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冬臘月,沈嫿穿著身單薄陳舊的襖子,站在凜冽的寒風中。

她的手腳早已凍得發麻,眼前是她熟悉的鹿鳴小院,一磚一瓦皆是父親為她細細挑選,院中有她親手種下的蘭花與牡丹,期盼著來年春日會盛開。

而如今,一群粗魯的小廝婆子,瘋了般地衝進了她的院子,將一切值錢有用的東西都給搬走了。

她麻木地張開雙臂去攔,但根本沒人搭理她,甚至將她撇開在地,待她滿手是血地爬起時,屋子已經空了。

能搬的都搬走了,不能搬的像書架琉璃屏則全被打碎,任憑她如何哭喊,皆無一人多看她一眼。

很快,又有婦人將她從屋內趕出,她看見了穿金戴玉的老熟人,那個曾被她杖責過的如月。

“還不快將側妃拉開,若是一會什麽東西砸傷了她,我可擔當不起。”

是了,如月已是父親的妾室,母親病逝後,管家的大權就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她還是嫁給了淩維舟。

但嫁過去沒多久,他又納了趙溫窈為妾,世人皆道他豔福不淺,姐妹共事一夫乃是人間美談。

可淩維舟自從納了趙溫窈後,便對她越來越冷淡,她嫉妒的發狂,屢屢對趙溫窈出手。

甚至還將她推進了湖中,不想她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人雖救回來了,孩子卻沒了。

她因善妒謀害皇嗣而被降為了側妃,曾經屬於她的一切全都成了趙溫窈的。

她受盡打擊,回家為祖母侍疾,又知曉如月要拆了鹿鳴小院,原因竟是小院風水衝撞了正在養病的趙溫窈。

沈嫿哭喊將身邊的人推開,卻依舊阻止不了大廈傾塌。

煙塵四起,雪渣飛濺。

她眼睜睜地看著獨屬於她的寶貝,刹那間化為了斷壁殘垣……

沈嫿猛地睜開了眼,十根手指緊緊攥著被衾,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呆呆地看著昏暗的床幔。

幾息後,驀地坐起掀開被子跳下了床。

昨晚守夜的是核桃,聽到裏間的動靜立即點上燭台,剛繞過屏風就見沈嫿赤著腳在屋內亂走,忙慌著上前:“姑娘,您怎麽起來了,還連鞋襪都沒穿。”

沈嫿卻像沒聽見般,她也感覺不到寒意,直到真切地摸過屋內那些熟悉的東西,才確信那隻是個夢。

等她坐回床榻,臉色卻依舊蒼白,核桃小心地給她喂了安神茶,“姑娘是又魘著了嗎?”

她愣愣地點了點頭,昨兒睡前她想了很多,她想隻要她把親退了,成全淩維舟與趙溫窈,她便能置之事外,過自己的生活。

可夢卻在提醒她,萬事沒她想得那麽容易。

她與淩維舟的婚事早已定下,牽一發動全身,若是她貿然提出退親,她祖母第一個便不答應。

所以隻能讓淩維舟做主動的那個,可是以他妥帖的處事風格,哪怕對趙溫窈情根深種,也絕不會做出退婚落人口實的事來。

且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發現趙溫窈並不是個淳善之輩,更像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若她得勢難保夢中的悲劇不會重演。

沈嫿捏緊了手中的杯子,眼裏閃過抹果決之色,她得想辦法撮合這兩人,最好能讓他們做出些出格之事,她要占據上峰,還要讓她的小表妹算盤都落空。

她記得夢中趙溫窈之所以最後能當上太子妃乃至皇後,便是她運道好,遇上了不少貴人。

既然夢是真的,那她為何不能搶先將這些際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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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實在是個受累的活,沈嫿在屋裏休養了好幾日,才算緩過勁來。

這期間她時常派人去素心堂給趙溫窈送東西,順便瞧瞧她的好表妹都在做些什麽。

許是那日的試探有些過了,趙溫

窈近來安分得很,日日不是看書便是撫琴,身子倒是去了老太太身邊後再未染上過什麽病。

近來日日晴天,府上也是一片祥和。

晌午時分,小廚房準備了沈嫿喜歡的烤羊排,特意挑了最肥嫩的小羊羔,喂得都是特別的草料半點都不膻。

將皮肉烤得焦香酥脆,再撒上厚厚的辣椒麵,她一口咬下去,肉汁便在嘴中橫流,再加上辣味的衝撞,鮮香又夠味。

她連吃了兩條肉排,杏仁趕忙為她盛了碗冬瓜排骨湯,“姑娘喝碗湯下下火,別明兒起來嘴角又要長泡。”

沈嫿很愛吃煎炸之物,可又極容易上火,她也怕長了水泡難受,隻得收回戀戀不舍的筷子,努了下嘴,轉而伸向旁邊的涼拌蘿卜絲。

美美地用完午膳,前頭的丫鬟就來回稟說,表姑娘要出府,親自準備祭奠雙親的紙錢。

沈嫿曬著日頭,懶懶地伸了個腰,“今兒天氣好,我們也出府去溜達溜達。”

年關將至,又是難得的大晴天,京中街頭很是熱鬧,入目是擁擠的人群,耳邊充斥的是綿綿不斷的叫賣聲。

大雍民風開放,女子不僅可以上街還能經商,街上隨處可見跟著家人在采買年貨的小姑娘。

沈嫿時常會跟沈長洲溜出府,偶爾也會與閨友結伴逛首飾鋪子,對京城的街市熟悉的很。

她掀開布簾的一角,感受著街上熱鬧的氛圍,隻覺自己渾身也充滿了年味,心情很不錯,一路見著什麽都想買點回去。

娘親喜歡聽書齋的話本,給她買點時興的話本,爹爹的筆墨許久沒換了,正好可以換兩台新的,祖母每到冬日便風濕疼得厲害,多買幾對護膝與暖襪。

她最愛的糖糕與點心不能少,胭脂水粉也該添些新的了,順便還能去碎玉樓瞧瞧那副新頭麵打的如何了。

至於大哥,那個小販攤上的蛐蛐罐子還不錯,他若不喜歡,她也能拿來玩。

沈嫿雙眼亮晶晶地還在四下看:“核桃,咱們帶了多少銀子出來?”

核桃忙瞅了眼匣子:“姑娘放心,您平日的金子銀票都攢著沒用呢,您便是想買間鋪子也綽綽有餘。”

“走,我們買東西去。”

半個時辰後,沈嫿意猶未盡地坐在茶樓歇腳,這是西街中央最大的一間茶鋪,從三樓可以俯看整條街市。

待上茶水點心的跑堂退出去,她便掀開帷帽放置一旁,邊吃鹽水花生邊往樓下看。

“姑娘,表姑娘先是到了書齋,買了兩本曲譜還買了本舞譜,而後才去置辦了香燭紙錢,這表姑娘平時也沒說自己會舞藝,怎麽好端端看起舞譜來了。”

沈嫿抓了把瓜子,眼皮未抬慢悠悠地道:“自然是為了過幾日的冰嬉。”

她對此並不奇怪,夢裏曾有過,趙溫窈將會與淩維舟一舞定情,既然躲不過,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故意與淩維舟說要帶趙溫窈一塊去。

果不其然,她的小表妹得知這個好消息,便用心準備去了。

這是在防著她會攪和了她的好事,拿雙親為借口出來買舞譜,沈嫿一時不知該誇她心機深,還是說她無所不用其極的好。

但她此番跟著出來,可不是為了來看趙溫窈買什麽舞譜的,而是她記得,夢中趙溫窈在一次外出時意外救下了一個姓霍的小姑娘。

霍姑娘年僅十五身世很是可憐,孤身一人上京投親險些被賣進勾欄,她寧死不從,恰好被路過的趙溫窈所救帶回了沈家,成了她的貼身丫鬟。

後來才知道,這姑娘乃是位被冤而死的將軍遺孤,後她父親的副將冒死為其平反,被追封定國侯,她也一躍成了侯府嫡女。

趙溫窈的出身低微,便是有了這個侯府嫡女做閨友,又機緣巧合結識了痛失愛女的鎮國公夫人,被

收為義女,才得以進入貴女圈,也為她之後當上皇後,鋪墊了道路。

“姑娘,已經按您的吩咐,讓人去通知表姑娘說老夫人身子不適,表姑娘已經匆匆回府了。”

夢中的話本,她也隻看得清自己的視角,很多有關趙溫窈的事,她是不知道的,關於這個霍姑娘,她也隻知道是一次外出偶遇。

至於是不是今日,又是在何處發生的,她便不清楚了,隻得跟著碰碰運氣。

沈嫿喝茶磕著瓜子,聽台下說書先生講了一折戲,眼見出府都一個多時辰了,再不回去恐怕母親會擔心,想來今天是碰不到那姑娘了。

踏出茶鋪,沈嫿才想起有什麽東西忘了買,“上次大哥哥說那栗子酥剛烤好出爐的特別香脆,我們順便去買些回家。”

主仆幾人往沿河的點心鋪子走去,不想剛走出巷口,就聽見有女子的呼救聲傳來。

沈嫿詫異地抬頭去看,便見幾個流裏流氣的地痞正圍著個小姑娘,要把她往間鋪子的後院裏拽。

那姑娘鬢發散亂看不清模樣,衣衫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甚至能看得到內衫,卻依舊在劇烈抵抗著。

“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也能少吃點苦頭。”

可不論他們如何說,小姑娘還是咬著牙抱著門柱怎麽都不肯鬆手,眼見一個臉上帶疤的地痞,即將把她最後一根手指掰開。

一個清亮嬌糯的聲音橫空而出:“光天化日,你們這麽多人欺負個弱女子算什麽本事。”

在場的地痞們順著她的聲音看來,縱是隔著帷帽,依舊被她的身段氣度驚得亮了眼,“喲,小美人,心疼她啊,那不然你來替她?”

沈嫿長這麽大,哪受過這樣的調戲,臉色驀地一沉,“核桃,金子呢,給我把這間店給買下來!”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一負手而立的高大身影,見此,勾了勾唇角,原本抬起的手,緩緩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