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賀嫣傷心哭訴, 眼角一滴淚要掉不掉,怎麽看怎麽可憐,祁遠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剛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吵架了?”

“別問了二殿下, 都是我的錯,”賀嫣哽咽,“我不該這麽喜歡他。”

說完,突然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祁遠猛地起身, 又笨拙坐下, 一向從容的臉上難得出現無措。他看著賀嫣抖動的肩膀,好幾次想撫上去安慰, 但又顧忌男女之別忍住了。

賀嫣雖然趴著, 但對他的糾結卻是一清二楚, 一邊暗暗發笑, 一邊心裏著急他怎麽這麽木。

許久,他的手還是輕輕落在了她的肩頭,賀嫣後背一僵, 突然安靜了。

“不哭了, 濃濃。”他低聲道。

賀嫣靜了許久,默默抬頭望向他,祁遠眸色黑沉,透著幾分無奈:“別哭了。”

“……嗯。”

兩人突然靜了下來。

許久,祁遠輕歎一聲:“知珩一向懂分寸, 怎麽一遇到你就什麽都不管了。”

“是我不夠好吧。”賀嫣小小聲。

祁遠蹙眉:“胡說,我家濃濃天下第一好。”

我家……濃濃。賀嫣心跳如鼓捶, 偏偏還要故作淡定:“你真這樣想嗎?”

“自然, ”祁遠看向她的眼睛, 唇角不自覺噙上笑意,“你在孤心中,就是最好的姑娘。”

賀嫣怔怔與他對視,喉嚨突然有幾分幹啞。

祁遠看著她的眼睛,心跳突然有些不穩。他輕咳一聲掩飾失態,匆匆別開臉:“你還吃嗎?”

賀嫣看著他泛紅的耳朵,眼睛亮晶晶:“不吃了。”

“好,那孤送你回去。”祁遠說著,已經恢複鎮定。

賀嫣笑嘻嘻跟他離開,回去的路上時不時與他搭話,再不見剛才傷心欲絕的樣子。祁遠瞧著她沒心沒肺的德行,心裏默默鬆一口氣,也隻管笑著與她說話。

馬車很快在賀家後門停下,賀嫣欲言又止地看向祁遠,想邀他進去坐坐。祁遠不知其意,隻是溫和道:“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什麽都別想了。”

“……嗯,知道了。”賀嫣乖乖點頭。

祁遠揚了揚唇,為她掀開車簾。

賀嫣一步三回頭地下了馬車,目送車夫重新拉緊韁繩時,突然又跑到車旁敲了敲車。祁遠聽到動靜掀開車簾,便看到她踮起腳尖趴在窗子上。

“怎麽了?”他問。

賀嫣認真地看著他:“遠哥哥,我好喜歡你送的發飾。”

祁遠微微一頓:“你特意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你送的所有東西我都喜歡!”賀嫣強調。

祁遠笑了一聲:“知道了,那孤以後還給你送。”

“謝謝遠哥哥。”賀嫣總算滿足了,揮著手目送馬車遠去,祁遠在馬車裏靜坐片刻,突然用折扇撩開後方車簾,當看到賀嫣小小的身影還停留在原地時,突然心頭一動。

馬車在拐角消失,賀嫣樂顛顛回家去了。

“小姐,張大夫早已等候多時了。”琥珀看到她回來,立刻迎了上去。

賀嫣點了點頭:“我這便去見他。”

“怎麽沒見沈大人?”琥珀好奇。

賀嫣聳聳肩:“他諱疾忌醫,不肯見大夫。”

“沈大人瞧著成熟穩重,怎麽這事兒上還跟個孩子一樣,”琥珀不認同,隨即笑道,“他不來就算了,等下讓張大夫給你請個平安脈,也不算他白來一趟。”

賀嫣立刻點了點頭。

雖然大老遠地將張大夫請來了,但賀嫣也不是非要沈知珩配合不可,他既然不願意,她也就不強求了,不過嘛……這段時間因為林香等人拖延的進度,也是時候趕上來了。

賀嫣想起祁遠泛紅的耳根,一時間也跟著難為情起來。

計劃耽擱了這麽久,想重新趕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至少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賀嫣怕自己太過急躁,反而會得不償失,所以雖然心裏著急,卻一直沒有行動。

不過機會很快就來了。

在她跟沈知珩‘吵架’的第三天,京都城突然迎來一場春雨。不同於漠城的潤物細無聲,京都的春雨又大又急,小水柱順著蜿蜒的青瓦往下流,轉眼便在地麵上積了一層水。

賀嫣站在廊下看了片刻,扭頭去屋裏抱了兩把傘。

“小姐,您拿傘幹什麽?”琥珀不解。

賀嫣興致勃勃往外跑:“去給沈知珩送傘。”

“你先等一下,”琥珀趕緊將人拉住,“沈大人又不傻,肯定會帶傘的,你又何必跑一趟。”

“他帶是他的事,我送是我的事,再說明日休沐,二殿下肯定會去。”賀嫣意味深長。以她對祁遠的了解,下了這麽大的雨,他肯定會提前下值。

琥珀無語:“就算是為了去見二殿下,也不用現在就出門吧?現在距離皇城司下值還有一個時辰呢。”

“提前到才有誠意嘛。”賀嫣催促她叫人套馬車。

琥珀一臉不情願,心想你那算什麽誠意,不就是為了在二皇子麵前裝可憐麽。可惜再不情願也要聽她的,於是琥珀冒著大雨叫人準備了馬車。

馬車到皇城司門口時,風雨更大了,雨水嘩啦啦往下落,將馬車打得劈啪作響。賀嫣抱著兩把傘,深吸一口氣就要衝出去,嚇得琥珀趕緊抓住她:“幹嘛去?”

“下去等,”賀嫣撐開一把傘,“對了,你坐馬車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你要冒雨等人?”琥珀睜大了眼睛。

賀嫣眼底閃過一絲勢在必得:“這麽好的機會,可不能輕易放過。”

琥珀:“……”小姐真是瘋了。

沒等她再勸,賀嫣已經衝進雨裏,轉眼裙角便濕了大半,琥珀心疼又無奈,隻好對車夫道:“打道回府,給小姐熬薑湯去。”

“是!”

馬車緩慢地調轉車頭,朝著來時路奔去。賀嫣聽著漸行漸遠的車輪聲,安靜地撐著傘站在雨中。春雨很涼,轉眼帶走人身上全部的熱氣,賀嫣攥著傘柄的手漸漸發白,卻始終屹立不動,遠遠望去猶如風浪中的蓮花,飄搖伶仃。

她就站在拐角處,沒有上前的意思,皇城司守衛隻遠遠看到一道人影一把傘,並未窺見傘下真容,便也沒有進去通報。賀嫣孤零零站在雨中,隨時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得發顫,她心裏好幾次都打了退堂鼓,最終還是咬牙堅持了。

祁遠從皇城司出來時,便看到她這樣站在雨中,驚得傘都顧不上打便衝了過來,賀嫣見狀急忙將雨傘遮過他的頭頂。

“站在這兒做什麽?”大雨嘈雜,祁遠不自覺抬高了聲音。

賀嫣握緊雨傘:“下雨了,我來給無憂哥哥送傘。”

“今日下這麽大的雨,想也知道他會乘馬車出行,哪用你來送傘?”祁遠蹙眉。

賀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隻是想盡一份心意。”

祁遠深吸一口氣:“就沒見過你這麽傻的……那為何不進去?”

“他還在生我的氣,我不敢進。”賀嫣慘然一笑。

祁遠看著她畏首畏尾的笑容,心口驀地一疼:“就這麽喜歡他嗎?”

“我也不想的……”賀嫣眼角泛起淚花。

祁遠定定看著她,許久之後將自己的披風解下,直接係在了她身上。他身形高大,披風長出一截,披到她身上的瞬間,下半段便拖進了水裏,他卻毫不在意,隻是扶著她的胳膊往外走。

賀嫣頓時掙紮:“不行,我要等無憂哥哥……”

“等什麽等!”祁遠一陣惱火,“還沒到下值時間,他不會出來的。”

“那我也要等。”

“濃濃!”

祁遠第一次喝她,賀嫣心裏一喜,麵上卻吧嗒一下落淚了。

“遠哥哥,我等了他這麽久,他為什麽不出來呢……”

“皇兒,你父皇為何還不來看我?”

賀嫣的聲音與記憶中的某道聲音突然貼合,祁遠猛然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賀嫣見狀連忙將傘往他那邊舉了舉,腋下夾著的那把傘也因為她動作太大而落地,啪嗒一聲被積水淹沒。

“濃濃……”盡管有賀嫣打傘,祁遠還是半邊肩膀都濕了,“你一定要……如此執著嗎?”

賀嫣看著他唇角的苦笑,驀地心頭一軟,嘴上卻還是問:“執著不好嗎?”

“情深不壽啊……”他輕輕歎息。

賀嫣隻定定看著他。

許久,祁遠伸手摸摸她的頭:“乖,若是可以,不要喜歡知珩了好不好?知珩什麽都好,可性子涼薄淡漠,縱然將來會為你的誠心所感,也未必能做個好丈夫,你……不要執著了好嗎?”

“那我該怎麽才能不再執著於他?”賀嫣看著他的眼睛反問。

祁遠突然不知該怎麽回答。

賀嫣忍不住上前一步:“若是……喜歡上別人,應該就不會執著他了吧?”

祁遠愣了愣,一低頭便對上她的視線。

“遠哥哥覺得,我該喜歡誰呢?”她又問。

一聲巨雷在天邊炸開,本就大雨傾盆的天空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雨下得更加大了。

一刻鍾後,兩人出現在皇城司的大門廊簷下,並肩坐在門檻上分食一塊餅,守衛不知何時早已離開,偌大的廊簷下隻有他們兩人。

賀嫣咬了一口夾了白糖的酥餅,想起剛才她在問完那句話後祁遠的表情。他當時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可惜還未說出口,雨就下得更大了,兩人隻好跑到廊下避雨。

所以他想說什麽來著?賀嫣將披風收緊些,有些出神地看著雨幕。

“馬車來了。”旁邊人突然道。

賀嫣頓了頓,扭頭便看到一輛馬車出現在門口。

“你先回去休息,叫人煮些熱湯,千萬別著涼。”祁遠說著,直接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賀嫣扶著他的胳膊:“那你……”

“我在這兒等著,給你無憂哥哥送傘。”祁遠無奈打斷。

賀嫣心口一甜:“其實我自己也可以的。”

“可以什麽?”祁遠挑眉,“非要生一場病才甘心是吧?”

賀嫣吐了吐舌頭,隻好一步三回頭地上馬車了。祁遠歎了聲氣,認命地從地上撿起兩把傘,剛要去尋沈知珩,沈知珩便急匆匆出來了。

祁遠驚訝:“怎麽出來了?”

“她呢?”沈知珩巡視一圈,問。

祁遠笑笑:“孤剛叫人將她送走。”

沈知珩抿了抿唇,視線落在他手中的兩把傘上。

“一把是她的,一把是她給你送的,”祁遠說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她等多久了。”

沈知珩眸色漸沉:“我不知道她來……”

他正在辦公,無人通報。

“孤知道你不知道,否則也不會任由她在雨中淋著,”祁遠歎了聲氣,“可如今不是你知不知道的問題……孤就問你一句,她對你這份心意,你是否還得起?”

沈知珩仍盯著兩把濕淋淋的雨傘看,聞言喉結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麽。

祁遠將傘遞到他手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還不起,便算了吧,孤寧願你今日狠心一點,總好過她將來受苦。”

說罷,他便不再看沈知珩的表情,轉身離開了,獨留沈知珩一人在廊下站了許久。

另一邊,賀嫣剛回到家就被琥珀捂進被窩了,一邊請大夫診脈一邊連灌兩大碗薑湯,原本冰涼的手腳頓時熱得出汗。

“小姐脈象平穩,沒有感染風寒之兆。”大夫撫了一下胡子樂嗬嗬道。

這位張大夫便是賀嫣千裏老遠從漠城請來的那位名醫,可惜某人不知好歹,便隻能便宜她了。賀嫣道了聲謝,等大夫離開後懶洋洋地躺在**,不住回味自己和祁遠說話的場景。

琥珀坐在旁邊為她掖被角,一邊掖一邊偷瞄她的表情,當看到她的臉越來越紅後,終於忍不住道:“看來小姐今日收獲極多。”

“嗯,算是吧。”賀嫣懶倦道。

琥珀還想再問,她已經打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大約是等人太累,賀嫣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夜半,屋裏除了她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桌上擺著一碗冷掉的雞湯。

賀嫣點了燈走到桌前,彎腰嗅了嗅雞湯後嫌棄起身,正要回**躺下時,門外突然隱約出現一道身影。

“誰?”她機敏開口。

無人應答。

賀嫣心跳快了一拍,正要開口叫人時突然福至心靈:“無憂哥哥?”

外麵的人影動了一下,終於緩緩開口:“嗯。”

賀嫣:“……”

還真是他。賀嫣無言片刻,直接去開了門。

天已經晴了,月明星稀,沈知珩站在月光下,連眉眼都柔和許多。

賀嫣沒忘他之前在酒樓甩袖離開的事,對上他的視線後抱臂:“你來幹嘛?”

“你怎麽知道是我?”沈知珩的聲音同時響起。

然後兩人就沉默了。

賀嫣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己不回答之前他是不會回答的,隻好先開口:“影子像你。”

“我來看看你。”沈知珩也回答。

賀嫣一頓:“看我?”

“你今日去找我了?”沈知珩反問。

賀嫣有些心虛:“……嗯。”

“為何沒進去?”沈知珩看著她的眼睛。

賀嫣輕咳一聲:“怕打擾你,而且……我不確定你還生不生氣。”

沈知珩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我沒生氣。”

“是嗎?”賀嫣挑眉,顯然不信。

沈知珩眉頭微蹙:“真的沒有,那日……隻是不想再聊。”

“哦,那我現在也不想聊了。”賀嫣說著扭頭就要回屋,胳膊卻被他突然攥住。

縱然隔著手套和衣裳,他手掌的溫度還是輕易傳來,賀嫣愣了一下,一回頭便對上一雙如墨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好似旋渦,幾乎要將她吸進去。

賀嫣從未見過這樣有攻擊性的他,一時間徹底愣住。

許久,他緩緩開口:“我該上藥了。”

賀嫣:“?”

“你幫我。”沈知珩說著,從懷裏掏出兩瓶藥膏。

賀嫣:“……”大半夜跑來上藥,是不是有病?

作者有話說:

大家別急,等我生個溫,就到掉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