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溫辭長到這麽大,幾乎很少掉眼淚。

在別的小孩還要通過掉眼淚來獲取父母更多的關心時,她已經被柳蕙和溫遠之全方位的關照著。

哭泣在他們麵前得不到任何多餘的關注,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被看作成無能和脆弱的表現。

他們無法理解,我們已經把全部的愛都給你了,你的眼淚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什麽而流。

眼淚當不了利劍,也成不了盔甲。

它一無是處。

溫辭像是才意識到這一點,猛地偏開了頭,回避似地躲開了衛泯的視線。

他也沒說什麽,抹掉指腹間的水漬,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問:“回去嗎?”

她快速擦了下眼角,話音裏還帶著哭腔:“嗯。”

衛泯先她一步離開了涼亭,走到車旁拿起頭盔戴好,又取下另外一個遞過去,忽然問:“想不想學騎摩托?”

“啊?”溫辭很詫異,下意識問了句:“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的。”他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們這個年紀,不正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時候。”

她安靜地戴上帽子,手在底下摸了半天也沒找到暗扣的位置。

“怎麽這麽笨。”衛泯輕笑了聲,伸手幫她調整好暗扣,冰涼的指節擦著她的下巴,“好了。”

他又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想學嗎?”

“說實話。”溫辭整顆腦袋都在頭盔裏,腮幫子鼓鼓的,看起來有些呆萌:“不太想。”

衛泯斜坐在車上,聞言隻是笑:“為什麽?”

“腿短。”

“……”他放肆大笑,笑得毫無顧忌,眉眼都生動起來:“也有適合你腿長的摩托車。”

“不要。”她拒絕得很堅定。

“好吧。”衛泯沒再強求,“怎麽選擇是你的自由。”

山野闃寂,他的目光安靜而溫和,溫辭的內心卻突然像是掀起了一場海嘯。

風平浪靜後,埋藏在深海之中的那間玻璃房出現一道裂痕,房裏的人安靜地坐在角落。

她在等待下一場海嘯,那是自由的號角聲。

下山的路一片靜謐。

衛泯的速度不是很快,溫辭沒再揪著他的衣服,道路兩側的光影忽明忽暗,她長吸了口氣。

山野間林木的氣息濃鬱。

“都是灰。”衛泯忽然說。

她嗆了一聲,伸手撥下了擋風鏡,借著風聲喊道:“謝謝。”

“什麽?”

“我說——”溫辭湊近他肩側,聲音在頭盔裏回**:“今天謝謝你!”

他好像還是沒聽見:“你說什麽?大聲點。”

“我說!!!”溫辭又推開了擋風鏡,風迷住眼,她側頭大聲喊著,心中的鬱氣似乎也一塊喊了出去,“今!天!謝!謝!你!”

“哦,不客氣。”話音落,他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溫辭嚇得連聲尖叫,也顧不上許多,緊緊抓著了他的腰,“啊啊啊——!”

摩托車轟鳴,狂風呼嘯。

少年肆意的笑聲回**在山野間。

像灰姑娘過了十二點就會消失的南瓜馬車,溫辭也趕在柳蕙下班之前回到了人間。

摩托車停在巷子口,溫辭被迎麵而來的車燈晃了下眼,她側了下頭,把頭盔還回去:“今天謝謝你。”

“說幾遍了?”衛泯頭發被頭盔壓得扁塌塌,他五指隨便往後抄著,露出飽滿額頭。

溫辭老老實實地回答:“四遍。”

他像是噎了下,撓著眉毛說:“不客氣不客氣不客氣不客氣。”

“謝謝。”溫辭趕在他開口之前解釋道:“你在路上說過一次不客氣了,扯平了。”

幼稚的對話,幼稚的行為。

衛泯被逗笑了:“行,你說了算。”

溫辭:“那我回去了。”

“要……送你到公交站嗎?”

溫辭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不用了,謝謝。”

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深了:“拜拜。”

兩人在原地站著,對上目光的瞬間,溫辭扭過頭要走,沒走兩步,忽然聽見他在背後喊了聲。

“溫辭。”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這麽正兒八經叫她的名字,溫辭心跳像漏了一拍。

她轉過頭問:“怎麽了?”

衛泯站在夜色裏,頭發被抓得亂糟糟的,像天邊的殘雲,沒有形狀。

他像是也意識到這點,又抓了下頭發才開口:“我可能沒立場這麽說,但我覺得如果你不想要,至少要向其他人證明你能得到,才有資格說不要。”

溫辭愣了一下,隨後神情秒變認真:“知道了。”

……

溫辭最終還是去參加了作文比賽,不僅是為了要證明什麽,更多的還是因為在這個時候,她依然沒有選擇的自由。

初賽地點在隔壁市,溫遠之請了假全程陪同,從考場出來後,溫辭對進複賽沒有特別擔心。

成績在兩周後公布,獲獎名單直接郵遞到各大學校教務處,但因為溫遠之的緣故,溫辭比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她的成績。

第十名。

這一屆比賽報名上千人,進入複賽共計一百三十一名學生,整個安城僅有她和隔壁三中一名女生進了複賽

也算是好消息,八中在校門口拉了橫幅——恭賀我校文科(1)班溫辭同學榮獲“星文杯”初賽第十名。

溫辭一早到學校看到那麽大的橫幅,一秒都沒敢停留,一路連走帶跑地進了教學樓。

“跑什麽?”後邊突然追上一人,安城夏天短入冬早,男生還穿著單薄的兩件,外套敞開著,露出裏邊的校服短袖。

溫辭看著都覺得冷,“沒跑什麽,冷。”

衛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你裹成這樣還冷”,開口卻是別的:“恭喜啊,大作家。”

“謝謝。”

這感謝說得不情不願,衛泯輕笑:“怎麽拿獎了還不樂意?”

“就是個初賽而已,本來沒幾個人知道我參加比賽,現在全校都知道了,要是到時候複賽我铩羽而歸,大家肯定都會好奇之前文科班那個初賽拿獎的,怎麽複賽沒動靜了,肯定是沒拿獎,到時多丟人啊。”

“你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我是對我自己有幾斤幾兩很清楚。”

“九十斤左右,不會超過九十五。”

“啊?”

“你幾斤幾兩。”

“……”溫辭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他沒說話。

“看我做什麽,看路。”衛泯比她多上了兩個台階:“上次抱你去校醫室,感覺是這個數,對嗎?”

“不知道。”溫辭很久沒稱過體重了。

他一拐彎,趴在欄杆上,目光落到她全副武裝的三件套上:“幸虧那會是夏天啊。”

“……”溫辭的拳頭都硬了。

衛泯沒忍住笑,找補似地說:“複賽加油,大作家。”

“我可不是大作家,我也沒打算當作家。”

“那你以後想做什麽?”衛泯又補了句:“實際點啊,不是什麽風兒魚兒的,實現不了的。”

溫辭:“我當風是實現不了了,你當魚不是實現了嗎?”

“行,我這去跟人說你私藏我的照片。”

“你——”

“我照片扔了嗎?”他話鋒突然一轉。

“扔了。”其實並沒有,那天回去之後,溫辭從書裏翻出那張照片,猶豫了很久還是又夾了回去。

“真扔了啊?”他語氣可惜:“嘖。”

溫辭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廢話,幾步超過他,一溜煙跑沒影了,衛泯看著她跟貓一樣的身影,一個人樂了半天。

橫幅給溫辭帶來一陣關注,也帶來不少壓力。

複賽前一周,“星文杯”舉辦方組織集訓,溫辭沒讓溫遠之陪同,跟三中的女生一起去的漢城。

不同於初賽漫長的審稿期,複賽結束後的第三天成績就出來了,當天也是獲獎選手的頒獎禮。

溫辭如柳蕙所願拿了一等獎,帶著獲獎證書和獎杯回了安城。

柳蕙當然很高興,晚上親自下廚做了一桌飯菜,溫遠之拆了瓶自己的藏酒,溫辭在桌邊坐下時,久違地沒有憋悶和難受。

就好像她拿了獎,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飯桌上,柳蕙端起酒杯,“慶祝小辭比賽取得好成績。”

溫辭也舉著裝滿橙汁的杯子,笑意還未達眼底,柳蕙又道:“今年你們學校一等獎的加分還是八分嗎?”

溫辭一愣。

溫遠之點頭:“其他專業是八分,如果報考中文相關專業,或許能加到十分,這個規定是今年新出的,目前還沒定下來。”

夫妻倆自然而然地聊起師大中文專業的前景,像過去的很多時刻,溫辭坐在這裏,卻又像不在這裏。

飯桌上涇渭分明,她慢慢放下杯子,沉默地吃著東西。

原來,值得高興的並不是拿獎。

溫辭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衛泯。

他知不知道她拿獎了?他又會說些什麽?是恭喜她拿獎還是祝賀她拿到了高考加分?

她還想到林皎,想到鄭益海,想到其他的同學,或許在他們看來拿到高考加分是比拿獎還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像在柳蕙和溫遠之眼中一樣,重要的不是一等獎,而是一等獎所能帶來的實際的東西。

榮譽隻是虛名。

可她偏偏隻想銥嬅要這個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