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侍衛上身幾乎跪伏在了地上, 後背豎起了一層層的汗毛。
他咽了咽口水說:“信使在早朝隻匯報到此,皇上聽聞楚將軍戰死臉色大變,而後斥眾人退下, 二人去了禦書房,至於郗將軍的下落應隻有皇上知曉......”
聽到這裏, 蓮姨捂住了嘴巴, 嗓子裏嗚咽了一聲,眼淚止不住的就掉了下來。
林傾白卻是依舊坐在那裏,雙目朦朧, 臉上木然的沒有一絲表情。
他茫然的望了一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手腕的落在案幾上, 居然是想要撿起毛筆, 將方才未寫完的信寫完。
林傾白望著那一張紙, 久久未落筆,他的指尖控製不住的顫啊顫,筆頭的一大滴墨汁落在了紙上。
墨跡暈染開來, 一張紙被染的又髒又亂。
林傾白有些急了, 他方才是想到了一句話, 想要告訴郗安的,為何忽然就想不起來了。
郗安還在潛州等著他的回信。
今日是他的生辰, 為何自己卻連一句祝福的話都想不出!
直到林傾白聽見蓮姨哭著喊了一聲:“王爺!”
林傾白身子一頓, 望著那張紙,隻能看見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 不知所雲。
隻有“安好”二字依稀可辨。
林傾白這才猶如夢初醒, 他閉上眼睛深喘了幾口氣, 手中的毛筆被捏的幾乎快要折斷, 啞著聲音說:“備車.......去皇宮。”
車子備的急,車內沒有燃上火爐,更沒有往日柔軟的錦棉坐墊。
今日京城下著大雪,道路顛簸,車簾被吹開,風雪不斷的卷入車內。
林傾白卻像是感受一般,他身板挺直,垂眸閉眼,似個木頭一樣坐在位置上,寒風帶著冬雪不斷的吹到身上,原本細膩瑩白的手指,此時卻凍得通紅。
蓮姨實在是看不下去,她拿起了大氅,披在林傾白的肩頭,她啞著聲音說:“王爺,您一定要保重好身體,少爺若是知道,定會擔心.......”
林傾白睫毛顫了顫,卻依舊一動不動。
蓮姨也是不敢再勸了。
這一路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馬車就這樣在雪地裏歪歪扭扭的到了皇宮門口。
可是還未等踏進宮門,馬車猛地歪了一下,怎麽都動不了。
蓮姨連忙掀開了車簾問道:“怎麽不走了?”
馬夫回過頭焦急道:“不是不走了,今日雪大看不清路,應是輪子卡到坑裏了,等一會就好!等一會就好!”
說罷,馬夫便高高揮舞著鞭子,兩大鞭子下去,馬吠高昂,拉著纖繩拚命的向前跑,可是馬車卡的太死,晃悠了兩下依舊是一動不動。
“馬上就好.......馬上.......”馬夫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揚起鞭子又是抽了馬兩下。
蓮姨也急的厲害,她回過頭對林傾白說:“王爺,我再吩咐下人尋一輛馬車來,您別急。”
林傾白卻未等蓮姨話落,他睜開眼兩步上前,一把掀開了車簾。
車外的風雪又大了,大朵大朵的雪似羽毛般,翩然落在地上。
皇城巍巍,白雪茫茫,馬車就立在那深紅的城牆之下,竟是如蟻雀般,明明是過年的時節,可是皇宮中卻是萬分空寂,更無來往賓客,獨有宮門口守門兩行侍衛。
林傾白手撐著車板,踏下了馬車,對於旁邊的人說話聲置之不理,他迎著風雪,踩在雪地裏快步的向宮裏走去。
“王爺!”
蓮姨心裏一慌,喊了一聲,連忙也跟著下了馬車。
此時蓮姨也顧不上什麽主仆之分,什麽尊卑,她上前一把拽住了林傾白的手臂。
林傾白的身
子單薄,被她拽的猛地回過身。
“王爺,您再等一等!馬車馬上就來了!我已經尋人去叫馬車了!最多兩刻鍾!”蓮姨焦急的說,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力的拉著林傾白。
她生怕自己一鬆手,林傾白就當真會在這漫天的大雪裏,一步一步的走到皇上的宮殿裏。
風聲簌簌,無盡的雪花在二人之間墜落,一片雪花落在了林傾白纖長的睫毛,林傾白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紅了眼眶,他吸了一口氣低聲說:“可我等不了了.......”
蓮姨從未聽過林傾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心口猛地一縮,定定的立在原地,手上的力道鬆下了不少。
林傾白垂下了眼睛,一把推開了蓮姨的手,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王爺......”
“王爺!”
周圍的下人都隨著蓮姨趕上前,不斷的勸慰著林傾白,林傾白卻是再未發一言,隻是一直向前走。
寒風呼嘯,他的烏發在雪中飛灑,衣擺涓動,大氅上的白鶴紋繡竟似要在雪中騰空飛起來一般。
雪地裏很是難走,加之天寒,在踩在地上的瞬間,白雪就滲透進了鞋靴裏,化成冷的刺骨的冰水,沒走上幾步就腳趾僵硬,雪滲到褲腿裏,腿部都沒了知覺。
而林傾白似全然感覺不到這些一般,依舊往前走,漸漸的那些下人竟然跟不上林傾白的步伐,隻能掉的遠遠的跟在後麵。
大約是兩刻鍾,終是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裏亮著燭光,外麵有一隊的侍衛巡邏,還有大太監守在門口。
林傾白走上前,那些侍衛望著林傾白這番狼狽的模樣都愣了愣,太監高風當即驚呼出聲:“雲王爺,您這是怎麽來的!怎的.......怎的身上都是雪?!”
林傾白烏發間落滿了白雪,身上早已沒了直覺,隻是定定的站在原地,啞著聲音說:“我要見陛下.......”
“是是是!”高風連忙應著說:“陛下現在正在議事,我進去通傳一聲,雲王爺您等一等!等一等!”
說完高風就慌張的走進殿內,沒多時高風小跑著出來說:“雲王爺,陛下請您進殿!”
林傾白拉起衣擺,跨步走進了禦書房,原本在裏麵的大臣也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那些大臣迎麵看見林傾白的這副模樣,都紛紛驚住了。
雲王爺常年白色紗衣,麵容清秀,似不染塵埃的仙子般,何曾有如此狼狽之時。
最後那些大臣還是無一人敢上前同林傾白說話,隻是歎了一口氣低頭快步的走了出去。
走過走廊,林傾白進入了禦書房的內殿。
皇上正皺著眉頭坐在案幾前,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奏折,書籍,地圖,而他埋身在這一堆的東西裏,煩躁的在翻看著幾張紙,手指一緊竟是將這幾張紙撕的粉碎,扔在了地上。
“皇兄.......”林傾白叫了一聲。
皇上這才抬起頭,望見林傾白時瞳孔猛地一縮。
林傾白滿身是雪,雪水滲透了衣服,水滴順著衣角落下,而他凍得手指發青,渾身蒼白的似也要化在這片雪中。
皇上連忙站起身說:“小十,你這是怎麽弄的?!”
林傾白沒有說話,他還是依著禮節,撫開了衣擺跪在了地上,隻是他的身子凍得僵硬,就連跪下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得很艱難。
“皇兄,我已知潛州之事,還望皇兄可以如實相告潛州的情況。”林傾白雙手合禮,行禮的手凍得通紅,細瘦手臂都在微微發顫。
皇上腳步一頓,半響歎了口氣,將林傾白扶了起來,說:“朕沒將這事告訴你就是怕你會如現在這般,如今看來你都知道了......”
“還望
皇兄可以如實相告潛州的情況。”
皇上無奈極了,他回過頭對下人說:“來人,將火爐燒旺一些,再給雲王燒一個手爐。”
說完皇上就林傾白扶到了書桌旁的軟墊上坐著,那裏靠近火爐,是最暖和的地方。
林傾白身子虛弱,由著皇上的力道坐在軟墊上,還沒有坐住就又直起身子:“皇兄......”
林傾白這次還未開口發問,就被皇上抬手打斷了。
皇上也滿臉疲憊說:“楚將軍戰死了。”
說罷皇上便沉沉的歎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下就壓在了林傾白的胸口。
林傾白的手緊握成拳頭,牙齒緊咬著下唇,無比煎熬的等著皇上後麵的話。
隻聽皇上繼續道:“朕知道你想問郗安,但朕卻無法給你答案,你應該也聽說了,那日他與楚將軍一同前往漠山,卻遇到了伏擊與雪崩,一同前往的將士都埋在白雪之下,而後前往的援軍在雪中隻挖到了楚將軍的屍骨,至於郗安.......還沒有下落,恐凶多吉少。”
聽完皇上的這一番話,林傾白的手中的汗已經將衣袖汗濕,他緩緩的鬆開了手指,一時間居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該做些什麽?
他一向聰明,而現在居然需要很慢很慢去思考方才皇上說的那一番話。
沒有下落......
沒有下落就是不知道是生還是死。
雪崩,所有的將士都被埋在了雪下麵,跟郗安一同墜崖的楚將軍已經逝世了。
那郗安呢?
凶多吉少。
直到林傾白嚐到了絲絲縷縷的血腥味,他才鬆開了緊咬著嘴唇的牙齒,如同鈍鏽的石磨般,終於有了一點點的反應。
他忽略了皇上後半句的凶多吉少,隻是慢慢的點了點頭說:“沒有下落便好.......”
皇上看這個林傾白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是歎了一口氣。
楚將軍去世的突然,潛州軍心動**,這讓原本對阜朝有利戰局,轉瞬坍塌。
朝中大臣都在焦頭爛額,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清理戰場,再找一個能夠穩住戰局的人前往潛州,及時的把控住整個局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而如今在朝中放眼放去,竟難有適合前往潛州一統戰局之人。
皇上與林傾白各有心事,爐火在二人發出了劈啪的燒炭聲。
林傾白望著那個爐火,眼眸中映著盈盈的火光,忽然他沉沉的開口問:“皇兄,楚將軍的屍骨現在何處......”
一提及楚將軍,皇上麵色憂愁更深,他抬手搓了搓臉說:“還在潛州。事情發生的突然,信使快馬加鞭的回來傳信,但是距離潛州發生此事還是已經過了十四日,不過潛州那邊天氣寒冷,屍首也凍得住,楚將軍畢竟是我阜朝的大功臣,朕方才和禮部侍郎商議過了,將他的屍首帶回京城,厚葬入皇陵。”
若是往時,林傾白定會誇讚皇上仁德,如今他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望著那團火爐。
皇上頓了頓,繼續道:“朕打算加派一些人手前往潛州,將楚將軍的屍骨帶回來,也可以幫助尋找郗將軍。”
林傾白這才緩緩抬眼望向皇上,說:“.......我也去。”
皇上皺了皺眉頭,說:“胡鬧,你可知從京城到潛州有多遠?你連從京城回府兩刻鍾的路程都受不住,何來近兩個月車馬勞頓?”
林傾白沉著聲音反問:“那皇兄打算派何人前去潛州?”
“應是越輝,畢竟他是楚將軍唯一的徒弟,也算是楚家最後的一個人了。”
皇上這句話說的悵然。
林傾白收回了目光,沉默了半響,忽然他竟然低頭笑了一聲說:“是,他是
楚將軍唯一的徒弟......”
忽然林傾白湊近了一些,抬起泛紅的眼,輕顫著聲音問:“可皇兄,你可曾想過我也就隻有郗安這一個徒弟.......雲王府也就隻有我和他二人了!”
皇上怔了怔望著林傾白,爐火的暖光映到了林傾白清秀蒼白的臉頰上,他眼睛一動不動的與皇上對視。
悲傷、憤怒、無助,太多的情緒含在林傾白的眼中,最終也都隻化成了他含在眼中的淚。
多年來,林傾白溫潤,懂禮,對誰都掩著半顆心,即便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皇上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情緒濃烈的眼神。
哪怕是他不信任他,從他的手中奪權之時,林傾白也是麵色淡淡的放了手。
二人對視了半響,皇上還是受不住林傾白這番激烈情緒的目光,他挪開了眼,沉下了聲音勸慰道:“小十啊,我知你現在心情,但畢竟還未尋到郗安,若是你去了潛州,等到尋到他時,發現他無恙,你卻病倒了,可謂是得不償失,你留在京城,等待結果也是一樣的。”
林傾白的手緊握成拳,他吸了一口氣,沉沉的閉上了眼睛,低聲的說:“可是太慢了......”
從潛州到京城傳一封書信,快馬加鞭也要半個月,就算那邊有了郗安的消息,他也要等半個月才可知。
他隻是怕自己若是每日這般煎熬著,怕是渡不過這半個月的時間,等不來郗安的消息。
稍晚了一些的時候,林傾白從禦書房裏走了出來。
下人們早已經候在了門口,隻等林傾白一走出來蓮姨就慌張的問道:“王爺,郗安少爺怎麽樣了?!”
“王爺,有沒有少爺的消息了?”
殿外的冷風太大,林傾白的身子晃悠了兩下。
蓮姨連忙扶住了他的手臂,目光擔憂。
“郗安,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林傾白聲音微啞的緩聲說。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互相看了看,無一人再言語。
下落不明,便是還有希望。
但一想到潛州的那個情況,連楚將軍都葬身於此,眾人又都沉了臉色,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即便是林傾白已經在禦書房裏烤了半天的火,手卻還是涼的像冰塊一樣。
馬車早就在禦書房前的空場子前候著,蓮姨扶著林傾白踏下禦書房的台階,就遙遙的看見越輝挎著佩劍,穿著一身玄色大氅從遠處踏雪而來。
他麵若寒霜,走路的步子很大,也未乘馬,與林傾白不同的是他即便走在雪地裏,也依舊步履幹練,如同走在平地一般。
如此風塵仆仆的模樣,應是方才得知楚將軍的死訊,從軍營裏趕了過來。
不過是轉眼間越輝就走到了禦書房門前,身上還帶著一陣寒風。
下人們紛紛向越輝行禮,而越輝卻宛若未聞見,他沒有對林傾白行禮,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林傾白一眼,隻是麵色冰涼的越過林傾白,直直的走進了禦書房。
上了馬車,林傾白一路無言,隻是目光縹緲的望著窗外。
直到快要馬車快要走到雲王府,林傾白才開口說道:“去青莫寺。”
蓮姨看著林傾白臉色不好,她目光擔憂的勸慰道:“王爺,青莫寺太遠了,還需要再走上小半個時辰,您今日折騰的時間久了,加之天氣寒涼,青莫寺裏不如家中舒適,我們今日還是先行在府內歇息吧.......”
林傾白目光依舊是望著車外,道:“不冷,去青莫寺。”
“王爺,您方才在皇宮踩了雪的衣靴都未幹,怎會不冷?”
“不冷。”林傾白依舊是這樣說。
蓮姨開口還欲再勸,卻忽而聽見林傾白說道:“如此這般我便覺得冷,那安兒被埋在雪裏該有多
冷.......”
林傾白的聲音很淡,像是如同那窗外的雪,被風吹起轉眼就四處飄散了。
蓮姨紅著眼背過臉,再也說不出一句勸林傾白的話了。
到了青莫寺,林傾白將自己鎖在了房間裏,一直跪在那尊佛像麵前。
房內燭火長明,一直到了第二天辰時,房外麵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下人,甚至連涼瑤楚都趕了過來。
林傾白昨日一天未眠,連膳食都沒用,房門也打不開,隻能從窗戶的油皮紙處依稀的看見林傾白跪在地上消瘦的身影。
紅月急的小臉通紅,跺著腳對蓮姨和涼瑤楚說:“昨日一晚上王爺就是如此!一動都未動,房內的炭火都快要燒完了!”
蓮姨也慌了,她著急的四處張望了一圈:“王爺把門鎖了,這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涼瑤楚是個急性子,她怒聲道:“門鎖了就把門給撬開,你管他讓不讓你進去,若是不然他能一直在裏麵坐著,還沒等到郗安的死活,他就先把自己熬死了你信不信。”
說完涼瑤楚也不等蓮姨說什麽,就走到前麵的小樹林裏,彎著腰在地上找著什麽,沒過一會她就撿了一隻窄細的樹枝回來,將樹枝插進了門縫裏,隻聽哢噠兩聲門內的門鎖就被頂開了。
殿門打開,隻見屋內燭光閃爍,林傾白穿著一身白衣,背對著殿門而跪,而那尊佛石像,高高的屹立在房內,麵容帶笑的俯視著殿內的一切。
涼瑤楚一向大膽潑辣,此時她看見林傾白單薄的背影,卻一改方才的神色不願進去了。
她向後退了兩步,難得猶豫的說:“........我不怎麽會說話,你們找個會勸人的進去。”
蓮姨端著餐盒走進了殿內,她生怕會驚擾到林傾白,每一步都走的很輕。
房內的炭火確實是快要燃盡了,溫度幾乎與房外無異,就連小白都凍得縮在角落裏,半眯著眼睛。
蓮姨將一個小案幾放在林傾白的身前,又將餐盒打開,每一份菜都拿出來擺好,這才輕聲的叫林傾白:“王爺......”
房間裏光線沉暗,林傾白的臉色很差,白的似快要透明,眼睛下麵泛著青紫色,唇色也不如往時紅潤,而是幹裂的起皮,手中執著一串佛珠,嘴裏輕聲的念著。
蓮姨望著心疼,又輕聲喊了一聲:“王爺。”
林傾白這才似如夢初醒,睫毛顫了顫,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雙眼模糊的望著蓮姨。
蓮姨已經年邁了,昨晚也是一宿未眠,眼裏斥滿了紅血絲。
她垂下眼,拿起筷子給林傾白布菜,嘴裏念叨著:“王爺,我知您現在沒有胃口,但是為了身體,您多少是要吃一些......”
林傾白垂著眼眸,目光淡淡的望著那些膳食出神,卻半響未動。
蓮姨強撐著笑意,勸道:“王爺,郗安少爺臨行前特意給我囑咐說,王爺愛吃南瓜粥,若是王爺沒有胃口,可以將南瓜粥中加一些羊奶,再配上山莓幹,酸甜可口,王爺一定會吃飯的。”
小白也在這時晃著尾巴,走到了林傾白的身邊臥下,舌尖輕輕的舔舐著林傾白冰涼的手背,也似在安慰他。
“王爺,你就看在郗安少爺那麽懂事,你就別讓他擔心了.......”
蓮姨紅著眼睛將筷子遞在林傾白手邊,說:“多少吃一些吧,王爺。”
林傾白抬起頭仰望著前方那尊佛像。
他俯身在石像之下,第一次覺得那尊佛像真高,幾乎快要聳入房頂,聳入雲端。
他望的脖子酸痛,望的眼睛幹澀,就這樣他仰頭望了一會,又垂下眼一言不發的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府裏的下人很細心,知道林傾白肯定沒有食欲,準備的都是一些他
愛吃的清淡小食。
而往日那些美味的膳食,什麽羊奶南瓜粥,什麽酸甜的山莓幹,林傾白卻嚐不出任何的味道,隻是麻木的吞咽著。
每一口下肚的食物都能激起他胃腹陣陣翻攪惡心,可是他卻不動聲色。
看著林傾白吃完了東西,蓮姨終於鬆下來一口氣,她埋頭開始收拾案幾上的碗碟,卻聽林傾白說:“蓮姨,幫我把寫給郗安的回信寄出去,還有他的生辰禮物。”
蓮姨一愣,連忙應著:“好,好.......”
林傾白又淡聲說了一句:“蓮姨,你辛苦了。”
林傾白的嗓音有些啞,但是卻依舊清潤好聽,當他輕聲說話時,聲音就如同那爐香飄出的氤氳白煙,在空寂的佛殿裏縈繞升騰。
蓮姨沒有抬頭,她垂著頭又繼續開始收拾著東西,聲音卻是變了調:“我不辛苦,不辛苦......”
原本府裏眾人以為經過這件事之後,林傾白會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睡。
蓮姨都生怕林傾白先將自己熬垮了,可是沒有想到,林傾白吃完了這頓飯後就變的與往常無異。
他住在寺廟裏麵,早上辰時起床用早膳,之後便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與佛祖麵對而坐。
其他的時間該睡覺睡覺,該用膳用膳,也沒有出現過身體不適的情況,這倒是讓涼瑤楚和蓮姨都鬆了一口氣。
隻是林傾白原本就不多的話,如今卻更少了。
就這樣,一連多日林傾白都是如此,住在寺廟裏遠離朝堂。
而在此期間,朝中的卻是風雲起伏。
楚將軍的死,給了整個朝堂莫大的打擊,整個阜朝一夜之間失去了頂梁柱。
原本已經被打回老巢的赤熯族,如今更是變本加厲的朝潛州進攻。
皇上本是想要派越輝前往潛州,處理戰亂。
然而就在越輝要出行的前兩日,他所在的東大營忽然發生大火,軍營裏的糧草被燒,還葬身了不少的將士,損失慘重。
在皇上心中京城的布防自然比邊疆更為重要,於是皇上在朝堂上發了一通怒火後,還是決定將越輝留在了京城。
潛州那邊,皇上派了一位年輕的都督,並委派了數千人的軍隊一同前往,輕兵上陣,不要求領兵作戰,隻是要找到郗安,並將楚將軍的屍骨帶回來即可。
那一行人第二日就出了京城,趕往潛州。
即便是他們的再快,來回也要近一個月。
直到進入了春分,天氣漸暖,寺廟中的桃花露出了淡粉的小花苞,庭院中若有若無的散發著清雅的淡香。
這一日林傾白用完了早膳,一如之前一般關上了房間裏的大門,將自己反鎖在房內。
到了快中午時,寺廟裏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接著就是人聲的喧鬧。
林傾白對這種聲音置若罔聞,繼續低聲的頌著佛經,直到那喧鬧的聲音直接來到了大門前。
砰砰砰!
重重的敲門聲在門外響起,屋內的小白立刻直起身子,衝著門外汪汪的叫。
“王爺!王爺!”
門外的喧鬧聲伴隨著蓮姨急切的喊聲,一聲比一聲激烈。
林傾白這才放下了手裏的佛珠,站起身走到大門處打開了殿門。
陽光正好照到了大門處,林傾白許久呆在昏暗的房間裏,被刺的眯了眯眼睛,待他緩過了一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門外站滿了人。
蓮姨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抬手抹著眼淚。
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鎧甲的將士,那個將士走到了林傾白身前,跪地行禮,道:“雲王爺我是這次隨著魏都督前往潛州的將士,都督趕去皇宮複命,特命我先來給雲
王爺傳信,郗將軍已經尋到了,生命無憂,隻是受了輕傷,目前正在潛州軍營休整,雲王爺請放心。”
殿外的下人應是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下人都紅了眼睛,有的甚至壓著聲音哭了起來。
林傾白卻沒什麽激動的表情,他輕聲的又問了一遍:“你方才說什麽?”
“郗將軍已經尋到了,生命無憂,隻是受了輕傷,目前郗將軍正在潛州軍營休整,雲王爺請放心。 ”
林傾白點了點頭,他在眾人的目光下轉過身,想要走進殿裏,卻忽然感覺疲憊極了,緊握著殿門的手力道一鬆,整個人站不穩的向後倒了過去。
“雲王爺!”
“王爺!”
林傾白就在眾人的驚呼聲,閉上了眼睛,暈了過去。
昏昏沉沉間,林傾白大腦紛亂,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而每一個夢中都是漫天的大雪。
他夢見他的師尊仙逝的那一天,也是下著大雪。
他與師兄弟跪在殿外的雪地上,遠處鍾鳴三聲,師姐站在台階之上,抬手一揮落下了一道水藍色的結界,隨著那道結界緩緩的覆蓋下來,被籠罩在結界內的宮殿一點點變成了透明。
他夢見師尊仙逝後,師姐決定閉關百年,一人踏上了仙界最高的淩浮山,林傾白送她到了山下,望著師姐背著一把明月劍踏上了那高聳入雲的山階。
雪依舊在下,越下越大,越下越烈,將林傾白困在其中。
這樣無盡的大雪,林傾白隻遇見過一次,在噬魂嶺。
林傾白揮動著手,想要落下一道避風雪的結界,卻在抬手間發現自己身上並無半分的法力。
“林傾白.......”
“林傾白.......”
遠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個聲音很耳熟,林傾白便在風雪中艱難的循著聲音走著,風吹得他頭發紛亂,眼睛都睜不開。
忽然一雙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頸,林傾白一頓,掙紮的抬起眼睛,看見閻秋司站在他身前。
閻秋司穿著一身黑衣,迎著風雪而立,血侵染了他的半張臉頰,似受了很重的傷。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抬起頭露出了血紅的眼睛,麵容帶笑的質問道:“林傾白,我到底有什麽錯?你不惜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了我。”
林傾白被他掐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胸口劇烈的起伏。
閻秋司扭曲著臉龐,望著林傾白時滿目皆是滔天的恨意,他咬著牙說:“林傾白,你死不足惜。”
說話間,閻秋司就抬起了手,手心燃起了一道黑色的火焰,那束火焰發出了攝人的威力,燃盡四周的風雪。
他慢聲的說道:“林傾白,你去死吧。”
說完他大手一揮,將那束火焰拍入林傾白的魂丹。
林傾白閉上了眼睛,卻並未等到蝕骨的疼痛。
他睜開了眼睛看見閻秋司的笑意頓在了臉上,鮮血從他口中大口大口的吐了出來,手掌的火焰也在驟然間消失。
閻秋司怔然的看著林傾白,他緩緩的低下頭,心口處正正的插了一把純白的長劍,而劍柄正握在林傾白的手中。
“林傾白.......”閻秋司嘶聲喊著林傾白的名字,手上的力道恨不得將林傾白脖頸掐斷。
林傾白皺了皺眉頭,更加用力的將劍刺入閻秋司的心髒。
滾燙的血源源不斷的從閻秋司的心口冒出,染紅了他的衣襟,也染紅了那把白潔無暇的長劍。
林傾白卻是麵無表情。
“林傾白,為什麽啊.......”閻秋司顫抖的發問。
剩下的話還沒有說話,閻秋司的臉卻忽然開始變化了。
那張滿是鮮血的臉掩在漫天的風雪之下
,仇恨的眼睛漸漸變得柔和清澈,居然變成了郗安的臉。
郗安雙手按在那把劍上,不敢置信的望著林傾白問道:“師父,為什麽啊.......”
林傾白大驚,他忽然就慌的要命,方才那冷漠的表情瞬間就坍塌了,他連忙鬆開了握著劍的手,心疼如刀絞一般。
“安兒,安兒......”他捧起郗安的臉,竭力的用指腹擦拭著郗安嘴角的鮮血,可是那鮮血就像是怎麽都擦不淨的溪流,將郗安的臉糊的滿是鮮血。
漸漸的郗安那雙漆黑的眼眸失去了神色。
“安兒,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安兒,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師父.......”
林傾白竭力的喚著郗安,可是郗安的臉隻是軟軟貼在他的掌心,一如往時一般乖巧,卻再未有半分的反應。
“安兒.......”
“安兒!”
林傾白猛地睜開了雙眼,他渾身虛汗,胸口不停的起伏。
蓮姨快步的走過來說:“王爺,你終於醒了!”
說完蓮姨就叫旁邊的人過來:“涼大夫,王爺醒了你快來看看!”
涼瑤楚這才走上前,拿起一塊手帕搭在林傾白的手腕處,給林傾白診脈,過了一會她收起了手帕,語氣不善的對林傾白說:“你知道你昏迷了幾天嗎?!三天!足足三天!你這一個月日日都跪在佛寺裏,膝蓋都跪的淤青紅腫,加之你這些日子憂思過重,嚴重的氣血虧空,要不是我給你診脈,我都不知道你之前都是吊著一口氣活著!要是再晚一點,你連命都沒了!”
涼瑤楚在一旁訓斥的起勁,林傾白卻半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還沒有從方才的夢中回過神,夢中其他的場景林傾白都記得不真切了,唯獨郗安那雙滿是鮮血的臉,就像是被烙在他腦中一樣,隻要一眨眼就浮現在他的眼前。
過了半響,林傾白才定住神望了一圈。
他已經回到了雲王府中,四周全是府中的下人在伺候,忽然他看見那個傳信的將士也在,他微微的抬起手將那個將士喚了過來。
將士走到了他的床前,隻聽林傾白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他沙啞著嗓子問:“安兒,受了什麽傷.......”
將士單腿跪在地上,道:“稟王爺,郗將軍左手臂骨折,身上還有一些擦傷和凍傷。”
“他傷的重不重.......”林傾白又問道。
“稟王爺,我們回京之時郗將軍已經可以如常人般下地行走,王爺不必擔憂,並且郗將軍讓我和您帶一句話,他已經收到了您的信,但因雙手被凍傷無法提筆回信,隻是讓我告訴王爺,他一切安好,王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莫要為他擔心。”
林傾白聽見這些,懸在空中的那顆心,才算是沉沉的落下了。
他低聲道:“那便好.......”
涼瑤楚在一旁卻擺不出什麽好臉色,她將手裏的藥瓶放的砰砰作響,語氣不善的說:“你怎麽不先關心關心你自己病的重不重?我早就說過那個臭小子命大得很!倒是你這身子板脆的,恨不得風一吹就斷,現在可好被我說中了吧,那小子在那邊活蹦亂跳的,你就在府裏好好躺著吧,沒個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還真的是被涼瑤楚說準了,林傾白這一病還真的是病的不輕。
他身體底子很差,對常人而言隻需幾天就可以痊愈的傷勢,在林傾白身上卻能久久不愈。
他膝蓋上的傷勢發炎流血,高燒低燒反反複複。
白天時林傾白昏昏沉沉,到了晚上就是夢魘不斷,他還是經常夢見郗安消失在他的眼前,醒來之後是深夜,他一人躺在**心髒砰砰的亂跳,幾
乎快要將他的胸腔敲碎。
每當這時他都需要看一看郗安寫的他的信。
郗安那瀟灑有力的字跡就是林傾白的安神藥,看著看著他的心髒就漸漸平和了下來,安穩的睡去。
時間久了,裝著郗安書信的那個木盒索性就放在了林傾白的床頭。
就這樣一躺,林傾白就在**躺了一個多月。
這期間京城為楚將軍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皇帝特意命人給楚將軍做了一副琉璃冰棺,可保屍身多日不變不敗,楚將軍被追封為護國大將軍,停棺在將軍府,舉國悼念,眾臣祭拜。
三日之後,在皇宮親衛的護送下,將楚將軍葬入皇陵,殊榮無比。
等到了林傾白可以下地行走的那日,他也收到了郗安的回信。
日子已經到了四月初,天氣愈發的暖和,庭院的杜鵑花開得正豔,清風吹的湖麵波光閃閃。
林傾白一人坐在庭院裏,拆開了郗安的信。
郗安的這封信寫的很長,之前每次都寫的是兩頁紙,而這次卻寫下了足足四頁。
在信中他寫下了潛州的漫天大雪。
雪花飄飄攘攘的落在地上,滿山之際便是白雪覆蓋,而他站在漠山之巔眺望著,能夠看見空中初升的朝陽,能夠看見白雪覆蓋的村莊,能看見邊疆高聳的守牆。
他說,就這樣一直望著,順著那條路一直望下去,他好像就可以看見回家的路,看見他腳下的這篇疆土臣服在他的腳下,看見他歸來時林傾白眼中溫和的笑。
郗安的文筆一向不好,卻在寫完了這些後也不知道哪來的心思,在信中的頗有興致的寫到。
——若我歸來之時是春日,漠山雲花開得最盛,我定快馬加鞭獻與師父。若是夏日,潛州桑蓮酸甜可口。若是秋日,漠山的楓葉似火更是絕豔。可是冬日,漠山隻餘茫茫白雪,再無其他,我隻願歸朝之時能將伴我征戰的披風披在師父肩頭,這樣師父也是伴了我。
滿滿的四頁紙,郗安寫了塞外的景色,寫了他見過的新鮮玩意,卻從未在信中提及過那場雪崩,提及過他的傷勢,也未提及過他對林傾白的思念。
可林傾白看著那些話,隻覺得心口的思念如同止不住的泉水,從胸口溢到了他的眼眶。
——我無事,師父惦念自己,也是在惦念我。
信的最後,郗安隻寫下了這一句話。
隻有林傾白知道,這淺淺的一句話,卻是郗安在鬼門關走了那麽一回,遭受了多少的難以言說的苦難。
旁人眼裏隻有郗將軍性命無憂,如此便好。
隻有林傾白在乎他傷的重不重,痛不痛,雪崩時他在哪裏,是如何從雪中爬出來的,那漫山的大雪覆身的時候冷不冷?
最後隻有一句,我無事。
林傾白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幾張消薄的信紙,閉上眼睛,淡聲說:“無事便好。”
無事便好。
-
冬日將過,春日漸來。
又過了兩年。
在這兩年裏,整個阜朝上到八十的老叟,下到三歲的孩子無人不知赫赫有名的郗將軍。
就連孩子們玩鬧之時,隨口唱起的童謠都是:“東南風,西北風,不如郗將軍穿著鎧甲大威風,雪悠悠,雨簌簌,比不得赤熯王下跪時怕嗖嗖。”
楚將軍去世之後,年僅十六歲的郗安扛起了潛州軍旗。
當得知這個消息時,朝中的大臣又不讚成了,紛紛上奏皇上,說郗安太過年少,在阜朝從未有過年下二十之人坐上主將之位,請求皇上再派一人坐鎮潛州。
可是那日未等眾臣請奏完,潛州的戰報就傳到京城。
郗安帶了一千人馬衝鋒漠山,三路突擊,勢不可擋,攻下了漠山
部落,殺了部落首領,為楚將軍還有那埋在漠山的上千將士報了仇,更是斬落了赤熯族的主力部落。
這個戰報一出,朝中再無人敢多說一語。
往後的日子,潛州的戰報頻頻。
每一次都是郗安如何英勇的擊敗了敵軍。
林傾白未能在戰場目睹郗安的風采,卻能聽見京城之人口口相傳,郗安殺敵的時候是如何的幹脆狠厲,是如何帶兵一路浴血深入到赤熯族深處。
郗安所到之處另赤熯之人聞風喪膽,更有是開門獻城之人,不戰便降。
此番風采,比當年全盛時期的楚將軍更為鋒芒尖利。
隻叫人紛紛稱讚,郗將軍是千年難遇的將才!
直到匡元十一年,冬月初二。
漠山下了初雪,郗安領兵攻到了赤熯王族,赤熯族的迪孚大將出來迎戰。
那個將士身高九尺,體壯如熊,武功高強,多年守在赤熯王身側,騎射之技可百步穿楊,刀法精湛可在揮手間橫劈數人,在赤熯族可謂是赫赫有名,無人不畏。
那日郗安騎著戰馬,與迪孚對戰,二人廝殺近百回合。
最終在太陽落山之際,二人兵馬相交,郗安斬下了迪孚的頭顱,懸與劍上。
失了迪孚,赤熯如同失了手足。
阜朝將士士氣大震,如潮水般攻破宮闈。
而赤熯王顫顫巍巍的走出了宮殿,雙手捧著王族赤印跪在郗安身前,宣布赤熯族願意效忠阜朝,效忠陛下。
自此為期四年的戰役,大捷。
或許是送信的車馬很慢,或許是遠在邊疆的將士都急著回朝,或許林傾白久閉深府,又或許是眾人商議著要讓給林傾白一個驚喜。
等到林傾白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郗安已經帶著眾將班師回朝,抵達了京城城門。
辰時未到,林傾白就被敲門聲喚醒,蓮姨笑意滿麵的拿著一件嶄新的衣衫進房。
林傾白隻以為今日是上朝之日,並未上心。
隻是待他的馬車穿過京城街道之時,林傾白才隱隱發覺不對。
往日如此的時辰路邊隻有早起買菜的農人,鮮少有其他的人。
而今日路邊是熱鬧非凡,老老少少的都聚集在街道了,比過年辦年貨的時候還要喧鬧,眾人都紛紛的擠在路兩側,不停的在張望著什麽。
林傾白隻是依稀從那些話語中聽見什麽郗將軍,什麽回朝。
林傾白愣了愣,恍惚間隻覺得今日走的道路不像是進宮,而像是出城。
越是到城門口,越是守衛森嚴,站滿了侍衛。
林傾白未來得及細思,馬車就停了下來,他被人扶下馬,心中已經預料到了什麽。
林傾白未問一句話,隻是由著下人的指引穿過了重重侍衛,又穿過了站在城門口的眾位大臣,站在最前麵。
他能夠聽見眾人的誇讚聲。
那些大臣和百姓都紛紛的看向了林傾白,說道:“郗將軍真的是了不起。”
“都四年了,時間也過的太快了。”
“當年走的時候還是個小毛孩,現在回來可就不一樣了啊。”
“要還是說雲王爺眼光獨到,若論哪家的公子少爺能有郗將軍這般出眾,這日後當真是要頂了楚將軍之位了。”
......
身後的劉尚書對著林傾白拱手奉承道:“雲王爺,此次郗將軍班師回朝,皇上特意讓我等出城相迎,皇上已經在宮中擺上了宴席,就等郗將軍回京相祝,這是何等的殊榮啊!郗將軍未來不可估量啊!”
林傾白站在最前,沒有回頭沒有應聲。
他的身子僵硬,手也有些發冷,如同一個不會動的木板一樣,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隻
是定定的望著通往遠處的路。
一刻鍾之後,前方的叢林中傳來了馬蹄聲。
漸漸的那馬蹄聲越來越轟烈,獨有千軍萬馬之勢,震的地動山搖,隻見塵土四起,黑壓壓的人馬不斷的逼近。
隊伍最前方,那抹熟悉的人影身披深色披風,眉眼英俊,單手扯韁,風姿中有淩於眾人的英颯。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馬的一聲高鳴,那個男人騎在駿馬之上,停在了林傾白身前。
“恭迎郗將軍凱旋!!!”
“恭迎郗將軍凱旋!!!”
“恭迎郗將軍凱旋!!!”
身後眾臣紛紛拱手,齊聲恭迎郗將軍,百姓們擁擠著守城的侍衛,想要一睹郗將軍風貌。
刹那間京城沸動,羽鳥驚鳴,騰空而起。
而郗安忽視眾人,在這排山倒海的應喝聲中翻身下馬,一邊扯著自己肩頭的披風,一邊快步的朝林傾白走來。
在他的每一步之間,林傾白隻覺得自己被冰封的心髒開始迅速的融化,快速跳動,猶如春日複蘇,百草紛綠。
直至郗安走到了林傾白身前,他扯下披肩,在寒風中將披風披到了林傾白的肩頭,一如他在信中所言。
——可是冬日,漠山隻餘茫茫白雪,再無其他,我隻願歸朝之時能將伴我征戰的披風披在師父肩頭,這樣師父也是伴了我。
林傾白目光顫動,當那件帶著郗安體溫的披風蓋在他肩頭時,林傾白知道,這一場戰爭不是郗安絕處逢生。
而是他,劫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