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衛泯最終還是趕在新年到來之前跟溫辭傳達了常雲英的邀請,她沒有想象中的猶豫與拒絕。

“明天中午嗎?”安城的冬天已經到了,溫辭裹得很嚴實,更像一隻軟乎乎的小貓,“那我可能要晚一點才能過去,明天我們班裏英語周測。”

“沒事。”衛泯一顆心上上下下,這會還有些不踏實,“那我到時候在樓下等你?”

溫辭撇撇嘴:“我認識路。”

衛泯被她逗笑了:“不是,我就是單純的等你,沒有說你路癡的意思。”

“你不如不解釋,你還是別等我了,我到時自己過去就行。”溫辭站在風口,偏頭打了個噴嚏,餘光瞥見有人過來。

再一回頭,衛泯已經站遠了。

溫辭張唇想說不用站那麽遠,幾米外,公交車打著車燈緩緩進站,她同他隔著幾道人影對視。

他唇瓣動了動,溫辭還來不及辨明,車子已經要關門,急匆匆上了車,等到坐下來,她才辨出他先前說的是“明天見”。

溫辭猛地拉開車窗往後看。

他還兩手插兜站在原地,五官輪廓隱於冬夜彌漫的霧氣當中,伴隨著霓虹的光影若隱若現。

車越開越遠,她關上車窗,自顧自低語:“明天見。”

大約是小孩子心態,溫辭一晚上都沒睡好,但好在也沒影響到第二天的周測,放學課代表還在收卷子,她已經著急要走了。

林皎接過她的試卷:“你有事啊?”

“嗯,有點急事,你幫我交一下,我先走了。”溫辭拿上圍脖和外套:“中午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幫我打個掩護。”

她急匆匆下樓,一路連跑帶走的,杜康遠遠看見她,抬手晃了晃:“不著急,吃飯還有一會。”

“是嗎?那就好。”溫辭還想買點東西,被杜康攔住了。

他笑:“衛泯叫我在這裏等你就是怕你買東西,他說什麽都不用帶,隻是隨便吃頓飯,你帶東西就太見外了。”

溫辭:“我隨便買點水果。”

“什麽都不用,這大冷天吃什麽水果,衛泯說了,我要是沒攔住你,我今天就不用進去吃飯了。”

“……”

中午吃飯從院子搬進了堂屋,溫辭上次來得著急,沒太在意這院裏的構造,這次才看清。

院子裏住了五戶人家,衛泯家在最南邊,帶一間小閣樓。

屋裏麵積也不大,中間擺了張桌子,牆邊靠著兩排立櫃,往裏是常雲英的臥室。

東西不多,收拾得很幹淨,牆上還貼了幾張獎狀。

溫辭吃完飯走近看了眼,寫的都是衛泯的名字,從一年級到初二,每學期都是前三名,往後就沒了。

“看什麽?”衛泯端著茶杯走近。

“獎狀,你以前挺厲害的。”溫辭看過衛泯的成績單,不是那種均衡的差,單數學這一門,他偶爾也會考到三位數。

“好漢不提當年勇。”他遞過茶杯:“喝點水。”

“謝謝。”溫辭捧著暖手,倒是沒再像上次在醫院那麽犯糊塗,問一些不該問的。

一杯水喝完,溫辭準備回學校,衛泯忽然站起來:“等我一下,有個東西給你。”

她“哦”了聲,站在原地沒動,看著他往閣樓上去,很快又走了下來,手裏拿著的像是一根紅繩。

衛泯掂量著,似乎又覺得有些拿不出手,“……不是什麽很值錢的物件。”

溫辭一點沒在乎值錢不值錢,隻是很好笑地看著他說:“那你到底是送還是不送啊?”

他輕嘖了聲,接上後半句話:“你當戴著玩吧。”

衛泯攤開手。

是一根桃核手鏈,桃核被雕成了福鎖形狀,頂端穿著一根紅繩。

溫辭拿了起來,桃核已經被打磨得很光滑,福鎖兩邊是一圈雕花,“你自己做的嗎?”

院子裏有一顆不高的桃樹,她進屋時在牆邊看到許多曬好的小桃核。

“嗯,是今年夏天的桃子。”

“謝謝。”溫辭不停摸著桃核表麵的雕花,看著很愛不釋手,大約是被驚喜衝昏了頭,於是她又問了一個不該問的:“不過你怎麽突然送我這個啊?”

不過這次衛泯像是早有準備,一點也沒有為難地答道:“你不是作文拿獎了嗎?這是贈禮了。”

溫辭突然想起獲獎那晚她因為柳蕙和溫遠之的話而想到的那個問題,停下了摸桃核的動作,唇角一抿又鬆開:“隻是……給作文拿獎的贈禮嗎?”

衛泯似乎也有些發愣,頭一回送女生禮物,憋了半天才找到的理由,怎麽看著還不夠合適?

他一時捉摸不定,視線無意掃過牆上的掛曆,又說:“也不全是。”

溫辭心中一緊,下意識攥緊手。

衛泯的神色卻變得輕鬆,笑著道:“這不馬上就到元旦了,它也算……新年禮物。”

溫辭愣神幾秒,整個人也不自覺跟著鬆了下來,那一秒她忽然就有些鼻酸,低著頭不停翻看桃核遮掩情緒。

“謝謝。”她嘴角提起笑意:“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走吧,送你去巷口。”

溫辭不知道他怎麽每次都一副生怕她迷路的模樣,推脫了幾句,還是沒能說服他。

安城快要落雪了,巷子裏風聲肆虐。

溫辭看到他還穿著單衣,下意識加快了速度,等看見了巷口便說:“好了,就到這裏吧,我先回學校了。”

“那……”他想了想說:“回見。”

溫辭一笑:“回見。”

她徑直往前走,一瞬間像回到去年冬天,那時溫辭心無旁騖,以為那就是故事的結局。

可兜兜轉轉,故事又回到這裏。

想到這兒,溫辭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巷子裏一如既往地破敗不堪,陽光曬過交織的電線在牆壁和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

少年站在明暗交錯的分界線上,身形挺拔利落,一身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鼓起。

他忽然往前一步,走進了光裏:“怎麽了?”

溫辭沒有辦法形容那一瞬心口鼓脹的感覺,眼睛被風吹得泛酸,她擺手說沒事。

她小跑著過了馬路,視線被長河般的車流遮擋,等風起綠燈亮,巷口早已空無一人。

回校的路上,溫辭不停拿出那根桃核手鏈翻來覆去地看,某一個瞬間,她像是發現了什麽,將桃核換了個方向。

原來福鎖兩側的雕花不是胡亂刻上去的紋路,而是她的名字,是一個臥倒的辭字。

她盯著看了許久,忽然笑了一聲,手中也攥得更緊。

一場風停,安城的大雪如期而至,元旦節前的校園像一鍋待沸的水,止不住的熱鬧沸騰。

元旦晚會是唯一一項全校都能參加的活動。

溫辭作為班長,當天跟文藝委員忙得腳不沾地,既要安排表演節目的人員去彩排,又要負責其他一堆瑣事。

等表演開始,溫辭才真的歇下來,她找了角落待著,視線環顧人群,昏暗光線下,人影模糊重疊。

她沒在那兒久站,看到有人影起身,跟著走了出去,在長廊叫住男生:“杜康。”

“誒?咋了?”

“衛泯呢?他今天沒來嗎?”

“他打工去了,這種活動他基本不來的。”杜康搓著後脖頸:“你找他有事啊?”

“沒事,隨便問問。”溫辭又問:“他還是在遊樂園打工嗎?”

“對啊,你怎麽知道?”

“之前碰見過一次。”

杜康哦了聲,他趕著去廁所,沒跟溫辭多聊,後來散場,溫辭也沒看見他回來。

從禮堂出來時,外麵已經堆了一層厚厚的雪。

溫辭跟林皎一起回了教室,八中元旦不掐假,放滿了整三天,她跟林皎在校門口分開。

天空又在飄雪。

公交車路過安江巷,深夜的巷口亮著昏黃的燈,雪花在光影裏漂浮,那是溫辭在這一年裏記住的最後一個畫麵。

元旦當天,溫家照例要聚一聚,往年都在定在外麵,今年褚讓家搬了新房,溫辭姑姑叫他們過去慶祝當是暖新房。

吃過飯,褚讓吵著要出去玩,“你們大人喝酒搓麻將的又不帶我們玩,幹嗎不讓我們出門,你們這是強政!□□!”

姑姑笑著拍了她一巴掌:“小孩子胡說什麽,又沒說不讓你們出去。”

大伯母也發了話:“溫禮,你帶著兩個妹妹出去,開車路上注意點安全,你嬸嬸剛才走之前還說一環那邊發生了車禍,你們小心點。”

柳蕙今天原先也過來了,但因為工作性質使然,在飯桌上一個電話又被叫走了,臨走前還在交代溫辭不要亂跑。

溫辭也在這時候看向了溫遠之,他喝了口熱茶,放下茶杯時說了句:“去吧,早點回來。”

她心口一鬆:“謝謝爸。”

從家裏出來,溫禮發動了車子,回頭問:“兩位大小姐,要去哪兒玩啊?”

褚讓隻是不樂意在家裏窩著,真要去哪兒其實也沒數,嘟嘟囔囔想了半天,溫辭忽然提了一句:“要不去遊樂園?聽說那晚上還挺熱鬧的。”

褚讓:“那兒好像也沒什麽好玩的,都去過好多回了。”

“你還挑上了,讓你說去哪兒你半天也沒個話。”溫禮將車開了出去,“我也投去遊樂園一票,等你想到去哪兒,天都黑了。”

“哎呀行行行,那就去遊樂園!GO !”

溫辭鬆了口氣,抬頭看見後視鏡裏溫禮的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醒道:“哥,你開車看路,看我做什麽?”

溫禮輕笑,沒再多說。

他們出發時天還沒黑,一路上堵堵停停,等進園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萬幸的是雪也停了。

褚讓來之前說沒什麽好玩的,一進園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什麽都要試一試,從鬼屋出來,她還去找“鬼”合照。

溫禮和溫辭站在一旁,他忽然問了句:“接下來想去哪兒啊,妹妹?”

溫辭感覺他說話怪怪的:“看褚讓。”

“不是你提議來遊樂園的嗎?我以為你有想去的地方呢。”溫禮笑得意味深長:“真沒有啊?”

溫辭不自然地挪開視線:“那……去水族館看看?”

這下溫禮徹底笑了出來:“行,我倒要看看水族館有什麽好東西。”

溫辭臉一熱:“那不去了。”

“去,怎麽不去。”溫禮上前拽過褚讓,“走了,去下個點。”

等到了溫辭才知道,冬天水族館雖然開放,但考慮到人員安全,是沒有其他表演的。

三人在裏麵隨便逛了一圈,周遭熱鬧的氛圍輕鬆而自在,溫辭也談不上多失望。

後來路過露天溜冰場,溫辭是旱鴨子,下冰入水都不行,但架不住褚讓想玩,三人買票換了鞋進場。

褚讓也是個花架子,一進場,溫禮左胳膊掛一個,右手抓一個,很快引起了注意。

溫禮一個頭兩個大:“褚讓,你行不行,不行出去。”

“行行行,馬上就行。”

褚讓哆哆嗦嗦,勉強鬆開手,眼見著要被接龍的隊伍撞上,溫禮隻得先鬆開溫辭去抓她:“小辭,你先靠邊抓著欄杆。”

溫辭應了聲好,立馬貼邊抓住欄杆。

溜冰場是今年新開的,麵積很大,場內人來人往,穿著玩偶服的教練員時不時從溫辭麵前滑過。

不遠處,溫禮抓著褚讓一邊躲開人群,一邊往她這裏來,但無奈人實在太多,他倆很快被人潮推遠。

“哥——”

溫辭從小平衡感就不好,小時候平地走路都能摔,這會光是站著,也覺得腳下直打滑。

她找不見溫禮和褚讓,索性抓著欄杆往人少的地方去,一旁忽然有人大喊著讓開讓開。

溫辭回頭一看,是失控的接龍隊伍。

她避無可避,閉著眼打算迎接撞擊,忽然被人抓著胳膊,帶著往前一滑,手心按到一片柔軟。

溫辭心有餘悸地睜開眼,眼前是一隻灰色的大熊,她愣了下才說:“……謝謝。”

大熊晃了晃腦袋,朝她伸出一隻熊掌,溫辭試探著握了上去,被他牢牢抓住,跟著往前緩慢滑行著。

溫辭磕磕絆絆,幾次都撞到玩偶熊身上,“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會,有沒有撞疼你?”

她伸手揉了揉玩偶熊被撞到的地方,對方好似躲了下,但因為身形笨重的緣故,不僅沒躲開,反而還不小心跌倒在冰麵上。

“誒——”溫辭沒忍住笑了,朝他伸出手,“沒事吧?”

玩偶熊握住她的手站起來,又晃了晃腦袋,像是在說沒事,繼續帶著溫辭在冰場周邊滑行。

玩了一會,溫辭遠遠聽見溫禮和褚讓的聲音,回頭看了眼說:“我家人來找我了,今天謝謝你。”

玩偶熊沒什麽表示,隻是牽著她往回滑,快要碰到溫禮和褚讓時,他伸手在她背後輕輕推了一把。

推開的一瞬間,溫辭聽見玩偶熊裏傳來很輕地一聲。

“新年快樂。”

那一刻像有電流穿過身體,溫辭大腦一片空白,一路跌跌撞撞,被溫禮抓住胳膊,才猛地回頭看了眼。

玩偶熊早已消失不見,那一聲“新年快樂”仿佛是她的錯覺。

溫禮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怎麽了?”

“沒事。”她握了握手,柔軟的觸感好似還存在。

冰麵上依舊人來人往,溫辭心不在焉玩了一會,跟溫禮說了聲,先換了鞋去冰場外等他們。

她站在圍欄外,場內人影幢幢。

褚讓玩了個盡興,衝到她麵前,正要說話,不遠處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遊樂園的第二場煙花展開始了。

場內飛馳的人影暫停下來,一群人都站在冰麵上,看著綻開的煙花,溫辭四下尋找,視線忽地一頓。

離她不遠的地方,一隻玩偶熊從人群裏緩慢滑出,站在黯淡的角落。

衛泯摘下笨重的大熊頭套,輕輕甩了甩腦袋,黑夜裏,汗珠像是被火光點亮,在半空中一閃而過。

他單手抓著頭套,似乎注意到什麽,隔著人群抬起頭。

那一刻,天空焰火閃爍,震耳欲聾。

溫辭卻在一片嘈雜聲中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它清晰可聞,似比煙花還要絢爛而盛大。

她記得很久之前,有人說,喜歡他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但在這一晚,在這一瞬間。

她想。

她或許願意做那個庸俗的人。

作者有話說:

下章入v啦。

明天周一不更,周二零點更新三章一萬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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