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婚
皇城 方府
“少爺,少爺您冷靜啊!千萬不要想不開做傻事啊!”
七八個小廝丫鬟跪在牆頭下麵嚎啕大哭著懇求,為首的周轅腦門兒都快磕出血來了,聲淚俱下道:“少爺,您不能逃婚啊,您一旦逃婚了,方府上下九族必遭滅頂之災啊少爺!少爺——!”
“我死也不嫁!”方棠吼道,“那栗延臻是個變態,他是個變態啊!!”
他昨天還清醒的時候,聽到六公主哭訴,說那栗延臻如何如何滅絕人性、道德淪喪,聽得他自己都起雞皮疙瘩,沒想到一醉方醒,要和栗延臻成親的人居然變成了自己。
眾人苦口婆心地把方棠勸了下來,扶到房裏安撫。方棠呆呆地看著滿屋的紅綢,欲哭無淚。
大紅色的布置仿佛他心中滴下的血,方棠幾次三番睡過去,期盼著再醒過來會發現這全都是一場噩夢。沒想到他睡了半晌午,睡到周轅等人還以為他企圖在夢裏自我了斷,擔憂得守在床邊不敢離開半步。
方棠抓起枕邊的如意佩,丟了出去:“我憑什麽嫁!”
“少爺,剛才栗府來人說,後日卯時,會著人上門遞送婚書和聘禮,大婚定在三月之後,少爺現在就得準備著了。”周轅說,“少爺,皇上準您這三個月不必上朝,在家安心準備婚事就可以了。”
方棠不得不接受現實,這是天子下的詔書,是鐵令,誰敢不從。他要是真逃了婚,別說皇上會怎麽樣,栗蒼首先就會提著刀上門來把他全家砍了。
三個月過得他如坐針氈,栗府陸續派人送來成箱成箱的聘禮,幾乎堆滿了幾處院子,全是些珍奇珠寶、金銀賞玩。還有上好的布料綢緞,以及專門從江南運來的景德瓷和龍泉瓷,整整十大箱,看得滿府人眼睛都直了。
貼身侍女嬋鬆在身旁感歎道:“少爺,就連帝後大婚,也不見得有這麽多聘禮吧?”
“國庫裏有這麽多嗎?”方棠怒道,“他送我這些什麽意思!簡直逾越禮製!就連天子成婚都沒有這個陣仗,他姓栗的全家都是逆臣奸賊,僭越犯上!”
嬋鬆靜靜聽他把栗氏一族上下祖宗三代都罵了個遍,安撫著他的胳膊,說:“少爺別生氣,我看這栗府還挺有誠意的,而且據說那栗延臻長得挺不錯,您嫁過去應該不會吃虧吧?”
“你知不知道什麽叫道貌岸然、衣冠禽獸?”方棠問她,“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嬋鬆似懂非懂:“我覺得少爺你就相當地一表人才啊,對我們都很好。對了少爺,您嫁過去需要帶陪嫁嗎?奴婢願意陪您過去。”
方棠歎道:“你當然要陪我過去,不止你,青槐、望柳都要跟我去,我再想辦法把周叔帶上。栗府如龍潭虎穴,我不帶點貼身的人,肯定會被這一家子佞臣吃得骨頭都不剩。”
青槐立刻拍胸脯道:“少爺,您放心!我就是搶,也要把您的骨頭從這群虎狼之徒的嘴裏搶回來,不會讓他們吃了的!”
方棠看著他,默默良久,轉身擺手道:“算了,青槐不要去了。”
青槐:“為什麽?!不要啊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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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府三天就差人來送一次聘禮,方府已經快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滿了。方棠漸漸認清現實,幹脆破罐破摔地讓底下人自己挑點好的拿去,愛拿什麽拿什麽,不必來問他。
嬋鬆挑了幾段好看的布匹和絲綢,興衝衝地過來給方棠顯擺:“少爺,你看,我打算拿這個做新衣裳,怎麽樣?”
方棠無精打采地擺擺手:“隨你。”
嬋鬆把布料放在桌上,攏了攏裙子,把內室的帷帳放下來,伏在方棠床前,問:“少爺,你真的這麽厭惡這門婚事?”
方棠:“豈止厭惡,先不論那栗延臻心性如何,讓我屈身國賊,就已經是奇恥大辱,居然還要我嫁!憑什麽不是他嫁!”
嬋鬆哦了一聲:“那少爺,要是他嫁,你是不是就樂意了?”
方棠看了她一眼,忽然朝她勾勾手:“來。”
嬋鬆好奇地湊過去,聽方棠要說什麽。隻見自家少爺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把半臂長的短刀,噌的一下拔出刀鞘,刀鋒上凜凜寒光頃刻間映亮內室,晃晃灼目。
“少爺?”
方棠冷冷看著那刀,說道:“我方家世代忠良,若不是為了報陛下知遇之恩,我現在就殺進栗府,要那佞臣之子的首級。大婚當日你來替我更衣束發,將這把刀悄悄放進婚服的衣袖,我隨身帶著入栗府。”
嬋鬆恍然大悟:“少爺你是要……”
方棠點點頭:“我方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倘若那紈絝的心性果真暴虐無度,我必不可能委身宵小,不如一刀了結那廝,再一把火燒了洞房,玉石俱焚求個痛快。”
“少爺,到時候我們護送你殺出栗府,咱們逃出城去好了。”嬋鬆道,“放心吧,有我們呢,少爺。”
方棠將短刀收入鞘,目光冷峻,沉靜如刀。
大婚當日,皇城內鑼鼓喧天,十裏錦綢迎親送嫁,天子親賜親王大婚儀仗,令栗延臻騎青驄馬親迎方棠入府。從城東到城西,一路走一路撒喜糖和碎銀,引得滿城百姓紛紛湧上街觀看,一時盛況空前,萬人空巷。
栗延臻身著袞冕錦衣騎在馬上,隨著迎親隊慢慢到了皇城大街,聽見路旁跑過的小孩在喊著些什麽,就問屬下:“他們在喊什麽?”
身旁的侍衛側耳聽了聽,說:“公子,那些小孩兒在唱‘將軍且走馬,迎娶探花郎’,在說您呢。”
“哦。”栗延臻沒什麽反應,點了點頭。
縱馬到了方府門口,八抬大轎往府前一撂,就等著新娘子出來了。栗延臻騎著馬,左右等了半天沒見人出來,有些奇怪,便問侍衛:“怎麽回事,我們來早了嗎?”
侍衛跳下馬去,和門口迎請的小廝丫鬟交談了幾句,回來說:“公子,說是編修大人還在梳妝,要您等等。”
迎親官皺了皺眉,說:“少將軍,還請您著人催編修大人快些吧,別誤了吉時,陛下要問罪的。”
“等等唄。”栗延臻甚是無所謂,“不梳妝好怎麽成婚啊?聞修寧,你讓人說一聲,就說不著急,我等會兒。”
迎親官被他噎了一下,然而這位是當今朝廷大司馬最受寵的幼子,他是萬萬不敢得罪的,也就沒再說話,一臉無奈地隨隊等候。
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方棠終於被一眾侍從簇擁著緩緩出府,蓋著紅蓋頭,周身散發著十分冷淡的氣場,看也沒往栗延臻那看一眼,徑直被人攙扶著上了轎子。
“吉時到,起轎,回府——!”
大紅色的轎頂被搖搖晃晃抬起來,四角的流蘇末尾係著上等的紅寶石與明珠,整台轎子都奢華非常,比一般富戶人家出嫁的排場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轎子裏,方棠一把掀開了蓋頭,悄悄打開轎簾看了一眼身後越離越遠的方府,眼尾滾下一滴清澈的淚來。
他已經沒有高堂可以替自己送嫁,以後哪怕是有了委屈也無人訴說,如今功名未成,就要這麽隻身一人孤零零嫁入栗府,他此刻覺得非常委屈。
方棠抹了把淚,暗自發誓,此後自己定然做天子喉舌耳目,盯緊了這家人,若是膽敢篡逆,他就殺個片甲不留。
栗府的絲竹聲響了一天,整座府上宴滿了賓客,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比皇宮還要熱鬧。栗蒼今天也難得高興,多吃了幾杯酒,聽著眾人的祝詞,笑得合不攏嘴。
方棠聽著外麵的樂聲,坐在喜**一動不動。他右手始終緊緊握著衣袖裏的短刀,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此刻正在發抖。來到栗府之後並沒有他想象中那種輕鬆感,反倒外麵嚴防不懈的守衛讓他有些擔憂。
雖說嬋鬆和青槐幾人就在外麵,可架不住栗府裏平時護衛的都是久征沙場的親兵,不是那種幾兩銀子雇來的雜魚,非常不好對付。
入夜後喜宴逐漸散去,門口的親兵也撤走了不少,大概是不想洞房還鬧得這麽劍拔弩張,讓少公子新過門的夫人感覺不自在。那些親兵一共撤了兩次,第二次之後門口基本上就沒有人了,隻剩一名府裏撥來伺候的丫鬟,還有方棠的心腹侍女嬋鬆。
方棠聽見門外有腳步聲,一下子坐直了,隻聽那名丫鬟低聲說了一句“少公子”,接著便是吱呀開門的聲音。
他緊張起來,握著刀的那隻手沁出了薄汗。
腳步聲從門口一直進了內室,在床前停下。方棠聽著蓋頭之外的動靜,耳朵捕捉到了很輕微的響動,然後蓋頭就被人掀了起來,他一下子看清了對方的臉。
眉目間帶著幾分銳氣和鋒刃的少將軍手握一杆玉如意,正微微彎腰看著他笑,然後不等方棠開口,便說道:“小探花,好夫人,喜宴上有好吃的點心,我給你包了一些,嚐嚐。”
接著這人就從懷裏掏出一枚油紙包放到桌上,打開一看,裏麵全是做工精致的點心,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方棠一晚上沒有吃東西,一看見那飽滿鮮亮的荷花酥、圓潤個大的馬奶糕、造型別致的甜果子,肚子根本就控製不住,一下子叫起來。
“夫人餓了沒有?”栗延臻往凳子上一坐,靠著桌沿說道,“我倒是吃撐了,你快吃。我沒成過親,不知道原來是不給新娘子吃飯的。”
方棠聽他叫自己夫人,愣了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身形一看便知是久經沙場之人,帶著些許酒氣,看麵相也可猜得一二,這人同樣是在戰場上刀柄斧鉞不眨眼的主兒,生得朗眉星目,眼底卻沒有和他父親一樣的狂傲與陰沉,隻是有幾分獨屬少年人的不羈和放浪,正慵懶地瞧著自己看。
然而方棠還是沒有鬆開自己袖中的刀,他隻是緊張地盯著栗延臻,打量對方,像剛剛進入陌生環境時警覺的兔子。
“吃嗎?”栗延臻將紙包朝他那邊推了推,“很好吃。”
方棠還是看著他,接著便緩緩朝桌子那邊挪動。栗延臻撩起婚服的下擺,饒有興趣地瞧著自己新夫人,忽然趁他沒有防備,起身一把抓住方棠兩手的手腕,兩道大紅喜服糾纏著滾入帳中。
方棠隻覺得天旋地轉,待他睜開眼睛,自己已經徹底被栗延臻控製在了身下。對方雙眼好似落在獵人肩頭的遊隼,正緊緊鎖著他,方棠掙動了兩下,意識到自己完全動彈不得。
“小探花,今天為什麽故意拖時間?”栗延臻靠近他,淡淡的杏花酒味逼人,“不願與我成親嗎?嗯?那你為何,那日在大殿上主動對我投懷送抱,我還以為,這婚事是你和陛下商量的。”
“我沒有!”方棠惱羞成怒道,“我喝多了,什麽都不記得,怎麽醒過來就要嫁給你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栗家做了什麽手腳!”
栗延臻一笑:“喝多了?難不成編修大人每每喝醉,都要對人投懷送抱?”
方棠罵道:“你放開,給我出去!”
栗延臻卻不理他,忽然壓了下來,鼻尖碰到方棠的臉,嚇得對方劇烈掙紮:“不要,不要!”
他想起在宮裏聽人說的那些傳聞,說栗延臻在**要把人折騰死的,再好的身子骨,也經不住這頭狼一樣的少將軍徹夜不眠的摧殘。方棠一想到自己接下來將要被如何對待,就嚇得麵無人色,仿佛三魂丟了七魄。
洞房外,嬋鬆聽到裏麵的動靜,有些詫異,問旁邊的丫鬟:“什麽聲音?”
丫鬟靜靜聽了一會兒,掩口笑道:“少公子年輕氣盛,少不得要激烈些,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