愁,桑梅現在同意了,導演又樂了。”寧遠說。

葉淶翻了個身,眼眶不小心在枕頭上磨了一下,疼得他瞬間清醒,聲音也跟著重了幾分:“對了遠哥,周然昨天後來怎麽樣了?”

“導演跟我說他後來被經紀人直接拉走了,臨走還放狠話呢。”寧遠說完,冷笑一聲。

“他會不會找茬兒。”葉淶擔心。

“沒事兒,昨天攝像機可都開著呢,他先跳起來打人那段錄得可是清清楚楚,周然經紀人心裏有數,後來還跟導演商量想把那段視頻刪除。”

……

寧遠沒說那段視頻刪沒刪,掛斷電話葉淶才看到時間,已經十點多了。

一晚沒睡好,頭重腳輕,身體疼得已經沒有那麽明顯了,葉淶撐著胳膊起了床,眼眶已經消了腫,微微泛紅,如果不碰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葉淶沒什麽胃口,但胃裏空得泛酸,還是給自己泡了杯牛奶麥片,牛奶濺到衣服上,葉淶吃完又去洗了個澡,出來之後從衣櫥裏找了一件盛明謙的襯衫穿,襯衫下擺堪堪遮到大腿,葉淶光著兩條腿進了觀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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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視頻,最上麵的觀影記錄就是他之前出演的那部盛明謙的電影《生剝》,上次看這個電影還是他跟盛明謙一起,後來電影沒看完,雙人沙發不知被誰放平。

一下午的顛倒,最後電影沒看成,他昏睡在盛明謙懷裏,再醒已經是躺在樓上軟軟的大床裏。

葉淶握著遙控器想要換部電影的手停住了,拇指在圓形按鈕上摩挲幾下,最後還是點了繼續,電影畫麵正好停留在他的臉上。

投影儀放大了他的臉,那是一個近景鏡頭,他演的池文站在雨後的爛尾樓頂,張開手想要跳下去自殺最後卻因為不甘放棄自殺的戲份。

放棄之後他閉著眼順著樓梯往下走,還剩最後兩節濕漉漉的台階,池文眼睛睜開一條縫,鏡頭對準了那條縫隙,還滴水的頭發,濃密的睫毛,鼻梁上落的黑泥點,還有眼裏微妙的情緒都盡收在鏡頭裏。

他望著腳尖站在台階上,最後張開雙手模仿跳樓的姿勢一躍而下,電影裏他摔斷了腿。

葉淶每次看到這裏都會小腿一痛,不光戲裏他腿斷了,那場戲因為道具組的失誤,他小腿骨裂,在輪椅上坐了一個多月。

拋開是他演的這一事實,葉淶自認為他在電影裏的表現有出彩的地方,當年這個角色還入圍了白金獎最佳男配角的爭奪,雖然沒有獲獎,但已經算是對他的肯定。

當年他在樓道裏喊住了盛明謙,給自己爭取到了重新試鏡的機會,盛明謙最後告訴他劇組開機會通知他。

但劇組開機的時候他並沒有收到任何電話,還是張一浩告訴他的,池文的角色臨時換人了,他沒機會了,那是在試鏡成功三個月後。

酒店試鏡回家之後,葉淶更是一刻不敢耽誤,每天都拿著劇本研究,每一句台詞每個動作都在心裏精心打磨。

每一場戲葉淶都在心裏滾了又滾,台詞記了又記,生怕出一點差錯。

那幾個月葉淶像是魔怔了,做夢自己變成了池文,開口就是電影裏的台詞,生活裏他也像變成了池文一樣,神態動作語言甚至飲食習慣。

張一浩在他試鏡半個月後再見他,一度被他嚇得不輕,以為他神經錯亂失常了,還想拉著他去醫院檢查身體。

直到葉淶一直提著的那口氣鬆下來,很長時間才從池文的世界裏走出來,他跟張一浩說,他是在讓自己提前進入角色。

張一浩說他為了角色已經著魔了,對一個演員來說,這樣也好,也不好,演員應該投入角色,但又不能太投入角色。

葉淶沒跟他解釋的是,不是演戲讓他這麽癡迷,也不是池文這個角色有多麽吸引人,池文的角色是陰鬱負麵的,如果能選擇,葉淶更喜歡陽光一點兒的人物,對他有著致命吸引力的是盛明謙,是能再靠近盛明謙的機會。

那是沉浮在水中間的他,想要伸手去觸碰跟接近的星星,他想抓住他,感受星星的光。

隻是葉淶怎麽都沒想到,盛明謙親口說過角色是他的,在開機前卻沒有人通知他進組,新聞上甚至已經有了新劇即將開拍的宣傳照,直到張一浩跟他說了他才知道角色被換。

葉淶感覺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樣,從頭頂到腳底都劈透了,炸開的巨響**漾在耳朵裏。

張一浩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忍心,攬著他肩膀:“是哥沒用,我要是有本事,我肯定把角色給你保住。”

葉淶愣愣地站在馬路邊,半天之後仰起頭,眼眶潮濕。

那天下午葉淶跟張一浩喝了不少酒,又從張一浩那裏得到了劇組的拍攝地點,明明張一浩已經把他送回家了,但他還是去了劇組。

醉酒的人走路都在搖晃,他強迫自己鎮定,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當麵問問盛明謙,憑什麽?憑什麽定好的角色說換就換,憑什麽給了他希望又生生捏碎。

就算這樣的事在娛樂圈來說再平常不過,別說沒開機前換角色,就是開機之後把你換下來也並沒什麽稀奇的。

但葉淶不甘,不甘心自己這麽久的付出還沒看到結果就已經凋謝,心裏的火快把他燎幹了一樣。

他現在隻想知道個答案。

劇組人不算多但很亂,布景隻搭了一半,穿著戲服的幾個演員頭挨著頭聚在一起聊天喝茶,監視器擺在那,但監視器後麵沒人,隻有一個頂棚。

葉淶醉醺醺地走過去,也沒有人攔著他,他隨手抓住一個在搬道具的工作人員:“中間休息?還沒拍嗎?”

被抓著手臂的工作人員以為他是劇組的演員:“拍什麽拍,拍不拍得成還另說呢。”

“怎麽了?什麽意思?”

工作人員不耐煩地抽出手:“我一個打工的,我哪知道那麽多啊。”

“盛明謙呢?”葉淶追問。

可能是很少有人這樣直呼盛明謙的名字,那個工作人員看葉淶的眼神變了變,拿不準他是什麽來頭,想了想給他指了指:“在裏麵呢,跟投資方在開會呢。”

那根手指隻是隨意往一個方向大體一指,手指那頭的門一個接一個,葉淶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敲,第一間是空的,第二間裏麵的人在休息,第三間是化妝間,最後一間,找對了。

門一開,滿屋子的煙味熏得葉淶頭皮發麻,煙霧後有三個人,葉淶一眼就找準了盛明謙,直直盯著他。-Sakura -

“盛明謙,”葉淶借著酒膽揚聲叫他,“我有話想問你。”

來自煙霧後的幾道視線投在他臉上,是灼燒感,葉淶隻看著裏麵的盛明謙,盛明謙也在看他,但跟其他幾道鋒利的視線相比,盛明謙的眼神在煙霧後幾乎感受不到存在,好似隻是被人打擾,淡淡地想看看到底是誰一樣。

就在葉淶以為他不會出來時,盛明謙緩緩站起來,大步走出門口。

“什麽事?”盛明謙邊邁腿邊問,再隨意不過的態度。

盛明謙太高,一走出來就在葉淶頭頂落下一片暗影,葉淶站在那片頗有壓力感的暗影下揚起脖子:“盛明謙,你還記得我嗎?”

盛明謙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肩膀懶懶地靠著門框,眼神下垂看著他,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回憶。

“我是葉淶。”葉淶見他一直沒說話,主動開了口,喝過酒舌頭僵直,發音硬邦邦的。

房間裏另外的兩個男人從裏麵走出來,走在最前麵微胖的男人停在門口,看看葉淶,又看看盛明謙,臉上明顯是不悅但又不可奈何的表情:“盛導,你說了算。”

盛明謙微微站直身體,不冷不淡地對著說話的男人微微頷首:“李總慢走。”

那兩個人邊走邊回頭,徹底走遠了之後葉淶深吸一口氣,開口又拽回最重要的問題上:“盛明謙,你為什麽說話不算話?你不是說池文的角色是我的了嗎?你不是說開機前劇組會通知我嗎?”

葉淶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盛明謙並沒回答,等他徹底靜音才微微彎了彎腰。

葉淶隻覺壓在頭頂的陰影麵積開始變大,盛明謙的氣場太強,像是生了手腳的牢籠,能把他整個人困在裏麵,他現在動彈不得。

葉淶雙腳發軟,手扶著旁邊的窗框才不至於摔倒。

盛明謙鼻尖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逐漸放大的聲音傳進葉淶耳朵裏。

“這麽重的酒味……”

盛明謙的呼吸噴在葉淶脖子上,轟地一聲,身體裏像是炸開了一樣,窒息感襲來,葉淶在還能呼吸之前反問:“什,什麽?”

“劇組有規定,拍攝期間不能隨便喝酒,”盛明謙站直身體,轉動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時間,“葉淶是吧?今晚正式開機,既然來了,我就不用另外再通知了吧?”

那一瞬間,葉淶喝下去的酒在胃裏開了花,花根在雨露滋潤下快速發芽長大,最後綻開能鋪滿身體的花,頭頂的壓力感在四溢的花香下慢慢消退。

“你沒換角色?池文的角色還是我的?”

葉淶覺得不可思議,大腦遲鈍生了鏽,大喜大悲,再到大悲大喜,他已經不能正常思考。

盛明謙不再看他,把襯衫袖子往上挽了幾道,對著片場打哈欠的人拍了拍手:“都打起精神來,開工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