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蔡仲青嚇了一跳,想要攙扶起哥哥,哥哥掙脫了他的手,他連忙對著哥哥也跪了下來:「爹爹,你快讓哥哥起來吧,我哪裏能讓他行這般大禮?」
「仲青起來!」
蔡仲青知道父親的命令不可違抗,又不舍他多說話,壞了身子,隻得起身,卻站到了哥哥的旁邊,不受哥哥這個禮。
蔡老爹咳嗽幾聲,對蔡伯鯉道:「我蔡某人沒用,隻能送一個孩子念書,便送了你去,你弟弟年紀小,我舍不得他讀書受苦,便讓他跟在我身邊學藝。因你是讀書人,講究個門麵,於是又給你娶了老婆,你弟弟二十了還是個光棍,家裏的酒樓是借錢開的,這些年好不容易才把錢還上了,我還打算再掙些錢,就給你弟弟也娶一個知冷熱的,如今那酒樓卻被你賣了。如今我臥病在床,你弟弟賣身供養這個家,你就這麽拿了銀子走?」
蔡伯鯉道:「爹,你要怎樣,兒子照做就是了。」
蔡老爹道:「我要你答允你弟弟,今後當官了,就把你弟弟贖身出來。」
「這……」蔡伯鯉正要答話,蔡仲青已道:「自家兄弟,何苦說得這麽生分?哥哥快起來。」
蔡伯鯉為難地看了一眼蔡老爹,蔡仲青又道:「王府是不許贖身的,以後可能也很難找到機會回來一趟。哥哥隻要替我多照顧爹爹,弟弟就心滿意足了。」
蔡伯鯉忙道:「弟弟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咱爹,幫你給爹盡孝。」
蔡老爹麵色蒼白,艱難地點了點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家裏的錢和房子,都歸了你哥哥,我這輩子,是要你哥哥養的,你去了王府,就好好做事,王爺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伯鯉,捐監生的事,辦得怎樣了?」
其實一般人輕易見不到王爺,前兩天王爺傳喚他,就已經讓很多下人豔羨了。但蔡老爹這麽囑咐,蔡仲青也隻有老老實實應著。他以前在自家後廚,他也是被父親囑咐要老實做事,輕易不露麵的。反正以前怎麽做,今後還是怎麽做便是。
蔡伯鯉得意道:「爹放心,縣父母打了包票的。」
蔡老爹對於捐監生的事並不很懂,也不會真去問縣太爺,聽著兒子的敘述,安心了幾分,他這個大兒子,是一向讓他驕傲的。
蔡老爹讓兩個兒子扶著他回**躺下。因接受了兒子捐監生的事實,如今又有了好消息,這事顯然已經定了,蔡仲青又好端端的,沒出什麽大事,他心中那股鬱氣消散了許多,看了看在床頭伺候的兩個兒子,心想他有兩個兒子,果然還是有福氣的。他欣慰地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施三娘熬好了藥端進來,發現公公已經入睡,隻得把藥放到床前的地上,向小叔見過禮。
蔡仲青瞧見施三娘粉黛未施,頭上釵環半件也沒,臉上蠟黃,連王府中的仆婦也大為不如,不由心裏難過。他依稀記得十年前,施三娘嫁入蔡家時,光鮮亮麗,麵上猶帶天真稚氣,一晃十年,她竟有些老態了。
昔日蔡仲青還對哥哥十分羨慕,如今看了看嫂子,又看一眼抱著施三娘褲腿的侄兒,卻隻覺得淒酸。這最小的孩子不過兩歲多點,還不會叫人,怯生生地在施三娘身後看著他。
蔡仲青拍了拍手:「二哥兒,不認識叔叔了嗎?過來,叔叔抱抱!」
二哥兒自是認識他的,隻是他身上穿了王府仆從的新衣裳,便有些不敢上前相認。這時聽他呼喚,便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奶聲奶氣地叫叔叔。
他笑了,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掏了一小塊小指頭大的麻仁糖塞在孩子嘴裏。孩子吃到甜味兒,眼睛都瞪大了,從嘴裏取出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三人出了蔡老爹的房門,在院子裏說話。他和哥哥全家敘了別情,哥哥問他在王府裏過得怎樣,又仔細問了他賣身情況,一個月月例銀子如何,每天都吃什麽。聽得蔡仲青在後廚,每天都有王府的剩菜可以吃。王府每天都剩許多菜,有權有勢的奴仆們還在廚房擺了小桌子,晚上喝酒賭錢,比以前在蔡家酒樓過得還好一些。
蔡伯鯉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想到弟弟竟然遇到了明主,以後為王爺效力,王爺青眼有加,賞你個官兒做做,可比哥哥還風光了。」
蔡仲青苦笑一聲:「哥哥就別打趣我了,王爺也隻是換換口味,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廚藝好的人多得是,說不定王爺沒吃幾天就膩了。」
蔡伯鯉道:「不會的,我吃過那麽多廚子的手藝裏,你是這個。」他豎起了大拇指。
蔡仲青搖了搖頭,沒有多話。爹爹向來總是稱讚大哥機靈聰明,他雖然不服氣,可有時麵對大哥,還是有種無力感。
「王府不能離開太久,我得回去了。」他把孩子交到了大哥懷裏,眼角瞥到二哥兒膝蓋上針腳勻稱的補丁,不由微微一疼。
他離家的時候,家裏的好衣裳都拿去當了,但還沒窮到這個地步,這補丁不是新的,他記得大哥兒小時候頑皮,把褲子磨破了,嫂子就給他在膝蓋上補了兩塊,意在給他一個教訓,依稀就是這一條。
「那弟弟一路走好,我們就不送了。對了,弟弟下個月什麽時候回來?」
蔡仲青沒敢和哥哥殷切的目光對視,低著頭道:「說不準,若是忙的話,可能就回不來了。」他把懷裏包著的一小包點心放到二哥兒懷裏,「這些點心給侄兒們甜甜嘴。」他原是想等大侄子和侄女出現,但這麽久他們都沒回來,也就不必再等。
蔡伯鯉道:「沒事,你不能回來,我帶著三娘和三個孩子去看你。三娘,你說是不是?」
蔡仲青手一抖,那包點心差點灑了。
蔡伯鯉用力掐了三娘的胳膊一下,三娘一臉尷尬:「夫君說得是,小叔放心去吧,家裏一切有我們。」
蔡仲青胡亂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在父親病床前,蔡仲青還沒覺得有什麽,這麽多年來,他也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在這個家中無足輕重,習慣了付出所有,隻為了成全哥哥一個人,反正全家也都是這麽做的,並不算特別虧待他,他就是不娶親也沒關係。可是看到兄長和嫂嫂身上的舊衣,看到褲子打補丁的侄兒漆黑的目光望著他,他便開始覺得喘不過氣,像是全家的擔子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把所有的銀子都留給家裏,臨行的時候身上沒留一文錢,即便是有,也會取出來。可要是在那個時候再掏一次銀子,擺明了他有私心。
他趕路了半個時辰到家,結果連碗飯都沒吃上,就又回去。他並沒有感到餓,身後的那個家,像一個黑色的巨獸,要將他吞沒。他拚了命地想要逃離,即便麵前的方向是把他當奴仆使喚的王府。
蔚王是那麽慈和溫柔的人,他無比慶幸自己找對了主家,沒有賣錯了身。好歹賣了足夠的銀子,能讓家裏人撐過去。
聽說蔚王極為年輕俊美,英武不凡,可惜那天他被蔚王傳喚的時候,由於規矩在那裏,不能擡頭,因此他並沒有見到蔚王的樣子。
他心裏很是遺憾,隻想著以後一定要在廚藝上使盡渾身解數,好讓蔚王再傳他去。他倒不是為了賞銀,而是為看和這麽美好的人說說話,想必也是一種福分。
回到王府,管廚房的趙管事看到他疲憊不堪,熱汗淋漓的樣子,神情卻十分恍惚,不由暗笑他沒見過場麵,王府新進的下人,哪個沒有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親戚。
「你既然回來早了,就回屋吧,把你這身上也洗洗,這天怪熱的。別忘了明天早上到你輪值,早些起來做包子。」
蔡仲青答應了一聲。現在到了傍晚,廚房正忙,沒有熱水給他用,他一身汗也洗不得涼水,便回房中休息。因又困又累,沒多久就睡了過去,到了半夜驚醒過來,才發覺黑燈瞎火,不知是什麽時辰。
他悄悄起來,發現王府中四下俱靜,同院的人都已歇下。
他感到腹中饑餓,於是起身去了廚房。廚房裏當值的小廝們正在搖骰子賭大小,見到他時,紛紛起身招呼他。整個大廚房除了大管事就三個主廚,蔡仲青雖然年輕,在廚房卻是排得上號的,自是不可輕慢。
他示意小廝們不必客氣,看了更漏,離天亮還早,這才放心了些。麵團還在發酵,至少還要一個時辰,那個時候揉成劑子,蒸出來的包子鬆鬆軟軟的才好。
他吃了些點心,用熱水在廚房邊的小房間沐浴。身上疲憊的時候用些熱水,更容易消除倦意。
小廝們招呼他喝酒,他怕誤了事,連連擺手。又擔心別人掃興,因此找了借口要回去休息,離開了廚房。
由於心裏有事,他又沒帶了燈籠,隻藉了月光看路,不知不覺竟走岔了道,等看到王府中的荷塘在月下的銀色波光,他才發現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