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嗯…確認過眼神了。
退學手續比寫論文更麻煩,池依依光速放棄了這個選項。
忽然,她察覺到身後有人影。
扭頭望去,先是看到被圍裙紮住顯得腰細肩寬的身軀,仰頭才發現是表情呆滯的傅臨樹,正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池依依:?
既然來了怎麽不說話啊?
池依依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電腦屏幕。
啊,懂了。
——這是看到她的論文,感覺到自卑了?
池依依微微仰起下巴,唇角勾起,就是那種“拿去吧,告訴皇上這都是本宮自己寫的,沒有假手於人!”的自信表情。
別人仰頭是自信的表現,池依依仰頭卻有一種死性不改、死鴨子嘴硬的既視感。
這洋洋得意的小表情,成功將傅臨樹的精神從垃圾場裏拉了回來,回到當下。
好在傅臨樹反應快,沒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
他佯裝淡定地將手中的菜單遞給她,問:“你想喝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池依依看到好吃好喝的,笑得連眉眼都彎起來了:“那我要熱巧,
飲料都點好了,她的眼睛還在蛋糕那一頁徘徊,但顧及16塊餘額池依依什麽都沒說,又把菜單還回去了。
然而她這隨意一瞥,卻被傅臨樹發現了。
等飲料上桌的時候,盤子裏還放著兩塊蛋糕。
池依依眼睛都亮了:“怎麽還有蛋糕呀?”
傅臨樹肯定不會說是他發現池依依想吃蛋糕,不然顯得自己像一個變態,於是他說的是:“一會兒討論時間很長大家可以墊墊肚子,這一塊是你的。”
他將池依依剛剛眸光流連忘返的芝士蛋糕推了過去。
“謝謝你啦!傅臨樹。”
池依依喊他名字的尾音,還在空中餘存,勾得傅臨樹心髒猛地一晃**。
不知道池依依有沒有發現,她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喊別人的名字。
最開始兩人還不認識的時候,她不是說“同學,一起看課本。”而是翻開課本第二頁,鄭重其事地找到對方的名字,說:“傅臨樹,一起看課本吧。”
澄瑩的眼瞳望著某人的時候過分專注,點名道姓的對話,都讓傅臨樹感覺到自己很特別,他的名字以池依依的口吻念出來,有種從沒被人發現的美麗。
門口鈴鐺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其他成員如約而至,直接朝兩人所在方向走過來。
“依依、臨樹,你們這麽早?”
兩人應聲望去,率先看到一個個頭大概175cm的開朗男生,臉上每時每刻都帶著笑意,見麵就展現出超乎尋常的自來熟,難怪是學生會的人。
跟在他後麵還有一個瘦瘦的、穿著長袖長裙、臉上帶著口罩的女生。
一頭烏黑的頭發沒有形狀、幹扁地搭在他肩膀上,乍一眼望去非常沒有存在感。
不過傅臨樹居然認識她。
他和學長打完招呼後,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女生身上:“蘇姣倩,好久不見。”
池依依了然,原來那位女孩叫做蘇姣倩啊。
她見蘇姣倩望過來,立刻露出表現友好的笑容。
奇怪的是,蘇姣倩一和她對上眼神就眸光躲閃,沒有摘口罩,腦袋始終耷拉凝視地板,不僅看不清她長什麽模樣,也感覺不到她想要認識新朋友的友善。
池依依見狀覺得有些奇怪,便沒有再對她笑了。
“好久不見。”
蘇姣倩透過口罩的聲音有些沉悶,丟下這句話便不再說話了。
學生會為了緩和氣氛,故意調侃說:“傅臨樹居然認識蘇姣倩,兩人不會有故事吧?”
“沒有的事情。”傅臨樹凝眉、不大高興地直接否認了:“我的好朋友和蘇姣倩是同學,所以我們之前見過幾次麵。”
傅臨樹的好朋友,當然就是韓諭。
蘇姣倩是韓諭的青梅竹馬,從小跟在他後麵走,當然也認識傅臨樹。
趁著大家在互相認識沒注意到,蘇姣倩借著劉海和口罩的遮掩,偷偷打量傅臨樹的長相。小時候老實沉悶的長相完全長開,變得禮貌克製還有點帥而不自知,怪讓人心動的。
據說傅臨樹還是數學係的係草,而他本人對此毫不知情。
他好像也沒發現,咖啡館進進出出的少女,都是衝著兼職的傅臨樹而來。
而蘇姣倩和傅臨樹之間唯一的交際,就是在她考上大學後,韓諭以竹馬哥哥的身份說過:他會找高一級的傅臨樹照顧她。
在她看來,傅臨樹的性格過於沉悶,說是照顧,也沒有多熱情。
蘇姣倩甚至懷疑過,傅臨樹都所有人都這麽一視同仁,會一直孤獨終老下去。
這樣想著的她,剛坐進座位裏,就聽到傅臨樹開口,主動攬下本應該分配給池依依的活:“我想了一下,PPT第三第四部 分太難了,都交我做吧。”
學生會:“那依依做哪一部分?”
傅臨樹看向池依依無辜的表情,又看向她屏幕上整整齊齊的學術垃圾,歎了口氣。
“依依負責上台講PPT就好。”
蘇姣倩:…??
《性格沉悶,不愛照顧人》
《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打臉會不會太快了點?
就連學長也用打量目光看向傅臨樹——大學神可從沒有過那麽體貼的時候。
經過傅臨樹一調整,相當於他一個人要做三個模塊,三、四部份還包括一個總結報告,而他分配給池依依上台講PPT的任務,是小組分工裏最輕鬆的工作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這是來自傅臨樹隱晦的照顧,隻有池依依這個當事人看不出來。
不僅看不出來,還給了他一個“我懂你,你這是在拋磚引玉吧”的讚賞眼神。
傅臨樹:?
說清楚。
咱倆誰是磚,誰是玉??
池依依沒有搭理傅臨樹的錯愕。
她將電腦屏幕轉過來,自信展示:“我可以做PPT,內容也做好了!”
“這麽快啊!”學生會男生的彩虹屁張口就來:“真不愧是校花,漂亮又勤…”
等他看清屏幕內容後,彩虹屁急踩刹車——完了,誇早了。
最怕空氣忽然的安靜。
傅臨樹早有預備,所以沒有多大的反應;蘇姣倩戴著口罩,看不出有什麽情緒,三人中隻有學生會的反應最誇張,瞪大眼睛將這份論文從頭看到尾。
沉默片刻後,學長提出內心最真摯的建議:“大校花,你不如去當學術妲己吧?”
按照這個水平,別說做作業了,連畢業都難。
池依依一聽,頓時不樂意了。
“我才不當學術妲己!”她非常有骨氣地說:“學術妲己還要討好男人,感覺太麻煩了,我要當學術甄嬛!甄嬛一回宮就有野孩子了,我一回校就有寫好的野論文了。”
——直接跳過男人的部分,一舉摘下論文野孩子。
這才是廢物女大學生該有的修養!
放下這句狠話後,池依依狠狠吸了一口免費的摩卡。
她的行動到發言,都充斥著“啥都想白撿。”的擺爛心態,小廢物人設□□。
傅臨樹也沒辦法,總不能逼池依依做她不擅長的事情吧?隻能由他辛苦一點當男媽媽,先將論文野孩子生下來了。
好在中午咖啡館沒什麽客人,他將池依依的電腦拿過來,盡責盡職修改起她的垃圾。
因為過於認真,傅臨樹也沒注意到池依依離他越來越近,後來她覺得抬頭看電腦太累,幹脆將下巴擱在手臂上,眸光專注地看著論文一點點在修改。
她離得那麽近。
以至於傅臨樹一回神,就看到池依依柔軟的頭頂,發絲馨香,細細的絨毛於空中輕顫。
緊接著是她柔順頭發下認真的神態。
很專注,一言不發。
這讓傅臨樹覺得,池依依還有救,還不算特別廢。
大學生聚在一起,聊天的話題就那幾樣:學習、成績、課程、就業。
學生會學長又是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便主動提起大學畢業後找工作的話題。
他好奇問池依依:“最近就業越來越困難了,你們學藝術的不擔心找不到工作嗎?”
池依依依舊將頭靠在手上,懶得抬起:“不擔心啊。有人瞎眼錄我上大學,以後肯定也有人瞎眼錄我工作!”
正好在喝咖啡的傅臨樹:“…咳咳咳!”
差點被嗆死。
他申請收回“池依依還有救”這句話。
學長又問:“那你打算找什麽工作?”
池依依手指比劃了一個八,驕傲回答:“我準備出家,一個月八千!”
八千塊工資,足以讓藝術係大校花忘卻紅塵,吃齋念佛。
但別說,還挺有吸引力的。
學長都開始在軟件上搜索和尚招聘了,發現外地寺廟還有一個一萬二工資包吃包住的,兩人莫名其妙開始討論起出家的事情了。
傅臨樹歎了口氣。
他想將注意力專注在論文修改上,可是他腦海裏反反複複回**著池依依的廢物發言,“以後一定有人瞎了眼錄我工作!”和“我出家了,一月八千!”。
他將手放在下巴,忽然摸到自己的唇角高高揚起來,連忙用手將它拉回下去。
從小到大隻有學習的人,第一次接觸到擺爛,產生的情緒不是厭惡而是新奇。
——池依依,好有意思啊。
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的感受。
池依依因為喝太多免費飲料想去廁所,她走後沒多久蘇姣倩也跟著一起離開,咖啡桌上隻剩下學生會和傅臨樹兩個男生,正對著電腦高效輸出。
忽然,學生會學長用說悄悄話的口吻,低聲說道:“沒想到池大校花是這麽有意思的人,怎麽外麵那麽多關於她不好的傳聞?”
學長就是隨口聊一句,並沒有要深入講下去的意思。
換做平時,傅臨樹是絕對不會搭理這些捕風捉影的八卦,但如果是對方是池依依的話,那他勉強也能聽一下。
他假裝隨意地應了一聲,實際兩隻耳朵都豎起來了:“什麽傳聞?”
學長沒想到平日裏寡言少語的學神會搭理他,來精神了:“這是我聽學生會學弟們說的,他們說池依依特別嫌貧愛富,隻搭理家境有錢的男生,不有錢的男生鳥都不鳥…”
接下來學長的舉例,傅臨樹一個都沒聽,隻覺得心神有些晃**。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相信這種話。
因為池依依對他並不是“鳥都不鳥”,她會借課本,會對他說謝謝,還會叫他名字…
可是學長的話卻點醒了正處於芳心初動的傅臨樹。
——他沒有錢。
如果池依依喜歡有錢的男生,那他是不是得收起自己的心思,不要讓她感覺難堪?
見學長還在說,傅臨樹有些不大開心地打斷他:“這不叫嫌貧愛富。”
“什麽?”
“嬌嫩鮮花想要找到安全嚴密的溫房,這種想法沒有任何問題,覺得鮮花想法不好的人,先反思一下自己的溫房破破爛爛,用什麽去保護自己的花?”
傅臨樹不願意在流言中提及池依依的名字,以鮮花和溫房代指,懟得學長都不敢說話了。
咖啡館氛圍忽然變得沉悶。
手機叮咚一聲響,是來自老板的短信,提醒他回來繼續工作了,不然就扣他的工資——傅臨樹的生活費大頭都來自咖啡館,扣工資等同於捏住了他的命門。
再加上知道這些流言後,他有些喘不過氣,於是提出想去外麵呼吸新鮮空氣。
剛走出咖啡館,傅臨樹就看到池依依站在門口。
她沒有著急進來,而是站在台階上,漂亮的眼瞳遙望不遠處的地麵。
傅臨樹眯起眼睛一同望過去,發現她正盯著地上的東西…好像是一百塊錢?
過了許久,池依依終於動起來了。
她走到紅色一百塊所在的地方,俯身下去,撿起那一百塊錢…壓著的咖啡免費代金券,臉上露出“蕪湖,今天又白撿了”的笑容。
她剛準備走回咖啡館,抬頭發現傅臨樹後,臉一下子就挎了。
…怎麽了?
傅臨樹揣揣不安,還以為是自己站在這裏,會讓池依依覺得尷尬。
然而小廢物並沒有“尷尬”這種想法。
她表情大變,隻是因為…池依依邁著步子走過來,不太開心地說:“好吧被你看到了,這張代金券我們一人一半。”
傅臨樹:?
池依依長歎一口氣,將代金券遞到傅臨樹麵前,眼神裏全是對它的流連忘返。
她都露出這種不舍的表情了,傅臨樹怎麽可能會要她的代金券,但是他有一點不太明白:“那裏還有一百塊錢,你怎麽不拿?”
池依依看著地麵上的一百,很嚴肅地說“我聽說路上撿來的錢可能是買命錢,好恐怖…我想至少厲鬼不會拿咖啡代金券來買命。”
…
好難以反駁的解釋。
還衝破了傅臨樹唯物主義的世界觀。
學神試圖合理分析:“可是一百塊錢都可以買十杯咖啡了。”
因為十杯咖啡,池依依肉眼可見地鬆動了,給出一個害人利己的筍辦法:“那你去撿,回來如果沒死就給我一半、不,三分之一買咖啡。”
傅臨樹:…
她怕死,所以讓他去撿。
就因為十杯咖啡,原則就鬆動了??
傅臨樹感覺外麵謠傳池依依的流言,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她哪是什麽嫌貧愛富的校花,分明就是熱愛白撿、原則忽高忽低的小廢物。
不過因為撿代金券的事情,傅臨樹對池依依的了解更深入了一些。
也更在意了一些。
——要不怎麽說他和韓諭是好朋友呢,雖然性格不同,對女孩的喜好類型卻是一模一樣,隻是過去傅臨樹從沒遇過這種女孩,不了解自己的取向。
忽然鈴聲響起,是韓諭的電話。
傅臨樹不想接,但是韓諭從沒在這個點給過他電話,害怕對方有什麽要緊事,猶豫片刻,他還是當著池依依的麵接起來了。
“什麽事?”
韓諭的聲音於聽筒響起,語氣歡快,看來應該沒什麽要緊事:“你還在咖啡館裏兼職嗎?”
“還在啊,怎麽了?”
池依依見傅臨樹在打電話,乖巧地沒有出聲打擾他。
直到她瞧見學長拿著一塊新蛋糕對外麵招手,興奮喊了一句:“來啦!給我留點。”
隨後邁開腿就往咖啡館裏跑,沒一會就跑沒影了。
池依依人走了,獨特的聲線卻被話筒捕捉,傳到韓諭的耳朵裏。
像是有一道綠光閃過直觸他心靈,大腦也變得遲鈍,不過畢竟雙方分隔大洋彼岸那麽遠,廢物老婆係統的指令走一半就累了,韓諭幸運逃過社死的命運。
韓諭揉了揉緊貼話筒的耳朵,有些不自然地說:“這女孩的聲音還挺好聽的。”
…是他喜歡的聲音類型。
考慮到對方是陌生人,韓諭不好意思將後半句話說出來,誰想到傅臨樹竟然同意了這個觀點:“的確。”
“她是我還蠻喜歡的女孩。”
韓諭驚了:“天啊,數性戀居然開竅了,對方是誰、叫什麽名字、有沒有照片看看?”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傅臨樹對池依依還停留在他單向喜歡的階段,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便故意轉移話題:“所以找我有什麽事?沒事就掛電話了,我現在在兼職呢。”
“別掛電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韓諭語氣頓了頓,有些扭捏地說:“其實是我在遊戲裏認識了一個女孩,覺得她蠻好的,剛好她又是你們學校的大一新生,想讓你幫我照顧她一下。”
“不會吧。”傅臨樹覺得遊戲上的人很不靠譜,“都2067年了你還搞網戀這套。”
“沒到網戀這種程度。”韓諭光速反駁:“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
“都沒見過麵,我肯定不會在網上搞曖昧,就是最近一起玩遊戲,關係熟絡了許多…”
傅臨樹急著要回去兼職了,懶得和韓諭聊這種少男芳心初動的事情,他一邊推門一邊問:“所以你的網絡對象是誰?”
“池依依。”
話筒對麵傳來讓傅臨樹整個人頓在原地的聲音。
他的手甚至還放在門把手上,雙腿像是被黏在地麵上一樣難以前進。
韓諭卻沒有發現傅臨樹的怔滯,還在補充信息刺激他:“藝術係的池依依,你認識嗎?”
認識嗎?
傅臨樹看向不遠處正在埋頭吃蛋糕的池依依,從剛剛開始的心神不寧,終於找到原因了。
認識嗎?
手機叮咚一聲響。
韓諭發來一張池依依的照片。
明明傅臨樹已經知道她是誰了,手指還是不受控製地點開這張照片,好像是今天的自拍,沒有露出臉隻是截了脖子以下的打扮。
如出一轍的打扮發型,一如既往的漂亮。
[這是她剛剛發給我的照片,好像在你們咖啡館附近呢!]
原來她站在外麵,是在給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發照片嗎?
傅臨樹看到他那平靜的內心世界正在崩塌。
粉色雲朵滿滿暈染成烏黑的顏色,地麵如同海嘯扭曲,起起伏伏。
話筒對麵,韓諭還在說話:“我不在國內,所以你幫我留心、照顧她一下…”
“我不要。”
對麵語氣一頓:“臨樹你…”
不知道為什麽,傅臨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撒謊:“我不認識她。”
隨後迅速掛斷電話。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