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電話遁
聽到受困人員情況危急的消息,徐景辛的心髒莫名縮緊,等顏陽州報出坐標,他立刻帶著隊員們出發,同時通知另一小隊過來會合。
才走出沒多遠,天空陡然劃過一道蛇形閃電,“轟隆”一聲,濃雲被震碎,大雨傾盆落下,幾個人頓時渾身濕透,連穿雨衣都來不及。
這種惡劣條件下,救援困難程度呈幾何倍數增加。
“徐隊,無人機丟了一架,另外一架及時撤了,不然也得進水報廢!”顏陽州在快被暴雨拍扁的車裏扯著嗓門喊。
“人的情況怎麽樣?”徐景辛扯著同樣的大嗓門問。
“風很大,人抓著懸崖上凸出的石塊,看起來還行,不過那是兩分鍾以前,現在就不清楚了!”
“明白!”
越接近懸崖,就越能感受到有強烈的氣流從河穀間掃過,那是橫貫雪山的暴戾狂風,帶著遠古的森寒,混著滂沱的大雨,冷的人直打哆嗦。
徐景辛一行人拄著登山杖,大口喘著氣,在紛亂又密集的雨絲裏拚命汲取氧氣。
一出樹林,他們立刻被狂風刮得東倒西歪,相互扶持著才沒從坡頂滾下去。
耳畔是呼號的風,衣服緊緊黏在身上,遮陽帽的帽簷上雨水滴成水簾。
他們艱難到達指定坐標,徐景辛和小蒙係好安全繩,隊員們幫他們把另一端拴在一塊巨石上,他們這才敢趴在崖邊觀察下麵的情況。
接近七八米深的地方有一塊凸出的崖壁,崖壁上,那個熟悉的身影緊緊貼著略有凹陷的牆壁,身體隨著強風一晃一晃的,像是隨時會被巨浪打翻的一葉小舟。
“姓賀的!”
徐景辛吼了一嗓子,聲音沒傳出太遠就被風吹散了,但底下的賀霄還是聽見了。
他眯住眼睛仰起頭,臉色煞白,雨水瀑布一樣從臉邊滑落。
徐景辛看到賀霄居然在暴雨裏衝自己笑了一下,還一手鬆開岩壁,朝他揮了揮手。
“你他媽抓穩了!”徐景辛差點被他氣死。
賀霄隔著雨幕喊:“給我扔根繩子,我自己上來!”
“不行,你別瞎指揮!抓穩了!”徐景辛轉頭,看身後的隊員正在把另外的安全繩往石頭上綁。
“我會爬繩子!”賀霄在密集的雨水中用力喘了兩口氣,大吼,“要是沒爬好摔死了,那我認倒黴!”
徐景辛想說“人都死了,你認倒黴有個屁用”,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安全繩固定好了,身材魁梧的小蒙主動請纓下去救人。
他才抓著繩子順下去不到一半,突然一陣橫風掃過,人一下被貫在石壁上,臉瞬間就多出一道口子。
猩紅的血水剛一流出,立刻就被雨水衝淡,徐景辛朝身後拉著救生繩的隊員拚命打手勢:“拉人,拉回來!”
小蒙都被撞蒙了,被拉上來後用力晃了晃腦袋,齜牙咧嘴,一名隊員給他貼上寬創口貼,可臉上太濕,根本貼不住。
徐景辛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放我下去!”
有了小蒙的前車之鑒,這次他借用救生繩的牽引,像是攀岩一樣,頂著狂風一點點向下。
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很難摳住山岩上細小的凸起,他索性用牙咬住手套把它們摘掉,掖進上衣口袋裏。
似乎更糟了。
岩壁上長著不少石苔,一沾到水,那真是抹了油一樣的滑,徐景辛隻能拚命用力抓住,加上一路上體力消耗太大,此刻又頂風冒雨,就連指尖都在發抖。
可他頗具耐心,一點點向下。
小蒙緊張兮兮地趴在崖邊:“小心啊,隊長!”
徐景辛在換手的當口,比了個“OK”的手勢。
在默契的配合下,徐景辛被放下懸崖,他的身體在烈風中毫無規律的搖晃,短短不到十米的深度,像是通往地獄。
下到一半多,更加猛烈的狂風襲來,崖頂拉著救援繩的兩個人毫無防備地被風掀翻,手裏的救援繩一鬆,蛇一樣貼著地麵向崖下滑落。
“隊長——”
一直在崖邊緊盯著下麵的小蒙發現徐景辛身體忽然急墜,本能撈了一把安全繩,沒撈著。
他眼睜睜看著徐隊長的身體急速下墜兩三米,重重摔落在那塊凸出的岩石邊緣,被那個等待救援的混蛋接了一把才站穩身體沒掉下去,簡直險象環生。
另外兩名隊員也衝回崖邊,擔驚受怕地看下麵的一幕,小蒙重新把自己綁好,就要下去查看徐景辛的情況。
他發現那個混蛋扶著徐隊長坐在地上,隊長動作遲緩,一隻腳完全不受力。
徐景辛在暴雨中蹙起眉,他能感覺出,腿斷了。
賀霄也看出來了,他蹲下輕輕碰了碰徐景辛的小腿:“怎麽樣?能動嗎?”
徐景辛輕輕搖頭,雨水順著他的發絲流到額頭,又從額頭滑到長長的睫毛上,沉甸甸的微垂著,遮住了眸子裏的痛苦神情。
賀霄的眉心輕微跳了一下,仰頭大喊:“別下來了,把我們拉上去,給我扔根繩子!”
“刷——”幾秒之後,一根救援繩被扔下來。
小蒙知道這樣不符合規定,但現在別無他法,如果隻能安全救下一個人,他當然要救自己的隊長。
徐景辛卻堅持救援原則,推了賀霄一把:“你先上去!”
賀霄幫他把淩亂的劉海撥到一邊,略微沙啞的聲音顯得異常柔和:“我們一起上去,兩個人的重量或許更安全。”
徐景辛稍愣。
正常來說,這是救援常識,隻不過身處這種極端天氣裏,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瞬間做出正確而有效的判斷,這次的突**況來的太快,就連徐景辛都慌了手腳。
他盯著對方不斷被雨水衝刷著的臉和凍得青紫的嘴唇,點點頭。
賀霄搖搖晃晃地給自己捆好安全繩,然後扶著徐景辛單腿站起來,他擋在河穀上遊的一側替徐景辛擋著風,一手從後麵環著徐景辛的背,一手扶著崖壁保持穩定。
徐景辛感覺身後環著的胳膊異常有力,心裏突然就多了幾分安全感,兩具幾近失溫的身軀慢慢通過彼此的溫度恢複熱量,在飄搖的風雨裏,一寸一寸,被救援隊員們拉上崖頂。
雖然得到很好的保護,但經過一番折騰,徐景辛的臉還是白了,腿上的劇烈痛感讓他的牙齒緊緊咬著,一步也沒法挪動。
隊員們見狀趕忙聯係顏陽州,讓他派人送擔架上來,然後背著徐景辛到坡底的樹林空地上避雨。
賀霄雙手插在口袋裏,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他眉頭深鎖著,視線穿過重重雨幕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直到徐景辛被放到地上時發出一聲難掩的痛哼,他才向這邊走過來。
小蒙大罵:“你他媽給我滾一邊去!”
徐景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小蒙!別激動!”
賀霄撩了撩眼皮,絲毫不為所動,在雨中保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徐景辛身邊。
沉黑的環境裏,他看到了徐景辛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隱忍的喘息。
他難得真切地問:“花隊,你要不要緊?”
徐景辛嘴唇抿成一條線,腮幫緊繃著:“我姓徐。”
賀霄就笑了一下:“行,徐隊,你真爺們兒!”
他伸出大拇指,又承諾:“今天謝謝你,保證沒下次了,嗯……手機能借我用一下麽?”
徐景辛這輩子最討厭輕生的人,因為他最好的朋友在十八歲那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在他麵前,相當慘烈,目睹全程的徐景辛還因此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疏導。
聽到賀霄主動說沒下次,徐景辛的氣才消了點,從口袋裏掏出套著防水袋的手機交給他:“給家裏打個電話,有什麽話好好說。”
賀霄揚了揚眉毛,笑著點頭:“行!”
說著就解鎖電話,一邊撥號,一邊往一棵樹後走去。
風大,雲跑的也快,鉛雲逐漸過境,天慢慢變得亮堂了點。
等幾十分鍾後顏陽州和另外一名隊員氣喘籲籲拎著折疊擔架跑上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徐景辛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眼皮發沉想睡覺,身體還一陣陣發抖,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發燒了。
顏陽州麵色沉重地指揮隊員把他抬上擔架,左右看看:“哎?人呢?”
小蒙和另外兩名隊員剛才一直在照顧徐景辛,沒注意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們也朝剛才賀霄走近的那棵樹看過去,抱怨:“什麽人啊?打個電話這麽久?國際長途不要錢的?”
一名隊員招呼了一聲:“賀先生,你電話打完了嗎?”
樹林裏靜悄悄的,隻剩下一陣陣回**的尾音。
“賀先生?”
他一邊招呼,一邊朝那邊跑過去,等到了樹後一看,沒人。
他回過身,衝隊友們聳肩攤手。
眾人麵麵相覷。
徐景辛勉強睜開眼睛,撐著身體坐起來,虛弱地問:“怎麽了?”
小蒙撓撓鼻子:“隊長,那個人不見了!”
顏陽州:“出這麽大事,肯定是怕擔責任!王八蛋!”
小蒙擼胳膊挽袖子:“真他媽是個混蛋……我現在去找他,等找到了非狠狠捶他一頓!”
徐景辛心裏罵了句“狗東西”,卻攔住小蒙:“算了,他可能真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接著,他愣了一下,露出痛苦而絕望的表情。
顏陽州趕忙問:“怎麽了隊長,是不是腿疼?趕緊躺下,咱們下山,不管他了!”
徐景辛閉眼:“他把我手機拿走了……”
在這個年代,智能手機已經不僅僅是個工具,它已經成為了相當私人的物品,裏麵各種社交賬號,各種金融賬戶,各種記事本,各種隨手拍……
偏偏,他的手機從來不設鎖屏密碼,落到別人手裏,那完全就是移動的公告板。
徐景辛單方麵社死了一路,最後被送進市裏最好的醫院,醫生診斷:腓骨骨折,留院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