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暑假的最後一段時間溫辭沒有再出去,安城的夏天短暫,開學時溫度已經降了不少。
高二分班是按照上學期聯考的成績,溫辭和林皎都留在了重點班,教室還在六樓,隻不過從西樓換到了北樓,跟教師辦公室在同一棟。
剛開學一切都很混亂。
新的教室,新的同學,林皎是個社交達人,進了班裏就沒安靜下來,跑進跑出幾趟。
上課鈴打響的時候,她從外麵進來,抓起溫辭的水灌了兩口,“你敢相信嗎?”
“什麽?”溫辭把剛發下的書分好放在她桌上,發現漏了一本英語聽力教材,把有的先拿給了林皎。
“這學期江主任跟學校提議,把文理最後兩個班級搬到了五樓,就在我們樓下,跟老鄭他們在一個樓層。”
北樓算綜合樓,以往隻有頂樓才設班級,往下都是辦公室和多媒體教室。
林皎樂死了:“楊崢他們班就緊挨著江主任的辦公室,現在大聲說句話都不敢,比我們樓上還安靜。”
溫辭笑著說:“那好慘啊。”
“豈止是慘,簡直都快活不下去了。”林皎樂了一節課,下課後看到溫辭起身,問了句:“你去哪兒?”
“少了本英語教材,我去樓下找找。”
“那我跟你一起!”林皎跟過去:“正好再去看看楊崢的熱鬧,唉喲,這事我能笑一學期。”
溫辭拿她沒辦法:“你收斂點,樓下不止有楊崢一個人在。”
下到五樓,果然比樓上還安靜,封閉式的走廊連個人影都沒有,路過理科班門口,溫辭匆匆瞥了眼,教室裏趴倒了一片,分不清誰是誰。
她沒多看,和林皎在楊崢班門口分開,一拐彎進了鄭益海辦公室,裏麵隻有一位女老師在。
她聽了溫辭的來意,指了指角落:“你去那兒找找,應該還有多餘的。”
溫辭點點頭,“謝謝老師。”
文理英語不分,十幾個班的教材都堆在一起,溫辭埋頭找了一會,聽到一聲報告。
她找書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了眼。
男生站在門口,穿著藍白色的校服,身影高高瘦瘦的。
他也說是來找書,女老師聽了笑說:“怎麽今天都是來找書的,你們課代表辦事不靠譜啊,都在那兒,自己去找吧。”
“謝謝老師。”他走進來,腳步聲像踩在溫辭心上。
淡淡的皂角香靠近。
他慣會裝,“同學,你在找什麽書?”
“聽力教材。”溫辭快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你要找什麽,我剛剛翻過一遍,大概記得位置。”
“英語教科書,高二上。”衛泯蹲在一旁,肩膀抵著牆,手裏隨便拿著本書翻來翻去:“你沒找到?”
“好像沒了,可能哪個班多拿了。”溫辭從底下抽出一本書遞給他:“是這個嗎?”
“沒錯,謝謝你哦。”
哦個鬼。
溫辭借著桌子遮擋看了他一眼,男生修剪了頭發,兩鬢剃得比較多,額前幾縷碎發,眼眸漆黑。
她看著他抓著書的五指,記憶忽然回到水族館那天,他遊動的身影,發著光的魚尾。
視線下意識往他腿上看了過去。
美人魚上岸了。
魚尾消失了。
“疼嗎?”她忽然問。
衛泯往自己腿上看了看,“什麽?”
溫辭猜他大約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見過他變成美人魚的樣子,很輕地笑了下:
“沒什麽,我先回去了。”
衛泯心跳砰砰直跳,忽然伸出手,本想去抓她胳膊,無奈她速度太快,不小心牽住了她的手。
溫涼的指尖被他握在手心裏。
“等——”
兩人皆是一愣。
溫辭眼睫一顫,麵上雖然沒什麽異樣,內心卻已經翻江倒海,她不動聲色默默抽回手:“怎麽了?”
“你不是找聽力教材嗎?”衛泯從地上隨便拿了本書,站起身遞過去:“給。”
溫辭看著封皮上的閱讀理解四個字,想問他是不是不認識字,衛泯卻把書塞到她手裏:“走吧。”
她有些不解,跟著走了出去。
走廊依舊沒什麽走動的人,林皎大約是先回去了,不在原來的位置。
衛泯和溫辭走在過道兩側,他忽然走快了幾步,“在樓梯口等我。”
溫辭看著他進了一旁的十八班,分班之後,文科班十五個,理科班十三個,衛泯依舊在十八班。
如果不是缺考,他或許不用待在五樓受罪。
溫辭歎了聲氣。
衛泯出來的很快,手上拿著一本聽力教材:“給,你先拿去用。”
溫辭沒接:“沒事,我可以跟我同桌看一本。”
“拿著吧,放我這兒也是浪費。”衛泯還舉著手:“等你找到新的了再還給我也一樣。”
溫辭還有些猶豫,他一把把書塞到她手上,還順手拿走了那本閱讀理解:“走了。”
“哎——”她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輕聲說:“謝謝。”
書都是剛發下來的,溫辭回到教室一翻開,看到扉頁上龍飛鳳舞的衛泯兩字,又猛地合上了。
林皎被嚇了一跳:“怎麽了?”
“沒事。”溫辭笑笑,又裝作無事翻著書,除了名字,書裏還夾了一張走讀申請表。
上邊隻填了一個名字。
——衛泯。
兩個字寫的都很潦草,跟他的長相不太相符。
溫辭沒想到他這麽粗心,借人書的時候都不檢查一下,她歎了聲氣,把申請表抽出來塞進了書包裏。
衛泯是在放學後班長過來找他要走讀申請表時,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把表夾在書裏借了出去。
“晚點我自己交給老周。”
班長沒多說:“行。”
他剛睡醒,眉眼都倦怠,靠著椅背緩神,杜康還在一旁呼呼大睡,五樓上課跟坐牢沒什麽區別,江主任神出鬼沒,睡個覺都不安穩。
一放學,教室空得很快。
門口人影晃動。
“衛泯。”溫辭在十八班門口來回走了快有七八遍,眼見這一層都沒什麽人了才走近。
衛泯反應很快,站起來時凳子跟地麵發出很大的聲響。
他快步走到門口,接過她遞來的申請表,輕笑:“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不知道江主任辦公室就在旁邊嗎?”
“江主任走了啊。”溫辭背著手:“我又不傻。”
“要誇你嗎?”
“不用。”她麵無表情。
衛泯收起申請表,往口袋裏一塞:“吃飯了嗎?”
“還沒,不過我室友幫我帶飯了。”溫辭擺擺手:“我先回去了,聽力教材……我可能要過幾天才能還你了。”
“沒事,用吧。”衛泯偏開頭,輕輕打了個哈欠,喉結旁的那個小痣清晰可見。
溫辭撇開視線:“走了。”
“嗯。”
這之後,溫辭每回來五樓都能碰見衛泯,這一棟樓都是封閉式走廊,隻有樓梯口能看見外邊的天。
他經常在那裏停留,偶爾穿校服,更多的時候穿一件黑色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
他們幾乎不打招呼,像陌生人,卻又在角落裏交換著眼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這種隱晦的交流帶給溫辭一種難言的體會,她開始期待去五樓,有時沒有看見那道黑色身影,會無意識的失落。
她以為是習慣使然,並沒有往深處想。
天漸漸涼了,一年一度的運動會如期而至。
溫辭沒有參加項目,倒不是她不想,是柳蕙覺得這些活動很危險,也沒什麽意義。
不過今年她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參加,但歸根結底還是跟柳蕙有關。
一個月前,三年一度的作文比賽“星文杯”開始報名,這項比賽是由國內八所頂尖師範大學籌辦,一等獎有高考加分的優惠,但僅能在報考這八所學校其中之一才有效。
這八所其中一所是溫遠之所在任的大學,也是他們想讓溫辭報考的院校。
以溫辭的成績報考這所學校並不需要加分,但柳蕙為了能拿到更多優勢,還是打電話到鄭益海那裏替她報了名。
運動會那兩天正好是初賽。
比賽前一天,全校除了高三都沒有晚自習,溫辭到周老師那兒拿了準考證,周老師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她多說了一句:“之前沒叫你參加,是以為你的目標不在師範大學,就不想你把時間耽誤在這上邊。”
溫辭猜到肯定是柳蕙說了什麽,也不想再解釋,勉強笑了笑:“我知道,麻煩周老師了。”
“去吧,盡力就好,別有壓力。”
她點點頭,回教室拿書包,前桌看到她的準考證,感慨道:“我要是有你的作文水平就好了,還能有機會拿獎加分。”
如果可以,她寧願沒有。這話說出來不好聽,溫辭隻是笑笑:“我又不一定能拿獎。”
“班長,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好哦。”她背上書包:“我先回家了,你們明天比賽加油。”
“會的,你也加油!”她做了個打氣的手勢,看著溫辭離開,轉頭跟同桌說:“我怎麽看著班長有點不高興呢?”
同桌:“要是你,好好的運動會不能玩去參加比賽,你高興嗎?”
“……”
從教學樓出來,溫辭還能聽見樓裏的歡鬧聲,此刻太陽還未西斜,藍天白雲,風中是淡淡的桂花香。
身上的枷鎖在無形中加重。
她深吸了一口氣,花香化作綿綿軟布,堵在心口上不來下不去,強烈的窒息感嗆得她眼眶一陣發酸。
溫辭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準考證,卻又覺得紮手,也許丟掉就好了,她腦海裏不停閃過這樣的念頭。
太陽穴突突直跳,她似乎有些思考不過來,全憑意識在操控自己的動作。
將準考證扔出去的那一瞬,溫辭覺得自己好像又活過來了,她沒有回頭,像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徑直往前走。
溫辭不知走出多遠,猛地停住腳步,風裏的香味淡了,窒息感像潮水一樣退去,太陽依舊高掛。
藍天白雲,一切都不曾改變。
她認命般轉身往回走,這不是扔掉就能解決的問題。
溫辭跑回到垃圾桶前,桶裏並沒有多少垃圾,可準考證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怎麽也找不到。
她愣在那兒,隻覺得一陣疲憊,對麵忽然蹲下來一人,兩人隔著垃圾桶間的空隙對上視線。
“你許願呢?”衛泯蹲在對麵,露出半張臉。
“什麽?”她眼睛紅紅的。
“這是垃圾桶,不是許願池,你蹲在這裏一天,它也不能保佑你比賽拿個一等獎。”衛泯笑道:“還有,就算真對著垃圾桶許願,你也不能丟準考證啊,起碼丟個硬幣進去。”
“誰會對著垃圾桶許願。”溫辭嘟囔了一聲,站起來後才回過神,“你怎麽知道我扔的是準考證?”
衛泯跟著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遞過去:“你剛剛沒扔進去。”
“哦,謝謝。”溫辭接了過來,看著準考證上的名字,忽然悶聲說:“要是真能許願就好了,把我當成垃圾丟進去。”
話落,突然被他提住了後領,她嚇了一跳:“做什麽?”
“不是想當成垃圾扔進桶裏嗎?”衛泯下巴輕抬,路對麵校園裏負責焚燒垃圾的大叔正提著兩個綠色大桶路過:“這個小了,那個剛好。”
溫辭:“……”
她生氣的樣子很生動,可眼尾的紅意依舊無法忽視,衛泯鬆開手,平靜地問道:“當垃圾也比當溫辭好嗎?”
溫辭攥緊手又鬆開,準考證被捏出很深的褶子:“如果能選擇的話,我寧願不當溫辭。”
“那你想當什麽?”
她想了一會,好像說了能成真一樣地認真道:“當一陣風。”
它沒有形狀,不受拘束。
任何人都能觸碰到它,卻永遠也無法抓住它。
“挺好。”衛泯做出評價,卻沒有問為什麽。
溫辭忽然很想聽聽他的回答,禮尚往來似地問道:“如果可以選擇,你想當什麽?”
“我啊。”他慢悠悠走在她身旁,漫不經心道:“當一條魚吧,七秒鍾記憶,快樂或痛苦都隻有一瞬。”
溫辭腦海裏瞬間閃過那條銀藍色的魚尾,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不是當過了嗎?還是條美人魚。”
“……”
“……”
衛泯第一次露出吃驚的表情,好半天沒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發自肺腑地罵了聲:“靠。”
“你看見了。”他接著道。
“……看見了。”溫辭摸了摸臉,很實誠。
“靠。”
作者有話說:
表麵——
衛泯:靠。
實則——
衛泯:好耶!老婆看見了!
原來的文名不能用啦,現在已經更名為《逾期》~
20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