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沒有錯

翌日一早,許大夫仔仔細細檢查了她們所有人後,便準許她們回了家。

翟家那二人得的也不是天花,是梅毒,這裏的人也稱為梅花病。經過林葉的準許後,許大夫帶著她的小藥童連人帶屋子都給燒了。

一路上,林水走的極快,可見是擔心極了一個人在家的如瀾,元笙笙沒說什麽,就在她後麵跟著。

兩人一路小跑回了家。

林水來到院外,頓了頓,發現了不對勁,她這院子裏的門竟然是虛掩上的。

“壞了,怕是出事了。”她一拍腦袋,趕忙衝了進去。

元笙笙亦步亦趨地也跟在後麵進了屋,卻被林水一聲驚呼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隨後也跟著進了屋。

屋內桌椅板凳全部翻倒著,她再往地上一瞧,王二麻子那張臉,瞪著兩隻圓眼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她。

嚇得她汗毛豎起。

不僅如此,王二麻子的身下還攤著一攤的血,她的脖子正中央被刺了一個大洞,血淋淋的,看著是駭人。

“她.....她怎麽會在這?”元笙笙被嚇得有些磕磕巴巴,她轉身想問身旁的林水。

卻隻見她一個箭步衝進了裏屋。

床榻上的如瀾此刻被嚇傻了,林水擁著他,喚了他好幾遍名字之後,他才反應過來,抖著身子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你說什麽!”

“我說了他是惡鬼。”

如瀾捂著被子,靠在林水的懷裏哭的梨花帶雨。

***

尹清院子的門未關,元笙笙輕輕一推就進來了。

小院子裏靜悄悄地,昨天聽了一晚上的何璟碎碎念,現在如此安靜,她還覺得有些不適。

元笙笙推開正屋的門,雖然已經是初夏,外頭已經熱了起來,但無屋內的陰暗還是讓她冷的打了個激靈。

她進屋就瞧見一臉血珠的尹清。

他木然地枯坐在屋頭中央的那條長凳上,眼睛睜著,但眼球卻不在一處。

不協調地活像隻破破爛爛被人遺棄在劇場的提線木偶。

在他麵前的木桌上還放著那根被如瀾打翻在地的簪子,也不知道何時尹清又將它撿了回來。

銀色的簪體上早就被擦拭地幹幹淨淨,絲毫不見血跡,但尹清他不知道,也看不見。

在用繡線纏繞的簪頭的幾片葉子上,有了幾滴暗色,是血跡,已經滲了進去,顯得格外的刺眼。

元笙笙從桌上拿起簪子,輕輕摸了下,心裏忽然間就像吃了青梅子一般,

脹脹的,有些酸澀。

她沒忍住,伸手撫了撫尹清的頭頂。

她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對如瀾好,他以為將簪子擦幹淨了就好了。

元笙笙放下簪子,緊接著走到廚房,她先是在旁找了一方銅盆,又尋來一條幹淨的布巾。

等她做好一切,端著熱水進屋的時候,尹清依舊還是維持著她進門時的那個動作,

一動未動。

滿室的孤寂好似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她快步走過去,將手中幹淨的布帕子放在銅盆裏浸濕,隨後又擰幹後,執起他的左手,將布巾塞了進去,握住。

“擦擦血。”她說。

可尹清仍毫無反應,仿佛讓人攝走了魂魄一般,無論她說什麽,眼皮都未抬一下。

元笙笙看著這樣的尹清心疼地緊,她將溫熱的布巾又重新拿在手裏,隨即彎下腰,擦拭起他臉上的血珠子來。

王二麻子喉間的那一簪子插地極深,極猛,如若不然,也不會噴出來這麽多的血。

她與林水將屍體埋在了後山後,便急匆匆地趕來了。

那王二麻子的腳上也染了和翟家那兩位一樣的梅花病,她不敢相信,昨晚,若是如瀾沒有和尹清在一起,會怎麽樣。

萬幸,尹清會武功,也萬幸,兩人在一起。

元笙笙一點點地擦得認真,但因著這大半的血早已幹涸在他臉上了,很難擦。

她又怕大力了將他弄疼,隻得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道,可小力氣又擦不幹淨。

溫熱的布巾之下,是尹清冰冷到不像個人的身體,不論她做什麽,他都這樣的一動不動,整個人了無生氣。

元笙笙知道,是如瀾情急之下說出來的話傷到了他。

但他不開口,她也便不問。

她在等,等尹清願意給開口她說。

布巾劃過他硬挺的眉峰,到了他的眼,接著是鼻子。

他的麵頰很柔軟,軟的一丁點兒也不像是他的臉,倒像是那些自小養在深閨裏麵的男兒郎的。

“我殺人了。”

尹清嘴巴動了動,出聲,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地像隻走了調的小提琴。

他抬眼兩隻不聚焦地眼珠朝著元笙笙的方向轉來。

隻是一眼,

他眼底的憔悴同絕望讓她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元笙笙有一瞬間覺得尹清才是那個被隔離了一天一夜的人,而不是她。

“嗯,我知道,我方才去林水家瞧見她的屍體了。”

“害怕嗎?”

尹清聲音帶著些哽咽,他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元笙笙莫名覺得他又像是隻將頭埋進沙漠裏的駱駝。

他問的模棱兩可,害怕什麽?是害怕王二麻子的那具已經涼了的屍體,還是害怕殺了王二麻子的他?

元笙笙沒說話,隻是重新將手裏的布巾浸在了裝滿了熱水的銅盆裏,水沒過她的手,而布巾上的淡淡血跡沒入到了水裏,

消失不見。

尹清聽見淅淅瀝瀝地水聲,一顆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自受傷以來,很久都未想起的一件事。

那一次,靈兒接到的任務是讓他去殺一位身負武功女人,女人武藝不高,但卻極擅逃。

他追了那女人很久,之後她逃到荒郊野外,但最後還是不敵被他一刀斃命。

那人臨死之前,忽然不掙紮了,她眼底絲毫未見恐懼,有的隻是對他的嘲笑。

無盡地嘲諷。

那人說:“像你們這樣的人,一輩子猶如陰溝裏的老鼠,永遠見不到天日。”

他那時候沒多想什麽,隻是覺得那人聒噪,隨即便拔刀送走了她,但現在.......

他害怕了。

他不想再當這老鼠了。

元笙笙擰好布巾後,繼續為他擦著臉,想起了他剛才的問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但隨後猛地想起,他的眼睛看不見,於是出聲:“不怕。”

尹清怔住,他忽然就不知該如何向元笙笙解釋了。

他還有些後悔,後悔將王二麻子的屍體處理掉,這樣元笙笙就不會看見屍體,可他怕他這樣回去,會嚇到如瀾。

想不出辦法的他,一晚上隻能在此坐著,直到她的腳步聲響起。

他可以承受如瀾對他的恐???*懼,也可以被罵惡鬼,這些都沒有關係,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惡心的人。

但他隻想求求元笙笙不要怕他。

隻是一想到她再也不會溫柔地叫他小郎君,胸口就疼得喘不過氣。

“好吧,其實還是有些怕的,那王二麻子死的時候眼睛沒合上,我進來的時候,她就這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嚇了一跳。”

元笙笙說著,手下一抖。

“不過,她已經被我和林水埋了,所以就不那麽害怕了。反倒是你倆,沒受傷就好。”

她說著,拿過尹清的左手擦了起來。

“是我的錯。”尹清將手抽回來,低著頭,聲音悶悶地。

就像如瀾說的,他大概骨子裏就是一直有毒的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吐出自己的有劇毒的信子。

一雙尖利的毒牙便會傷害最親近的人。

“不是的。”元笙笙換了個方向,急切地解釋道。

她拿過他那隻有些蜷縮的殘廢右手,用溫熱的抹布細細地擦拭幹淨:“你保護了如瀾,當然沒有錯,錯的是王二麻子,他不應該半夜闖進來,意圖不軌。”

“昨晚,她明明躺在地上已經求饒了,可我還是殺了他。”尹清淡淡地陳述,

他知道元笙笙不怕是因為沒有知曉是事情的全部,她一定以為當時的情況凶險極了,所以他才不得不用簪子捅了王二麻子。

但其實沒有,他隻是想殺便殺了,並沒有理會王二麻子在他的腳下的求饒聲。

如若當時放了她,如瀾也不會受傷的,隻是他莫名地不想放。他與她不一樣,大概是因為他骨子裏的嗜血怎麽擋都擋不住吧。

“嗯,這些我都知曉的,你眼睛看不到,無法辦法分出真假的,王二麻子素來為人狡猾,萬一他隻是假意求饒,你們倆還是會有危險的。”

元笙笙一想到那人身上的梅花病就覺得惡心,許大夫來的時候就說過,這種病得了不治就會像翟樺那樣,最後全身潰爛而亡。

昨日,翟家的事情鬧得那麽大,她定然也是知曉的,故而她才會知道昨晚林水不在家,是以,她才半夜翻牆進來。

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元笙笙氣憤地毛巾摔進銅盆裏,對著尹清一字一頓:“反正你沒有錯,自古以來,倒哪裏都斷然沒有苛責功臣的道理。”

“如若昨夜不是你,林水現在指不定就抱著如瀾的屍體哭的死去活來呢。”

“你沒錯,不用覺得難過。”

“如瀾想必也是嚇到了,才會說出來,這樣過分的話。”

“餓了吧,等等我,我將這裏收拾了,便帶你去鎮上吃麵,請你吃最好吃的麵!”

元笙笙端著銅盆,叨叨地說個不停。

她倒是也沒發現,

尹清垂下的眸子裏,亮晶晶地,

好似落滿了星星。

作者有話說:

衝衝衝!下章兩個小可愛就和好惹!感謝在2022-12-31 22:39:05~2023-01-01 22:16: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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