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假期結束返校當天, 溫辭抽空去了趟安江巷。

當時正是傍晚,元旦三天安城窸窸窣窣下了幾場雪,巷子裏不似外麵,積雪堆積成山, 隻留出一條走路的小道。

半路上, 溫辭碰見提著一袋東西的蔣小偉, 估摸著是太沉了,袋子幾乎是拖在地上。

她快步跟上去, “小偉。”

“嗯?”蔣小偉吸了吸鼻子:“姐姐下午好。”

“你怎麽一個人拿這麽多東西?”

“我媽在家炸紅薯丸子, 我出來幫她買東西,沒想到這麽沉, 哎喲,累死我了。”

他的樣子很逗人, 溫辭沒忍住笑了,順手接過袋子:“給我吧, 你衛泯哥哥在家嗎?”

“謝謝姐姐,他在家, 忙著烤紅薯呢。”蔣小偉一蹦一跳走在前頭,迎麵忽然拐過來幾個男生。

蔣小偉猛地掉頭跑到溫辭跟前,手抓著她書包袋子,一副很怕對方的模樣。

“怎麽了?”溫辭小聲問了句, 見他不吭聲, 握住他的手, 抬頭看向正朝這邊走來的幾人。

為首的是杜一斌。

她有些意外, 對方似乎也是同樣的意外, 目光在她和蔣小偉臉上來回看了好幾次。

溫辭沒吭聲, 牽著蔣小偉加快了步伐。

等拐過去, 蔣小偉才“哎喲”了一聲,拍著胸脯叨叨道:“嚇死我了。”

“你也認識他們?”

他點點頭,聲音沒了之前的活潑:“之前他們找我要錢,被衛泯哥哥看見了,後來衛泯哥哥叫我看見他們就安靜點,能跑就跑。”

溫辭隱約想到什麽,伸手摸了摸蔣小偉的腦袋:“那你剛剛怎麽不跑?”

“你不是還在嗎?”蔣小偉說:“我怎麽能拋下你一個人跑了,要是被衛泯哥哥知道,會被笑話的。”

溫辭心裏一暖,“謝謝你啊。”

蔣小偉不大好意思,鬆開她的手,蹦躂著跑遠了。

溫辭快步跟了上去,走近看見院子門口堆了一個大雪人,戴著一頂破掉的草帽,身上還插著兩根樹枝。

蔣小偉已經“蹬蹬”跑進了院子,有人在問:“叫你買的東西呢?”

溫辭正要往裏進,迎麵忽地飛來一隻雪球,“啪嗒”砸在臉上,碎雪掉進衣領裏,冰得有些嚇人。

“我操!”杜康大叫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溫辭睜開眼,他人已經衝到了跟前,她拿手抹著臉上的水珠,“沒事,這是小偉的東西,你幫我接一下。”

杜康剛接過,腦袋就挨了衛泯一下:“哎靠,你下手再重點,這一袋子油鹽就摔了。”

“闖禍了還有理了?”衛泯看向溫辭:“怎麽樣?疼嗎?”

“我沒事,也不疼。”

“你怎麽這個點過來了?”衛泯讓開些,“先進來,我拿毛巾給你擦擦。”

“我……”溫辭看向還杵在一旁的杜康,他撓著臉:“啊,你去你去,不用管我。”

她也裝糊塗沒再說什麽,跟著衛泯進了屋,從書包裏翻出一個紙袋遞了過去。

他也剛好遞了毛巾過來,兩個人的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

“這什麽?”衛泯率先問道。

“新年禮物。”溫辭攥緊紙袋,發出一聲輕響,“你送了我手串,禮尚往來我也要送你一件東西,本來打算放假前給你的,但那天你沒來。”

“哦,杜康跟我說了你找我。”衛泯有幾分猶豫:“我送你東西,沒想過要你還什麽。”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送你東西。”溫辭又往前遞了遞:“這個理由可以嗎?”

衛泯接是接了,隻是垂著眸,探究似的看看禮物又看著她,笑著問:“那為什麽想要送我禮物?”

“……”溫辭撓著臉,“你一定要問得這麽清楚嗎?”

衛泯挑眉,沒再問,把毛巾遞給她:“幹淨的。”

“謝謝。”

他捏了捏紙袋說:“我現在能拆開看看嗎?”

“當然可以。”溫辭看他動手,忽然想起什麽:“我剛剛來的路上碰見杜一斌了。”

拆紙袋的動靜停了下來,衛泯眉眼一凜:“他找你麻煩了?”

“沒有,可能沒認出我。”溫辭順著問了句:“你是因為幫小偉解圍,才跟他結怨的嗎?”

“不全是,以前就有矛盾。”

“那上次那事,你們是怎麽解決的?”溫辭記得當時警察來過學校幾次,可後來因為沒有目擊證人,便不了了之了。

她跟衛泯的八卦,也因為江主任和鄭益海的“□□”,很快銷聲匿跡。

“就那麽解決了。”衛泯說得含糊不清,像在掩飾什麽,低頭將紙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條黑色的圍脖。

溫辭在一旁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怎麽解決了?”

這次輪到他露出些無奈的樣子:“你也一定要問得這麽清楚嗎?”

溫辭猜到了可能不會是什麽正麵的解決方式,抿了抿嘴,“好吧,那我不問了。”

她拿著毛巾:“那個圍脖,你要試試嗎?”

“要……試嗎?”衛泯冬天很少用到這些,能穿一件羽絨服都已經是常雲英左一句右一句念叨的。

溫辭也懵了下,但很快說道:“可以……試試長度?”

“行。”他拆開外麵的透明包裝袋,圍脖的質感很軟,一點也不紮手,圍在頸間,那一片都暖呼呼的,“謝謝。”

“不客氣。”溫辭看他就是往頸間隨便一繞,“這個你可以這麽圍,會舒服點。”

她原先是隔空給他示意,後來發現怎麽都不對,索性直接上手了,他下意識配合著低頭。

“就這樣,學會了嗎?”溫辭抬起頭,才發現兩人挨得很近,視線不知不覺落到他像鴉羽一般漂亮的睫毛上,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看什麽?”衛泯聲音很輕,像是怕嚇到她。

可溫辭心虛,心跳還是陡然一顫,很突兀地往後退了一步:“……我先回學校了。”

剛一轉身,書包又被一扯。

她認命般回過頭。

“吃不吃烤紅薯?”衛泯摘下她剛係好的圍脖,妥帖收好放在一旁,“應該快好了。”

溫辭不想吃什麽烤紅薯,可也不敢就這麽走了,跟有什麽似的,慢吞吞跟在他後邊:“常奶奶呢?”

“遛彎去了。”衛泯走到院子一角,溫辭先前隻注意到那兒冒著煙,沒太細看。

“這是什麽?”她走過去問了一句。

“燒水的。”衛泯又往中間那個小孔丟了一些碎柴進去,“就像一個被掏空的圓柱,從中間燒柴加熱。”

溫辭點點頭,在一旁蹲了會,看到頂端的蓋子被咕嚕的熱水頂開,衛泯直接將整個壺拎起,底下還有沒燒盡的柴和表皮泛焦的紅薯。

衛泯走開之前叮囑了句:“別用手碰。”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我怕學霸好奇啊。”

“……”

衛泯從屋裏找了幾張舊報紙,用火鉗挑開木柴把紅薯夾了出來,弄幹表麵的焦灰,拿報紙包著掰開遞了過去:“小心燙。”

紅薯金燦燦的,冒著熱氣和香氣。

“謝謝。”溫辭小心咬了一口,紅薯的焦香味充斥在舌尖,口感綿密甜潤,一點也不噎人。

“怎麽樣?”

“好吃。”

那邊杜康帶著蔣小偉衝了過來:“好啊,你們兩個吃獨食!小偉等下紅薯丸子別分給他們了。”

蔣小偉:“都給你嗎?你想得美。”

杜康:“我操?你這小孩。”

溫辭捧著紅薯笑了,一轉頭撞見衛泯含笑的眼眸,抿著唇故作淡定地挪開了視線。

杜康還在“教育”蔣小偉,嘰嘰喳喳的,冬日積雪的院子,繚繞著動人的煙火氣。

冬天天黑的早,從院子出來時,巷子裏已經亮起了幾盞燈。

三人頭一回同行,一直快到學校門口,衛泯忽然扯了下杜康,兩人走到了她後邊。

溫辭察覺出他們的意圖,本想說沒有這個必要,但一想到江主任和鄭益海的態度,也怕給他們惹麻煩,回過頭快速說了句:“我先走了。”

衛泯和杜康站在街邊,一陣冷風砸過來,杜康縮著脖子說:“到底是誰見不得人啊?還要這樣躲躲藏藏的。”

衛泯看著他,一臉真誠:“你。”

“……”杜康發自肺腑地罵道:“你給老子滾!”

他低低笑了起來,等紅燈跳轉,率先走下石階。

狂風呼嘯而過,裹挾著少年瀟灑的背影一路往前。

整個冬天,安城的風和雪就像是沒有停過,八中臨近期末,教學樓安靜得站在樓底都能聽見樓上廁所的衝水聲。

溫辭忙著複習,沒再去過安江巷,倒是經常在五樓碰見衛泯,和之前一樣,有人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打招呼。

要不是杜康知內情,幾乎都以為他們隻是點頭之交的同學關係。

也有沒人的時候,溫辭下樓時看到他一個人,明明是去找鄭益海辦公室拿作業,可偏偏還要裝作有事下樓,而衛泯每回都會跟著一起。

從五樓到一樓,是他們走過最短也是最長的樓梯。

其實每一次也說不上幾句話,但衛泯從來沒提過為什麽會跟上來,溫辭也沒有問過。

她縱容自己做庸俗的事,也當真要做那個庸俗的人。

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但至少在當下這一刻,無論人或事,都是她可以選擇的自由。

……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因為分班考的緣故,溫辭那兩天都沒見到衛泯,直到考完的那一天傍晚。

八中的寒假高一高二都要補課,滿打滿算也就放了十二天,但各科加起來有幾十套卷子。

林皎拿卷子的時候,人太多顧不上數,每套都拿了一大遝,回來才發現多出來一堆,她忙著發卷子,托溫辭幫忙送回去。

那會剛考完,走哪兒都有人,就連平時放個屁都怕鬧出動靜的五樓也跟漲潮似的,一茬一茬都是人。

溫辭剛從樓道拐進走廊,直接和對麵衝過來的男生撞了個滿懷,手裏六七套卷子全散在地上,人也跟著往後一倒。

忽然,肩膀被人從後托住,冷風裏有熟悉的氣息,她回頭一看,眸光不動聲色地閃了閃。

才幾天不見,他又剃短了頭發,短寸襯得眉眼更加冷淡,話也冷淡:“走路不看路?”

溫辭下意識應了句:“我沒……”

“不是說你。”衛泯盯著站在一旁的男生,對方立馬反應過來連聲道歉,還蹲下去幫忙撿卷子。

衛泯朝杜康遞了個眼神,他心領神會拉著男生走了:“行了行了,不要你幫忙了,我們自己來。”

男生一臉蒙,幾乎被拖著站起來。

溫辭也有些懵,愣在原地,衛泯抬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這些卷子不要了?”

她回過神,意有所指道:“這裏有好多套都不一樣,全混在一起了。”

他挑眉:“那還不撿?”

那你還讓人走。溫辭在心裏小小地反駁了一句,蹲在地上一張張撿,好在風雪沒吹進來,卷子隻沾了點灰。

衛泯也跟著蹲在一旁,按照卷頭的A或者B分門別類地撿,杜康很貼心地把圍觀的人都趕開了。

溫辭抬頭見四周沒什麽人,邊撿邊小聲問了句:“你過年還在遊樂園兼職嗎?”

“不在。”

“那是去海粵?”溫辭記得去年他就在那兒兼職。

“不是,我跟我奶奶回鄉下過年,過了元宵才回來。”

溫辭詫異道:“我們不是初六開學嗎?”

“是啊。”衛泯挺理所當然的樣子:“學校補課又沒問過我同不同意,那我來不來,當然也不用經過它同意。”

“……”別的不說,就衝這份理所當然的底氣,溫辭也挺佩服他的。

試卷終究有撿完的時候,衛泯把最後一遝遞過去,溫辭抓住另外一邊,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桃核手串。

瘦。

是衛泯的第一感覺,其次是白。

他想不到什麽好的比喻,就覺得跟天空飄的雪一樣白,襯得那抹紅,格外的豔,卻一點也不俗。

衛泯垂眸看了幾秒,喉結輕輕滾動,那顆淡色小痣隨之一動,像漁夫拋出的魚鉤。

溫辭心頭也忽地一動。

她在他開口之前,在這一年真正結束之前,笑著說了一句:“新年快樂,衛泯。”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

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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