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

午飯後回到工作室, 一推開玻璃門就聽到裏頭一陣熱鬧。焦妍好奇,一邊加快步伐,一邊伸脖子往裏看。

等進了開放式的辦公區, 她就瞧見某個辦公位前站了道熟悉的背影。

穿著碎花連衣裙,一頭長卷發高高紮起,就是背對著,她都能認出來, 是有一周沒露過臉的言湘。

焦妍臉色變得極快, 嫌惡的掀了個白眼, 選擇漠視地繼續往自己辦公室去。

倒不想言湘聽見腳步聲扭頭看了去,甚至還張口喊她:“焦小姐。”

焦妍步子一頓, 回頭抬唇假笑, 表示禮貌地回應一聲:“言小姐。”

言湘兩步走到她麵前, 神態間掩不住的矜傲, 話卻說得柔聲細語:“我給大家帶了下午茶點心,給你也留了一份,剛剛去你辦公室沒見著人, 就放在你桌上了。”

聞言, 焦妍一掃周圍的同事,這才發現他們各個手裏都拿著糕點。回過眸來再看言湘,焦妍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敷衍:“謝謝好意。”

接著,大步走進了辦公室, 顯然是不想給言湘一絲多話的機會。

……

辦公桌上放著塊圓餅狀的小點心,焦妍視線一瞥, 舉起來聞了聞, 即刻嫌棄地拿開。

是她最討厭的香芋餡兒。

房門這時候被敲響, 焦妍側頭看了一眼,邁步走到垃圾桶旁,毫不猶豫地將那塊香芋餅扔了進去,麵色淡然地出聲:“怎麽啦Eva?”

見她扔了言湘給的小點心,Eva詫異地推大房門進來:“你丟得是言湘給的餅嗎?”

焦妍十分坦然,直話直說:“對,我討厭香芋味的餅,也討厭她這個人。”

Eva雙眸睜了睜,好奇八卦:“怎麽?你和她有過節嗎?”

“有。”焦妍承認,卻沒說得太多,轉了話題問她,“你找我有事嗎?”

Eva搖搖頭,舉起自己手裏那塊還沒吃的鮮花餅,說:“沒事,就是想來和你八卦八卦,她今天怎麽突然就帶著點心來工作室了?而且聽說……”

她壓低聲兒,湊到焦妍耳邊,“來這兒前已經去了趟38樓。”

焦妍眉梢輕挑:“總裁辦公室?”

“對。”Eva繼續輕聲,“剛剛聽她和Yilia這麽說的,看來真的是單相思啊……你說她知不知道齊總已婚了啊?”

焦妍想起那天在會議室裏齊崢向言湘承認已婚的事,心裏對她的厭煩程度更甚,意有所指的提醒:“你都確定的事兒了,她難道多少沒聽說嗎?”

Eva思量了會兒:“那如果是知道了,她這樣是想破壞齊總和齊總夫人的婚姻嗎!”

“不清楚。”焦妍拍拍拿餅時手裏殘餘的粉末,也猜不透言湘此番舉止的用意,隻道,“也可能是隻當齊總是朋友送的。”

Eva的注意點又放到手裏的餅上:“我看我還是先不吃這餅了。”說著,她也走到垃圾桶前,扔下去的那一刻,還碎碎念,“萬一她將來真做第三者……那我不就變相成了她一派的人?不行不行……”

焦妍佩服她的腦回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塊餅而已。”

Eva堅定:“一滴水都不行!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是!”

焦妍大笑。

……

回到公司,齊崢出了電梯經過秘書辦公區,女助理小陳突然喊住他,遞上一盒精美的小點心,轉達:“齊總,這是言小姐剛剛送來的……”

齊崢眼皮都沒抬,漠然:“你們不吃就扔了。”

“啊這……”小陳兩分為難,“可是她說是給您的……”

齊崢懶得再說第二遍,跳過隻說:“讓於侑一會兒來一趟我辦公室。”

小陳急忙道一聲:“於秘書這兩天請假了。”

聞言,齊崢這才回想起來,於侑要陪家人體檢,和他請了兩天的假。

他側目瞥一眼小陳,淡聲:“那你把早上會議的報告整理一下給我。”

小陳“哦”了一聲,倍感糾結,對著那盒點心,是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

進了辦公室,齊崢前腳剛坐下,焦妍後腳微信便來:“齊總,點心好吃嗎?”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她話裏的酸意,齊崢忍俊不禁,逗她:“還不錯。”

“焦妍:【發怒】你居然吃了她給的東西?接下來半個月別親我!【發怒】”

“齊崢:嗯?這不是你給的嗎?”

而後,他從西裝兜裏掏出中午出門前她給他的一袋蛋黃酥,拍了張照發去。

“焦妍:你戲弄我!【發怒】”

齊崢不自覺笑出聲來,按住說話,嗓音含笑:“我可沒有,是你誤會在先。我沒碰她給的東西。你大可安心。”

“焦妍:哼!這還差不多。”

-

一周後,上班的午休間,焦妍在網上看到鄭鴻光因涉嫌洗黑錢而被捕的新聞。

她大為震驚,第一時間分享給齊崢,並附言:“警方辦案這麽速度!”

齊崢那邊先她一步知曉,正想給她打電話,她的消息便來了。

“齊崢:我協助提供的那些證據資料,就足夠定他罪了。”

“焦妍:他活該,惡有惡報,我簡直身心舒暢!”

“焦妍:對了,他被抓了,那焦嘉澤和王文茵呢?”

齊崢沒回,而是直接一個電話撥了過來。

焦妍一看屏幕上“齊崢”兩個大字,頓時心慌意亂地把屏幕往胸前一蓋,走到門邊,待關緊房門後,才走到角落裏接通:“幹嘛打電話?”

齊崢說:“這樣說的清楚些。”

焦妍戳穿他:“……你明明就是懶得打字。”

那頭傳來一聲尷尬的咳嗽,直接回答她剛剛微信上的問題:“他們出國了,出境時間,是在五天前。”

“他們去旅遊嗎?”

“不是,是焦嘉澤去留學。”

“留學?”焦妍一聲驚呼,隨即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的捂了下唇,斂聲,“鄭鴻光出錢讓他去留學嗎?”

“對。”

“那難道……”

“如你所猜想……”齊崢接著她的話,不緊不慢,“鄭鴻光親口承認,焦嘉澤是他的親生兒子。”

盡管已有所料,但真正得到確定的答案,焦妍瞳孔不禁猛一下緊縮,感到驚愕不已。

細細回想從前,焦妍的心裏忽地一陣發涼,嘴角彎起一道嘲弄的弧度,說:“……齊崢,我真不知道是該笑他還是該可憐他。”

齊崢知道,這個“他”,指的是焦成憲。

電話裏默了很久,齊崢內心糾結再三,最終還是決定,把昨天知曉的事,告訴她。

“妍妍……”齊崢沉吟片刻,緩道,“昨天於侑去醫院給家人取體檢報告的時候,看見了你爸。”

焦妍愣了下。

他接著說:“於侑說他穿著病號服,就一路跟著他,到了病房……後來剛好接了通電話,於侑就走了。回公司後他和我提起,我就去了趟醫院,找了熟悉的人問過……”他的音色沉了幾分,“你爸得了直腸癌,是晚期,醫生說他拒絕化療,活不了多久了。”

焦妍腦子裏“嗡”地一下就炸開了,耳朵裏好長一陣嗡鳴,好像被什麽堵住了感官,有一瞬間,她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整個腦袋混沌一片。

她感受不到自己是什麽樣的情緒。

她明明是恨這個人的,可在聽到他命不久矣的消息時,心卻有一霎的痛感。

緊接著,諷刺的情緒席卷而來,掩過了那絲幾不可察的痛感,甚至還有些許冷漠。

她不悲,也不喜。

那種情緒仿佛是平日裏在街上路過陌生人的靈堂一樣,平淡無波瀾。

她想,剛剛心頭的那丁點痛感,大概隻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個身份。

唇舌有些幹澀,焦妍張了張口,聲音輕啞:“他在哪個醫院?”

“附一醫。”

她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齊崢又接著道一聲:“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

-

夏日的夜晚來得遲,傍晚下班到附一醫的時候,天色還大亮。

跟著齊崢往病房去的路上,焦妍無端回想起幾個月前,他也是這麽帶著自己去見重病的媽媽。

當時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到了病房門前,她甚至都還想過逃避現實。

可如今,她的心情是絲毫無起伏。長廊的窗外,日薄西山。她隻當自己,是去見一位將死之人。

焦成憲住的是三人病房。

房門大開著,立在門邊,她就望見裏頭站了不少的人。

都是與焦成憲同房病人的家屬,圍坐在床邊,談天說地。

見有人來,他們不自覺噤了下聲,但很快,又恢複了閑聊,隻是有素質的壓低了聲音,不做吵擾。

焦成憲在最靠裏的床位,遮擋布簾是拉上的,與外邊的兩個床位有意隔絕開,沒有任何人陪護,顯得孤寂淒涼。

焦妍的眉目始終淡淡,瞧不清有什麽情緒,齊崢默默收緊牽著她的力道,像是給她下一道安撫劑,問:“要我陪你進去嗎?”

焦妍側目看他一眼,手輕輕一扭,掙開他的:“我自己去吧。”

說罷,她邁步逐漸往裏,一直到看見床褥。

焦成憲側躺著,背對她,一手枕著腦袋,閉著眼,房裏不安靜,他大概也隻是小憩。他的頭發長了很多,胡子拉碴,肉眼可見的消瘦。

焦成憲睡意朦朧,聽見有腳步聲過來,原以為隻是隔壁的人來用洗手間,但聽著動靜在自己床尾停下,便睜開眼扭頭望去。

他猛然一怔,下意識反應是自己眼睛閉得久了,精神恍惚看錯了人。

焦成憲再次把眼閉了又睜,發現自己沒花眼後,喜出望外地叫出了聲:“阿妍?”

上次見他,還是在媽媽的病房裏。

現下無了以往光鮮亮麗的形象,他病弱憔悴,邋裏邋遢的像個流浪漢。

時間和病痛,果然能使人麵目全非。

焦妍麵色冷然,就那樣沉沉望著他,也不出聲。

焦成憲躺正身子,有些吃力的讓自己坐起些弧度來:“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見她始終咬牙不張口,焦成憲也不強迫,自顧自的說著,聲音虛浮,有氣無力:“你知道我快死了吧?你說的沒錯,真的會遭報應……”

他自我嘲諷的冷笑一聲,“你和你媽的事,是我對不……”

“你閉嘴。”焦妍忽地打斷她,漠然決絕的態度令他一愣,“我不想聽你說那三個字,你不配,你連道歉的資格都沒有。”

焦成憲啞然,怔怔地望她半晌,逐漸回過神來後,長歎一聲,頹然地承認道:“是……你說的是……”

見他如此低聲卑微,焦妍的心竟也軟了一下,動了一絲憐憫之心。

她悄然地深呼吸一口氣,恨自己始終不是個心狠的人。

“你做的那些事,我不會原諒。”她語氣平緩地說,“我來這裏,也隻是看在這幾年來你隨我揮霍的錢財上,另外,還想來告訴你,焦嘉澤……”

焦妍抬起眼眸,對上他的,一字一頓,“是鄭鴻光的親生兒子。”

話落的一瞬,她看到焦成憲那暗淡無光的瞳孔中有一刹緊縮,充滿震驚地放了一下光,神色錯愕,雙唇也抖得厲害:“你胡說!”

“你一出事,王文茵就帶著兒子跑了,她沒回老家,而是躲去了鄭鴻光那兒。”看到他如此驚愕的反應,焦妍隻覺得大快人心,再開口,連聲線都有些不穩,語速也不自覺加快,“王文茵通過鄭鴻光和你認識的,你能保證在跟你之前王文茵和鄭鴻光什麽事兒也沒有?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拋妻棄女換來的生活,你夢寐以求的兒子,是別人家的,你自以為死心塌地跟著你的女人,也是別人的。”

她抬唇笑著,眼裏卻沒有絲毫的笑意,神態間充滿了嘲弄的挑釁,“怎麽樣,這樣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不可能……不可能!”他突然怒吼一聲,像是失了理智的猛獸,可下一秒又抵不住病痛地猛然咳嗽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一聲大喊,嚇得在場的人都靜了一瞬。

齊崢一直在門口等著,聽見這聲兒,心下一慌,即刻大步走了進去,第一時間伸手攬住焦妍的肩。

焦成憲咳了好一陣才停下來,還沒徹底緩和,整張臉又立馬痛苦的皺了起來,骨瘦如柴地身子蜷縮成一團,捂著肚子,像隻幹癟的蝦米,痛得滿頭大汗。

齊崢知道他病發,伸手按了下呼叫鈴,正想說什麽,焦妍突然牽起他轉身,冷漠地道了聲“走吧”後,決絕地、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病房,直到出了醫院,回到車上。

她急促的喘息著,說不清是因為走得急,還是因為恐懼親眼目睹他死。心跳劇烈,每一下都像有回音,撞得腦仁嗡嗡響。

“齊崢……你看我……是不是很壞?”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說話的時候明明就是在笑,可眼裏卻不知不覺盈滿了淚花,倔強的梗著脖子,不想它落下來,“他快死了吧……我一點都不難過哎……一點都不……”

她的隱忍和執拗,看得齊崢的心猛一陣抽痛,他伸手撫上她後頸,湊上去擁住她,將她瀕臨潰敗的情緒護在懷裏,守住她的自尊,喉嚨酸脹地滾了兩下,輕聲:“哭吧,我聽不到。”

話落,她“哇”地一聲,終究是破防地哭了出來。

落日熔金,餘霞成綺,過往的不堪和痛苦都隨著漸沉的暮色一道消逝。

今夜之後,撥雲見日,一切都將是新的開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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