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名字

晏秋是被驚醒的。

他睡得正熟,左臂突然被人猛地扣住,接著身體淩空,整個人硬生生被人從地上拽起。

意識比身體清醒得晚了一步,因此哪怕一睜眼看到的是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傅沉澤,晏秋也沒有任何反應。

對比晏秋的一臉平靜,傅沉澤的態度可謂是截然相反。

昨天半夜他是被凍醒的。

一起來就發現原本躺在**的人突然沒了蹤影,他走過去打開陽台,隻見外麵窗戶大開,人應該就是從窗戶跑出去的。

傅沉澤瞬間清醒了過來,連忙穿好衣服出去找人。

在外麵找了一圈才想起來晏秋被接回來之前,曾看過一些關於他的資料。

上麵寫著他七歲前和姑姑生活在鄉下的一個什麽村子裏。

至於什麽村,他當然不可能記得。

因此又打電話派人調了他以前的資料才找到了這裏。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忙活了他一整晚,因此傅沉澤窩了一肚子火來到這裏。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推開門一進來就看見這寒冬臘月,晏秋抱著那隻貓就這麽睡在了院子裏的那棵核桃樹下。

傅沉澤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也跟著涼了一下。

現在是冬天,晚上的溫度能達到零下十幾度。

這個人是瘋了嗎?

傅沉澤原本的怒火突然被一種新的怒火所代替,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一把將晏秋從地上提起。

果不其然,晏秋身上的涼意隔著肌膚就這麽傳了過來,凍得他差點鬆開了他的手臂。

傅沉澤低下頭。

隻見晏秋脖子和手腕處露出的肌膚蒼白如紙,整個人就像是一截壞了的木偶,毫無生氣。

有一瞬間,傅沉澤還以為自己提起的是一具屍體。

一種異樣的情緒從他心中閃過,他還沒來得及辨明那是什麽,緊接著就被暴怒所代替。

他抬手摸了一下晏秋的額頭,果然滾燙一片,也不知道究竟燒了多久?

“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是不是瘋了?還是你不想活了?”

“非要用糟蹋自己身體的方式來報複我們嗎?”

晏秋的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就被傅沉澤的三連問問得一懵。

他實在不明白,以前在傅家的時候他們明明視自己於無物,為什麽一夜之間就全都改變了態度?

表現得這麽關心自己?

而且為什麽總說自己報複?

在意才會心疼,關心才會難過。

他在與否?好與壞?他們似乎從未在意,又談何他用自己的身體來報複,難道他們會關心?

“沒有。”晏秋說著,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一些冷,但額頭似乎又很燙,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能飛起來,於是很努力地抱著懷中的丟丟才沒讓自己飛出去。

“我隻是昨晚太困,不小心睡著了。”

他的這個解釋瞬間讓傅沉澤更加來氣,“困的話為什麽不在酒店睡?非要跑到這裏?你難道不知道這麽冷的天是會凍死人的?”

“晏秋。”傅沉澤咬牙道,“你是不想活了嗎?”

晏秋其實想說他想不想的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想不想他都命不久矣。

但轉念一想這麽說的話,估計又會被傅沉澤當作是對他們的報複。

因此還沒說出口的話就這麽重新咽了回去。

他整個人困得厲害,因此一點也不想吵架,於是晃了晃腦袋努力保持清醒,抱著貓向屋子裏走去。

然而還沒走幾步,就被傅沉澤擋住了去路。

他這次倒是沒再衝著自己吼,而是重重地歎了口氣,難得耐心地說道:“我們都知道上次雪場的事對不起你,你生氣我們可以理解,鬧一鬧也就可以了,你不覺得現在有點過了嗎?”

“我沒有鬧……”

不知道是這句話說得太多還是懶得再解釋,晏秋一句話說得有氣無力。

不過他也確實沒什麽力氣,昨晚他坐在樹下和姑姑說了太久的話,後來又不小心睡著了,大概是真的著涼了,渾身上下忽冷忽熱,抬手都沒有力氣。

“不管你有沒有鬧,現在都跟我回去,爸這些天放著公司不管,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媽因為著急你,擔心你,現在還在醫院躺著,連霜遲都在想辦法找你。”

“晏秋,大家都很擔心你。”

晏秋聽著他的話覺得像是在聽故事。

曾經親自將他從公司趕出來的人為了他而不管公司?拍全家福時可以裝作看不見他的人因為擔心他而住了院?陷害他,恨不得他去死的人卻在找他?

晏秋聽得有些好笑,他有些想反駁,可是不知為何,卻連張嘴都沒有力氣。

整個人頭重腳輕,懷中的貓包越來越沉,他已經有些抱不住了。

晏秋怕自己不小心摔到丟丟,俯身想要把丟丟先放下,可是剛低頭眼前便是一黑,緊接著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晏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車上。

身上披著一張毯子,車裏開著暖風,整個人沒之前那麽冷了,隻是渾身上下還是使不出半分力氣。

傅沉澤正在開車,見他醒了遞過來一個保溫杯和一堆藥,“杯子是新買的,把藥吃了。”

晏秋沒有急著去接,而是看向窗外的景色,很快就判斷出了他們這是在高速上。

估計傅沉澤怕他再跑,這次直接開車帶他回去。

經過這一遭,晏秋似乎也能想明白一些他們為什麽會這麽執著?

無非就是上次雪場的事讓他們感到愧疚,心裏過不去罷了。

所以才這麽大動幹戈地找他,把他帶回去,然後裝模作樣地補償他一下。

等到他們心裏的這道坎徹底過去,一切就會再次恢複原樣。

晏秋看著傅沉澤如此堅持,知道他們不把他帶回去“補償”一番,自己永遠不能清淨,隻能暫時認命,跟著他們回去一趟。

“我怎麽了?”晏秋想通之後接過保溫杯和藥,卻沒有急著喝,窗外一片漆黑,他應該睡了很久。

“你發燒暈倒了。”傅沉澤言簡意賅,“我帶你去醫院輸了液,燒這才退了一點。”

早上的記憶一點點在腦海裏浮現,晏秋這才想了起來。

一並想起來的還有暈倒前的最後一個畫麵。

“丟丟呢?”晏秋一個激靈立刻坐了起來,開始四處找起他的貓來。

“你腳下。”傅沉澤不冷不熱地說著。

晏秋聞言低下頭,果然看見了自己的貓包,丟丟也感覺到他醒了,在裏麵小聲地叫了起來。

晏秋俯身打開貓包,把它抱了出來放在膝蓋上細細檢查了一遍,發現一切都好好的,這才放心了下來。

傅沉澤看著他的對小貓關心備至的模樣,問道:“這隻貓哪兒來的?”

提起丟丟,晏秋的話終於多了一點,“路上撿的,但它很乖,很聽話,一點也不……”

晏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傅沉澤打斷,“霜遲他……對貓毛過敏。”

晏秋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因此他半天才反問道:“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傅沉澤連忙說道,“隻是家裏從不養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給它找個新的主人,一定會對它好,或者寄養在寵物醫院,你可以隨時去看它。”

“我不願意。”晏秋立刻回道。

傅沉澤聞言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但霜遲小時候抱過一次流浪貓,當天身上的皮膚就紅了一片,喉嚨也腫了,還引發了哮喘,差點喪命,真的很嚴重。”

“人畢竟比貓重要。”

晏秋沉默許久,才終於說了話,語氣堅定,“我不可能不要它。”

傅沉澤見一時之間肯定說不通,但也沒著急,隻是歎了口氣,先略過了這個話題,“你先把藥吃了吧。”

晏秋也沒再說話,沉默地摘下口罩,把藥吞了下去。

剛準備喝水,就感覺到車子猛地加速,晏秋手中的保溫杯也跟著晃了一下,裏麵的水不小心灑了出去。

晏秋還沒來得及問怎麽了,就見傅沉澤突然拐進了不遠處的服務區。

緊接著,胳膊被人抓住,整個人被傅沉澤掰了過去,然後就見他沉默地望著他的左臉。

晏秋這才想起來那兒還有一塊上次在雪場留下的疤。

果然,下一秒就聽傅沉澤問道:“這疤是怎麽來的?”

晏秋聽陳管家說自己被救出來後就直接送到了山頂別墅,加上他後來一直戴著口罩,因此傅家的人並沒有見過他受傷後的樣子。

所以傅沉澤才會這麽驚訝。

不過這麽明顯的燒傷,明知故問罷了。

果然,緊接著就聽傅沉澤繼續說道:“是雪場嗎?”

晏秋沒說話,沉默地點了點頭,推開他的手,然後喝了口水,將嘴裏的藥咽幹淨。

接著,重新把口罩戴好。

傅沉澤也沒再說話,車裏重新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許久,他才重新發動汽車,一邊開車一邊說道:“我會給你聯係最好的整形外科的醫生。”

“不用了。”晏秋不甚在意地拒絕了他的提議,繼續著之前的話題,“我會帶著貓搬出去。”

傅沉澤怎麽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雖然知道父母肯定不會同意,但想起晏秋臉上那一片可怖的傷疤,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因此最後還是同意,“我答應你。”

晏秋得了他的保證,這才安心。

燒還沒有完全褪去,再加上剛才的藥勁兒,晏秋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傅沉澤還在開車,旁邊放了麵包雞蛋和豆漿,摸起來還是溫熱的。

“先吃點東西。”傅沉澤見他醒了,連忙說道。

不知為何,晏秋覺得他似乎有點怪異。

不過晏秋也沒在意,默默吃完了早飯,然後從包裏翻出一小包貓糧準備給丟丟喂飯。

然而沒想到的是,當他打開貓包的時候,卻發現裏麵是空的。

丟丟不見了。

晏秋猛地轉過頭看向傅沉澤。

傅沉澤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連忙解釋道:“你昨天貓包的拉鏈沒拉緊,我停在服務區下去買水的時候……它跟著跑出去了。”

晏秋一時間也來不及去分辨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推開車門就要跳下去。

傅沉澤見狀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拽住了他。

“你瘋了!這是高速,你就這麽跳下去是不要命了嗎?”

說著,連忙緊急鎖了車門。

然而晏秋此時此刻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隻是瘋狂地按著門把想要下去。

丟丟還在那裏等著他,他得回去找它。

他已經弄丟它一次了,不能再丟了。

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也打不開車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它越來越遠。

有什麽碰到了他的手背,晏秋低下頭,是他戴在脖子上從不離身的吊墜。

這是他和姑姑把丟丟撿回來那天,姑姑刻好送給他的。

“給它取個名字吧。”

“叫丟丟吧。”

“丟丟?”

“它肯定是被媽媽不小心弄丟了,希望它今後不要再丟了。”

“好,“就叫丟丟。”

第二天,他的脖子上就多了這個吊墜,是姑姑照著丟丟的樣子刻的。

小貓圓滾滾的肚皮上還刻了它的名字,丟丟。

晏秋想,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把名字取錯了。

不然,怎麽會再一次把它給弄丟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