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信封

“你不接電話嗎?”對麵的女人見他隻是盯著屏幕,卻始終沒有動作,有些好奇地問他。

晏秋搖了搖頭,取出了手機裏電話卡從中間對折,接著打開窗戶把電話卡扔到了外麵。

然後把手機關機,隨手塞到了背包的側麵。

從A市到D市足足有上千公裏的距離,坐火車要幾天幾夜。

晏秋也不著急,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清醒過來時就找個人少的地方吃飯喝藥。

這樣的日子粗糙卻簡單,因為藥裏有安眠的成分,晏秋睡得不分晝夜,有時醒來還會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年之感。

也不知道在車上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幾天,這天晏秋醒來後照例準備去啃幾口麵包然後吃藥。

然而起身時不知為何,卻感覺到旁邊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

他扭過頭,發現是鄰座的幾個男人。

見他發現了,他們立刻把頭扭了過去。

晏秋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提高了些警惕。

然而就在他站在車廂空地吃飯的時候,旁邊有人經過,雖然他幾乎是立刻把口罩拉了起來,但那人不知是因為他臉上的疤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突然駐足多看了他兩眼。

晏秋背過身把頭麵向窗外,捏著麵包的手指慢慢收緊,雖然還沒吃飽,但他卻突然沒了胃口。

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奇怪的不對勁。

於是他將剩下的麵包收了起來,然後配著礦泉水配把藥喝了下去。

喝完之後,他便向座位上走去。

剛一坐定,就見對麵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也是一臉疑惑地上下打量著他。

晏秋有些不適地拉了拉口罩,把頭向外扭去。

然而這時對麵的女人卻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晏秋被這懷疑的感覺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沒什麽好氣,語氣不悅地問了句,“有事?”

誰知女人卻壓低了聲音,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讓他看,小聲地問道:“是不是你?”

晏秋聞言低頭看去,然後就見裏麵是一則啟示。

標題是傅家重金尋子。

報道不過短短幾百字,卻極度煽情,說家中次子突然離家,希望他能早日回來,爸爸媽媽都很想你,如果有人能提供線索,必有重金酬謝。

那下麵還附了一張照片。

是他剛回傅家時爺爺提議拍一張全家福,那是晏秋和他們唯一的合照,也是他們唯一擁有的和晏秋的照片。

這張照片就是從那張全家福上裁下來的。

時間才過了一年,與現在相比,自然不會發生什麽太大的變化。

隻是那時的自己更加青澀稚嫩而已。

晏秋看著這條啟示,突然就明白了剛才的那些目光,想必是認出了自己。

果然,他一抬頭就見剛才盯著他的那幾個人還在盯著自己。

他們看晏秋的表情就知道應該是被發現了,幹脆也不躲了,就這麽大大方方地盯住了他。

晏秋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應該是已經通知了傅家。

不過這裏離A市已經很遠,就算他們坐飛機來找他也不會這麽快就到。

因此他還有機會提前下去。

不過看情況,那些人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他離開。

女人見他久久不說話,問道:“是你,對吧?”

晏秋聞言沒出聲,隻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笑著問道:“你也要告訴他們我的下落嗎?”

女人一聽,立刻搖了搖頭,“你不想回去吧。”

晏秋摸不清她的目的,沒有說話。

然後就見女人把手機收了回去,繼續壓低了聲音,“旁邊那幾個男的盯著你很久了。”

“我發現了。”晏秋回道。

“你要是想提前下車的話,我可以幫你。”

晏秋有些驚訝地看向她。

女人拿著手裏那塊梨木雕成的小老鼠晃了一下,衝他笑了一下,“當還你的謝禮。”

晏秋愣了片刻,感激地衝她道了一聲謝。

很快,下一站塗縣就到了。

晏秋把包抱在懷裏閉著眼睛假寐,放鬆著他們警惕,等到火車徹底停下,這才睜開了眼睛。

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目光齊刷刷向他看了過來。

然而就在這時,女人抱著的那個小孩兒突然向那幾個男人走了過去。

接著,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

那幾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兒?女人就突然站起身衝著他們吼了起來,“你們幹什麽?是不是人販子想搶小孩兒!”

“你胡說什麽呢?”那幾個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反駁道。

“我胡說?我怎麽胡說了?我們家孩子好好地在我這兒,怎麽突然跑到你們這兒了?乘務員呢?乘務員呢?”

“你再胡說八道試試?!”

“我胡說?怎麽你還想打人不是!”

看他們吵得越來越激烈,其他乘客也趕忙勸起架來,一時間車廂內亂成一片。

晏秋站起身來,感激地看了女人一眼,然後轉身向車門走去。

那幾個男人見狀這才意識到了什麽,想要追過來。

女人見狀,直接衝他們撲了過去,鬧得更加厲害。

很快,火車門閉,他們終究還是沒能追出來。

晏秋垂眸長舒一口氣,將口罩又往上拉了拉,然後握緊背包匆匆向外走去。

他在路邊找了個長椅坐下,確定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叫塗縣,距離淺安鎮還有不到一百裏的距離。

晏秋知道傅家本事大,既然知道了他的位置,說不定會在高鐵站,火車站等地方等他。

於是幹脆不坐車了,打算慢慢走回去。

那是家的方向,他不嫌遠。

走累了就找個飯館坐下吃飯,吃飽了就繼續向前。

越走,他聽到的有關傅家的消息就越多。

餐館的電視上,商場的屏幕上,隨處都循環播放著陸軟他們尋找他的消息。

陸軟靠在傅建庭的懷裏,淚眼盈盈地看著屏幕,隔空對著他說道:“小秋,是媽媽不好,你快回家吧,我們都很擔心你。”

每次看到有關自己的新聞,晏秋都會把口罩猛地拉起,快步走過去。

但總有躲不過去的時候。

有一次他趁人少的時間點獨自在一個小飯館的角落吃飯。

可是還沒吃多久就有人進來吃飯,接著在他不遠處坐下,討論起他來。

因為挨得近,晏秋想不聽都不行。

“你聽說了嗎?最近傅家那個事兒。”

“怎麽可能沒聽說,提供線索者一百萬,誰不想賺這筆錢,可惜咱沒這個運氣。”

“也是,你說一天天的這些富家公子哥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看把他爸媽急得。”

“就是,他們家人看起來對他夠不錯了,一百萬啊,也不知道鬧個什麽勁兒呢。”

“閑的唄,慣的唄,全是爸媽給他慣的,吃飽撐得沒事兒找事兒。”

“好像都二十多歲了,一點都不懂事兒。”

“不知道父母的辛苦。”

“被寵壞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

晏秋聽著他們的話越吃越慢,胸口又開始堵了起來,嘴裏的飯菜怎麽也咽不下去。

明明還沒吃幾口,他卻已經飽了。

於是也不勉強自己,重新戴好口罩,把錢放到桌子上就起身向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發現有什麽從天空中落下,晏秋一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飄灑而下,整個世界都籠罩著蒼茫的白色。

晏秋喜歡下雪,因此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轉身回去買了一瓶豆奶。

然後握著溫暖的玻璃瓶踏進風雪裏。

這一走直接走到了晚上,他在路上買了一份小餛飩,然後找了個小旅館走了進去。

登記的時候老板要他身份證,晏秋怕有暴露的危險,就說丟了。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不以為意地戳穿道:“和爸媽吵架離家出走了吧。”

晏秋心中一驚,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誰知道緊接著就聽老板繼續說道:“你們這種小屁孩兒我見多了,青春期最容易和父母鬧別扭,就讓你住一晚,明天趕快回去。”

晏秋見他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這才緩緩鬆了口氣,衝老板點了點頭向樓上走去。

回到房間他把背包放下,然後坐在桌前對著窗外的雪景吃起了小餛飩。

然而還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不知是不是今天受了涼,胃猝不及防地疼了起來。

晏秋捂著胃咳嗽起來,一股熟悉的血腥氣翻湧上來,他連忙抽了張紙接住,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衛生紙上的血跡。

晏秋已經習慣地手中的衛生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

然後起身去衛生間漱了口。

等他回來時,桌上的餛飩已經涼了,剛好他也沒了胃口。

於是從包裏翻出那塊沒有雕完的榆木,打算繼續雕完。

然而就在翻找的時候卻突然翻到一張深棕色的信封,牛皮紙的質地,十分簡潔,隻有右上角處落著一枚印,金色的圓圈內印著一個繁體的黎。

晏秋這才想起這似乎是自己從山頂別墅離開那天陳管家交給他的。

但他那時的心思都在趕快回傅家拿東西離開上,一直沒來得及打開。

此時夜深人靜,窗外飄著細鹽般的雪,雪夜總是有著一種獨特的靜意,於是晏秋借著暖黃色的燈光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裏麵是一張照片和一封短信。

照片上是他托管家轉交給先生的那隻“小鳥”。

“小鳥”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棵紫檀雕刻而成的樹,樹杆粗壯緊實,枝幹堅韌有力,繁密的樹葉像是擎天的華蓋,像是能為身後的鳥兒遮蔽所有的風雨。

晏秋看著照片愣怔片刻,接著拿起了那封信。

上麵隻有短短的幾行字,是用鋼筆寫的,蒼勁挺拔,剛勁有力,不難看出執筆之人的風骨。

謝禮我已經收到,可謂栩栩如生,精巧之至,實在愛不釋手,特寫信表達謝意。

晏先生,承蒙厚惠,不勝感激,有緣盼可再聚。

肅此,敬請

黎郅道安。

晏秋將這短短幾行字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然後小心地將信封和照片收起。

他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傅家時將雕刻的東西送給傅家人時,他們眼中藏著的不屑和鄙夷。

陸軟說:“木頭有什麽好玩的,你喜歡刻東西蘿卜的話,媽媽讓人給你找些玉。”

傅建庭說:“你怎麽就會些歪門邪道的東西,為什麽不和大哥學學,做一些正事?”

傅沉澤什麽也沒說,但第二天他就發現自己送他的木雕被扔進了垃圾桶裏。

外麵的雪更大了,屋內的暖氣不熱,晏秋凍得手指輕顫,卻反而更加開心。

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人像他喜歡姑姑一樣喜歡他的作品。

他想,自己或許也沒有他們說得那麽差勁。

作者有話要說:

黎郅(z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