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聞人公子,外麵說話不便,請進來罷。”許致青顯然對聞人昊十分歡喜,在他的印象裏,能吹得一手好笛的,就應該是像聞人昊這般的人品樣貌,像羅夜暝那種人,練了邪功讓自己變得不人不妖的,哪裏配得上這般的氣質?
隻怕那個與自己書信往來兩年的人,早就被他害死了,他冒用了人家的名頭,這才遲遲不敢相見。畢竟兩人兩情相悅了以後,連琴笛也很久沒碰了。
他心中狐疑,口中便問了出來:“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羅夜暝?你的玉笛呢?怎麽不見帶來?”
羅夜暝昨夜猶豫不決,不知自己該不該去見許致青,哪裏還記得帶玉笛在身上。
他被許致青叫醒,又被許致青指責,原本十分愧疚,隻覺得對不起許致青,但如今看到這個自稱聞人昊的人和許致青初次見麵,兩人就十分親近,竟似將他撇在一旁。
心裏的醋意讓他忍不住難過,隻勉強道:“不帶又如何?你既不信我,又有什麽話好說?”頓了一頓,又對聞人昊道,“聞人昊?我在江湖上走南闖北多年,未曾聽說過這個名字。我和致青的事與你無關,還請閣下早些離開。”
聞人昊還沒說話,許致青便冷冷回答:“人家翩翩公子,自然不會到江湖上打打殺殺,你現在既然不能證明自己的身分,還是你先離開的好,我現在不想再見到你。”
羅夜暝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再解釋,但在聞人昊麵前卻是多有不便。卻聽聞人昊笑吟吟地道:“在下出生寒微,自然和羅少俠不能相比,傳聞羅少俠武功高強,一雙毒掌獨步天下,掌力到處,在人身上留下黑印,三日三夜後沒有解藥,就會毒發身亡,實在是功力高深,令人生畏。如今卻見羅少俠雙手拿著床單捂住下身,好生奇特,難道是新的練武方式不成?”
他語含奚落之意,惹得許致青咯咯直笑,羅夜暝的臉皮不由青了又紅,紅了又青,冷冷道:“聞人昊,你不要得意太早,咱們走著瞧罷,我早晚會知道你的底細!”他下身還沾著青色凝固半**,自然不願意被聞人昊嘲笑,如今留在這裏,更是尷尬。
原本穿來的衣裳就踩在許致青的腳下,也無顏再去要了,於是將床單一裹,縱身躍出窗外。
看他如此狼狽,聞人昊不由得哈哈大笑,許致青笑聲也是十分清脆,這些聲音自然也傳入了剛剛離去不遠的羅夜暝耳中。
羅夜暝氣得火冒三丈,但卻沒有辦法。現在他身上才裹著一條被單,而且到了清早,有很多人出來吃早點的,街上最旺的一家店還有許多人在排隊買包子,好不容易躲躲閃閃,踮起腳尖,才飛快地縱身離開。
青竹幫的總壇並不在江南,而在中原一帶。羅夜暝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從十五歲起就離開中原,四處闖**。
別人遠遠地看他相貌奇異,也不來惹他,即使有些敢惹怒他的,也都是一些奸惡凶狠之輩,他順手處理了,江湖上的人卻因為他麵目可憎,並不會讚揚他任俠仗義,卻都說他手段殘忍,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渾身黑毒,果然是邪派中人。
隻是他手下死的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別人也隻能說他喜怒無常,卻不敢說他是惡徒魔頭,不過邪魔外道這個字眼是跑不了了。
可惜羅夜暝武功雖高,但青竹幫的勢力卻是不大。他召集江南所有幫眾,但召集了三天,也隻得十三個人,其中隻有四個人練過一點三腳貓的武功。其餘九人不是資質不足,就是膽小怕死,連武功都沒練過。
羅夜暝不由得喟歎青竹幫在邪派裏也隻能算烏合之眾,比起北方的獨尊堡、天吳教,南方五毒教這幾個大派來說,真是寒磣。
抱著聊勝於無的心態,羅夜暝打發他們去打探那聞人昊的消息,自己也隻好親自出馬,去調查聞人昊到底是什麽人。許致青即使不會回心轉意,對聞人昊也有些防備,不至於一頭栽倒在聞人昊的迷幻術裏。
羅夜暝練到改變容貌的青竹功法第五層時才十五歲,依稀知道自己非但長得不難看,而且相貌堂堂,器宇軒昂,比起聞人昊眼角上挑,總帶著一種難言的風流大不相同。
聞人昊的長相令人無端生出一種親近之意,但看在羅夜暝眼裏,卻是令人生厭。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妒火中燒。他有些喪氣地想。
如今容顏早已毀棄,再提舊事也沒什麽意思。
他穿別的顏色會顯得膚色迥異,所以他的衣衫一例都是青綠色,一來彰顯他青竹幫少主的身分,二來他的眉目青黛,便如手繪的妝容一般,不會那麽突出。
時下女子常在額上雙鬢處飾以鵝黃,他這種綠色的妝容在大白天裏招搖過市,別人隻是指指點點,笑他怪異,化妝化得眉目都看不清了,但也絕不會像許致青舉著火燭照著他的臉時的驚訝駭然。
才過了兩天,羅夜暝就接到了消息,那聞人昊和許致青兩人相談甚歡,隻除了沒有同住,每天十二個時辰幾乎就有六個時辰在一起。羅夜暝如坐針氈,恨不得立時飛到兩人身旁把兩人扯開,可惜每次他找到地方,那兩人都已先行離開。
原來許致青不願意和他相見,遠遠地聽說有個渾身青綠的男子過來,便拉著聞人昊跑了。
羅夜暝查了幾日都查不到聞人昊的身分。隻聽說他出手豪闊,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但要是試探他有沒有武功,卻是試不出來。有人向他吹射青竹鏢時,他總是恰到好處地彎腰拾東西,或是欠身說話,堪堪避了開去。
依照羅夜暝的經驗,這聞人昊的武功是高到沒邊了,至少比起這群不成器的弟子們高了十倍,但知道他武功高又如何,看不出他的來曆,自然就捏不到聞人昊的把柄。
這一日他接到消息說,聞人昊和許致青將會同行去杭州遊玩,他就急火火地深夜趕到官道旁邊埋伏。
吃了大半天的灰塵,到次日午時,羅夜暝才遠遠看到被青竹幫做了標記的那輛馬車慢悠悠地過來,當下他朝幾個手下使了個眼色,一群人便即將這輛馬車團團圍住。
羅夜暝還沒說話,聞人昊就施施然地從馬車裏出來,手裏搖著一把白扇子。
羅夜暝定睛一看,險些沒吐出血來,那扇子正麵畫的是幾株蘭花,背麵是他手抄的一首李白的詩,內有“蘭生不當戶,別是閑庭草。夙被霜露欺,紅榮已先老”之句,正是他那天晚上帶到許致青房裏去的,隻是離去匆忙,卻沒想被聞人昊拾去了。
他還在生氣,聞人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道:“不知閣下攔路在此,有何見教?難道還想搶劫不成?如果要搶劫,你這裏人是少了些啊!”他扇子一收,朝著稀稀拉拉的七、八個青竹幫眾點了幾下。
青竹幫十幾個人搶劫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的,但這聞人昊顯然是個不好惹的硬茬。眾人都不由得麵露尷尬之色,其中有人咳嗽了幾聲,正要說幾句場麵話,卻聽羅夜暝忽然怒道:“你拿我扇子作甚?”
他平時不習慣用扇子,之所以拿著這把扇子去見許致青,其實也是想向許致青暗示自己生性和出身大不相同,希望許致青不要介懷,並且還有些懷才不遇,世風日下的感歎,卻沒想被這衣冠禽獸的聞人昊拿去了。
聞人昊十分詫異:“扇子是你的?你畫的畫?你寫的詩?”
畫雖然是他所畫,但詩卻是李白所寫。他剛想辯解,聞人昊就當他是默認了,嘲笑道:“憑你這樣子,也畫得出這種好畫,寫得如此好字?別是拿了人家的東西,在此自稱自讚吧。”
羅夜暝氣得臉色發青,但他麵色本來就青,也瞧不出來,冷冷道:“多謝謬讚了,畫是我畫的,字也是我寫的。”
“羅兄……”許致青仿佛歎息一般,從馬車中徐徐下來。他年紀極輕,此時不過十六、七歲,身形自然有些單薄,聞人昊便上前扶了他一扶,輕聲責備道:“你下來作甚?這些人我隨手就可以打發了。”
許致青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些許劍舞之術還是略懂的,聞人兄不必擔心我。”
劍舞和劍法沒什麽相幹,羅夜暝也沒得空閑指摘他的錯處,聽他對聞人昊百般維護,氣得肝疼,厲聲道:“致青,聞人昊身分可疑,隻怕連姓名也是假的,你為何如此信他?就當不提我們之間兩年的交情,你也應該信我不會騙你,這聞人昊絕不是什麽好人!”
許致青看了他一會兒,像是不忍看他如此醜陋模樣,微微偏轉過頭,不願和他對視:“羅兄,即使你真的是和我鴻雁傳書兩年的那個人,事到如今,隻怕我們緣分已盡了。此時此刻,就是有聞人兄在我身邊,我麵對你時,仍然覺得心中懼怕。羅兄還不明白麽,我不喜歡你的乃是你的行事為人。這世上有許多相貌不堪之人,他們自珍自愛,不去練這種陰毒的邪功,可是羅兄卻執迷不悟。奉勸羅兄一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羅兄,好自為之。”
羅夜暝迷茫地看著許致青,隻見他容顏綺麗,斯文俊秀,乃是自己追逐了兩年的人,這個人曾經說過,不論他是什麽人都可以真心對待,卻因為他練的功法過於毒辣醜陋,而選擇放棄他。鼻尖一酸,卻是強忍著沒有落淚,一言不發。
許致青卻看也不看他一眼,扯了扯聞人昊的衣袖,輕聲道:“我們走罷!”
“羅兄告辭。”聞人昊朝羅夜暝抱了抱拳,十分謙和有禮。剛才許致青說話時,他一直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著羅夜暝,似乎覺得此人十分有趣,明明相貌醜陋,偏偏這麽厚顏無恥地死纏爛打,可是看到他傷心氣苦,他竟然難得地沒有出言譏諷,連自己也不禁有些疑惑。
聽到聞人昊說話,羅夜暝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外人麵前失態,看著兩人上了馬車,揚起一股煙塵,轔轔地往杭州駛去。
眾人看了看羅夜暝的臉色,卻發現他並沒有妒火中燒的樣子,臉上反而盡是思索和迷茫,似乎還在想著許致青話裏的意思。
其中有一個名叫來喜的道:“少幫主,要不要攔?”另一個叫阿進的嘴快,說道:“攔?除了少幫主,誰有本事攔?”來喜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在問少幫主去不去攔人,眼看著人就去杭州了,再追就來不及了。”
羅夜暝豪氣地擺了擺手:“罷了!人家既然無情,我也不能探了臉去給他打。都散了,去做自己的事!”
眾人都紛紛稱讚少幫主心胸豁達,不和小人計較。心下都是抹了一把冷汗。少幫主的武功他們是拍馬也追不上的,聽少幫主說,這聞人昊武功極高,想必少幫主也鬥不過,那他們跟著上去豈不是送死嘛?當下更是變本加厲地溜須拍馬。
羅夜暝開始時是顧著麵子,到後來也有些飄飄然了。
他沒見到許致青以前,以為許致青不相信他是羅夜暝本人,這次還把玉笛別在腰間,可以親自吹奏一番來證明自己的身分,現在既然許致青已經放了話,可見即使許致青真的相信他是“羅夜暝”也沒有用,這管翠玉笛自然變得十分多餘。萬幸玉笛的顏色和衣服一樣,想必剛才許致青也瞧不出來,沒有因此多挖苦他,他也算保住了幾分顏麵。
羅夜暝大氣地一揮手,斷絕了自己還想再見許致青一麵的後路,很快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回到家中時,仍然坐臥不安,不能忘懷許致青的軟玉溫香和體貼入微,想到人如其名,那麽至情至性的許致青竟然和一個來曆不明的聞人昊在一起,隨時都有可能被那聞人昊欺騙,他便心如刀割,萬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