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葉殘心

一劍斬落。

劍刃帶起的風斬斷葉子涵身前垂下的一綹發絲,卻沒能如預想那樣成功斬到目標——被葉子涵抱在懷中的“韓卿”。

並非葉子涵保護了她,而是根本無法碰觸,劍氣透體而過,卻不能傷“她”分毫。

這又是什麽古怪情況?

韓卿眉心擰了擰,劍尖一抬,直指葉子涵咽喉。

葉子涵一動不動,任憑劍尖在咽喉上緩緩下壓。

韓卿猛地收回劍來。

不對,一定是有什麽被忽略過去了……等等,任務開始時是兩個幻境!

如果心魔隻有這一個,那當初接取任務傳送過來後,幻境為何會存有兩個?難不成是暗示心魔有兩處,要同時鏟除或者先鏟除另外一邊那個,這邊的才能被消滅?

將風華三千收回雲水戒,韓卿又看了那八風不動的葉子涵一眼,收回目光開始打量四周。

她決定去探探另一處幻境,倘若幻境雙生,那麽這裏也一定有通往另一處幻境的路。

果然,在一塊高高聳立的山石後,她又看見了光圈般的通道。

韓卿毫不猶豫邁進通道。

一陣風雪卷過,懸崖上又隻剩下枯坐的葉子涵,與他懷中靜靜躺著的“韓卿”。

直到韓卿的背影消失在通道中,葉子涵才一聲低歎,仿佛已經被冰雪凝凍住的雙眼緩緩挪動,看向她離開的方向。

**

這個幻境,與方才的大不相同。

韓卿看著銅鏡中鳳冠霞帔的自己,一時間有些怔忡。

從通道中出來後,她就出現在這處精心布置的房間中,大紅的喜被、繡著白頭鴛鴦比翼飛的床幔、披掛著紅綢的桌椅櫥櫃,以及桌上燃著的龍鳳喜燭,不必猜便知道這房間是要做什麽用的。

不止是房間,連韓卿自己也出現了變化,她穿著一身繡有丹鳳朝陽圖的火紅嫁衣,眉心還點著火鳳紋花黃。

“花繁濃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燦,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

有婉轉的唱腔自遠處遙遙傳來,韓卿眉目一凜,風華三千瞬時握入掌中,她提著靈劍推門走出,循著唱詞傳來的方向尋去。

當年生活在現代的她有個昆曲演員出身的媽媽,耳濡目染之下也對昆曲十分喜愛,她自幼就愛模仿媽媽的唱腔身段,長大後雖未以此為職業,但在票友中,水準無疑是很高的,韓家被滅後她恢複了穿越前的記憶,閑暇時常愛唱上幾段自娛自樂,葉子涵雖不知她在唱些什麽,但隻要她唱,他總會坐在一邊兒跟著聽。

如今心魔幻境裏有人唱昆曲,自然與她脫不了幹係。

出了房間,外麵是道掛滿了大紅燈籠的水上回廊,夕陽斜照,晚風輕拂,紅燈籠們在風中輕輕擺**,一旁的水麵上,也漂著數不清的紅色荷花燈,幾條魚兒被荷花燈的光吸引,在燈旁逡巡,尾巴不時打出一潑辣水花。

回廊有些狹窄,隨風擺動的燈籠時不時會阻住韓卿去路,她用劍將它們一一撥開,那邊廂還在繼續唱著,“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幹。”

韓卿穿過回廊,前方橫著道半掩的朱漆銅門,她將靈劍倒扣手中,用左手慢慢推開門扉。

門後,是一方小院,院中一座高台,台前一副桌椅。

高台上,身形嫋娜的女子正揮舞著水袖唱著昆曲,高台下,窄腰長腿的黑發青年半倚半坐在桌前,身穿一襲火紅色繡金麒麟的喜服,手中端一杯酒,正迎合著高台上唱詞的抑揚頓挫而輕輕搖晃。

看著對方身上的喜服,再想想自己身上的嫁衣,韓卿禁不住呼吸一窒。

這小子的心魔都是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喀啦。

正朝前走的韓卿腳下不知碰到什麽東西,瞬時發出一聲響動,高台上唱腔為之一停,那女子放下遮臉的水袖,露出張白白淨淨的麵孔來——那可實在是太白淨了,連五官都沒有。

韓卿深吸一口氣,提劍就要朝那心魔幻化的唱戲“女子”刺去,然而不等她運起靈力,女子忽然化作一道輕煙消失在高台上,而她探出的手腕也被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握住。

“阿卿,大喜之日不要拿劍出來。”

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的葉子涵笑吟吟道,“不吉利。”

這可真是見鬼的大喜之日。

韓卿轉過頭打量著“葉子涵”,對方不明所以,淺笑著挑了挑眉。

“葉子涵,今天是誰跟誰的大喜之日?”

眼前這個“葉子涵”可以交流,韓卿不能放過機會,打定主意要從他嘴裏套出話來。

不料,韓卿不開口還好,這一問話,“葉子涵”臉上神情一下子冷下來。

“你叫我什麽?”

他手上用力,一把將韓卿拽到跟前,“阿卿,想清楚再喊。”

問這話的時候,葉子涵眼角眉梢還掛著笑意,但壓低的聲線裏卻藏匿著危險氣息。

韓卿:……

她最近怎麽老是被問這個問題?

之前是被自稱葉殘心的葉子涵問,如今又被他的心魔問——

等等……

韓卿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間對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個大膽猜測。

“葉殘心。”

她懷揣著幾分試探重新開口,“你是葉殘心?”

聽她這樣喊,“葉子涵”沉默片刻,忽而眼睛一彎,俯身湊到韓卿耳邊道,“叫名字多生疏,過了今日,你該叫我夫君了。”

韓卿嘴角抽了抽,這是猜對了?

所以方才的女子並非心魔,之前坐在風雪斷崖上的葉子涵也不是心魔,眼前這個葉殘心才是正主?

捏了捏掌心握著的劍,韓卿心想不知現在一劍刺出去,任務是不是就算完成了

葉殘心不知他眼中的新娘子正暗自摩拳擦掌,做著一劍捅死自己的心理建設,他鬆開握著對方手腕的手,彎腰去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這東西怎麽跑這兒來了。”

韓卿低眼看過去,發現他從地上撿起了兩個木頭小人。

原來方才她踢到的就是這東西。

韓卿目光閃了閃,伸手從葉殘心手中拿過其中一個木人,木人沒有雕刻五官,隻能看出一個穿著藍色道衣,一個穿著紅色長裙。

“這是你做的?”

她輕聲問。

“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罷了。”

葉殘心把藍色小木人在手中拋了拋,“你喜歡這個?我刻了很多,都送給你啊。”

說罷,他將手中藍色小人朝地上一丟,一陣輕煙漫起,一個穿著藍衣的男子便倒伏到韓卿腳邊。

殷紅的血自男子身下洇出,慢慢染紅地麵。

“救我……”

男子氣息微弱,伸出一隻手抓住韓卿的腳踝,“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在這兒……”

他抬起臉,仿佛在向韓卿哀求,“救救我。”

雖然“他”的麵孔同方才唱戲的女子一樣,沒有五官素淨如紙,可韓卿還是一瞬間認了出來,這是當初被她從雪地裏救回來的葉子涵。

最初的葉子涵。

“我不喜歡這個。”

葉殘心上前一步,與韓卿並肩而立,同時將無臉男子抓著韓卿腳踝的那隻手踩到腳底。

“誒!”

韓卿下意識想要攔他,“你幹什麽?”

“阿卿,這不過是個木人罷了。”

金紅色的斜陽下,葉殘心笑得溫柔又危險,“怎麽,你心疼了?不該這樣呀阿卿,若是連個木人都能叫你心疼的話。”

他腳下忽然用力,在韓卿驚駭的注視下,無臉男子痛呼一聲,化作一地碎木屑。

“若是連個木人都叫你心疼的話……”

葉殘心收了笑,抓住韓卿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滿眼無辜問道,“那我算什麽呀?阿卿,你可有心疼過我?”

“我……”

韓卿欲言又止。

麵對著葉子涵心魔的問話,她竟然理屈詞窮,無話可答。

“來。”

葉殘心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又笑起來,他拽著韓卿的手,拉著她朝前走,“我說過,這東西我做了好多好多,我帶你去看。”

韓卿並不想看,她本能地抗拒著接下來可能看到的畫麵,於是她毫不猶豫抽回手來,後退兩步舉起靈劍。

她來是要斬心魔的,絕不能被心魔給帶進溝裏去!

感覺到韓卿掙脫,葉殘心回過身來。

風華三千劍身上散發出的冷光劃過他幽深如夜的雙眸。

葉殘心的目光在劍與韓卿之間轉了幾圈,隨後搖著頭笑了。

“你想要我死。”

他垂手站在那裏,靜靜看著韓卿,“阿卿,我在這裏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可你卻要我死。”

“世上本沒有葉殘心。”

韓卿強壓住心口那抹不知何時湧上來的酸澀,硬著心腸冷聲道,“你不過是一縷心魔,因為你,葉子涵瘋癲了整整十年。”

“世上怎麽會沒有我呢?”

葉殘心抬起右手,壓住自己的心口,“我就在這裏,阿卿,我一直在這裏,從見到你那天起我就存在了。”

“我是因為你才存在的。”

他朝前走來,毫不避諱韓卿舉著的劍尖,“而你口口聲聲說的葉子涵,他也不會因為我瘋魔……”

噗嗤。

劍刃穿透喜服,刺入肌膚。

韓卿握劍的手開始顫抖,但終究沒有放下。

她要救葉子涵。

想救葉子涵,就必須殺掉葉殘心。

葉殘心渾然不顧當胸刺入的靈劍,繼續朝前走著,一步一步,劍刃深深沒入心口,最終透體而出。

深紅色在喜服上悄悄蔓延。

葉殘心抬起手,箍住韓卿後頸強迫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能讓他發瘋的人,自始至終隻有一個,阿卿,那就是你。”

說完,他一低頭,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