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河穀救援

星火救援隊位於城市中心地帶,上下班時間就隻是擺設,因為所有隊員都住在宿舍裏。

除了隊長徐景辛。

這並不是隊長特權,救援隊在這方麵沒有特別規定,隻是因為,他不習慣宿舍的環境,哪怕是單間。

徐景辛是國內知名公益民間救援組織“星火”的組織者兼負責人,他幹一這行純粹是出於熱愛。

那些動輒幾十上百萬的救援設備,那些損耗極大的單人裝備,那些車馬費用……一切的一切都由他私人承擔。

沒人知道徐景辛的背景,他的姓氏也跟任何富豪階級都關聯不上,反正提起他,業內人士都隻有兩個評價,一是敬業,二是有錢。

因為過於專業,“星火”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受到聯合國認證的公益救援組織。

富二代或富N代出身的徐隊長不肯擠簡陋宿舍,一到地方就買了棟獨立的房子,畫風也沒什麽不對的。

今天,星火救援隊除了兩起疑似自殺的事件,再沒其他任務。

他打開一家國際網購平台,點開他收藏的新款鴨舌帽。

黑色的鴨舌帽,樣式相當簡約,側麵繡著的LOGO跟帽子上的暗紋渾然一體,燈光一晃就會變成銀白色,逼格滿滿。

可惜,仍然是“無貨”狀態。

這是一款國際大品牌新出的帽子,由品牌首席大師純手工打造,每個月最多出售十件,徐景辛等了大半年都搶不到。

他覺得從品牌論壇上每天爆炸的情況來看,自己這輩子都沒可能買到這頂帽子。

但是,碰碰運氣總行吧?

他的冷僻愛好有兩個,一個是穿樣式花哨又不俗氣的襪子,另一個就是收集各種各樣的帽子,尤其是鴨舌帽。

他在國內的別墅裏有一個大大的收藏間,裏邊擺的全是帽子,不一定每頂都戴過,他就是喜歡。

在論壇上例行發了個高價求帽的帖子,徐景辛準備下班。

他哼著歌換掉製服,拿起車鑰匙剛想離開,辦公室門被敲響了。

來的是蔣昆。

他雙眼通紅,明顯是剛哭過。

“怎麽了這是?”徐景辛有點懵。

蔣昆是個暴脾氣的硬漢子,在國內時,有一次協助消防控製森林火災,後背被火舌活生生舔掉了一層皮,連聲疼都沒喊,今天居然哭了?

“隊長,我請幾天假,家裏出事了。”蔣昆說著,又要掉眼淚。

徐景辛趕緊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出什麽事了?慢慢說。”

“我媽剛才來電話,說前陣子我哥失蹤了,怕我擔心一直沒告訴我。”

“失蹤了?報警了嗎?”

“報了,一個多月了,今天早上才找到,他……”

徐景辛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點,追問:“他怎麽了?”

“他被人綁架,在山洞裏關了一個多月,他,他……”蔣昆再也控製不住情緒,一把抱住徐景辛的腰,“隊長,我哥兩個腰子都沒了!他可能要死了,就算不死,這輩子也完了!”

麵對崩潰大哭的鐵漢子,徐景辛傻眼了。

蔣昆的家就在邊境口岸所在的城市,也正因如此,他才加入這次援助行動,他們的城市靠近邊境,比在國內時回家還近。

他快兩個月沒跟家裏人見麵了,突然接到這樣的消息,根本承受不住。

徐景辛見過蔣昆的哥哥,比蔣昆大六歲,很隨和憨厚,帶著高山農民特有的質樸,上次在見麵的時候還給救援隊背了一大筐自家種的玉米。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

徐景辛的喉嚨裏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

他哽了半天,問:“什麽人幹的,抓到了嗎?”

蔣昆搖頭:“我媽電話裏沒說清楚,說是我哥被人關起來,養了一個月,做了好幾次檢查……前天直接按到手術台上……完事後,我哥昏了兩天,那些人以為他死了,把他在野林子裏埋了,埋的不深,我哥醒過來,跑了,跑了大半天就跑不動了,他差點死了,被采蘑菇的救了……”

他的話有點語無倫次,徐景辛還是聽懂了,眉頭擰的緊緊的。

器官走私?這可是眼下這個落後國家才有的特色。

因為貧窮,有人會特意找渠道把自己的腎髒當做商品賣給器官販子,再銷往發達國家,不貴,幾千塊。

幾千塊,就能換他們一輩子的健康,甚至是生命。

可是誰能料到,那些不法之徒竟然把黑手伸向他的祖國,他們怎麽敢的?

徐景辛的拳頭攥緊了,感覺齒冷。

他任由蔣昆抱著,保持著鎮靜和關切的語氣,拍拍他的背:“別擔心,人活著就好,現在醫學發達……趕緊回去照顧家裏,這邊不用擔心,你想休多久都行!”

聽到他的提醒,蔣昆終於放開了他這根救命稻草,抹掉眼淚跑出辦公室。

徐景辛歎了口氣。

他把車鑰匙往辦公桌上一扔,盯著搖來搖去的機械擺錘發了很久的呆。

***

蔣昆的事很快傳遍了救援隊。

第二天,大家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沒人不對蔣昆家的遭遇感到同情,也沒人不對那些走私販子感到痛恨。

為此,徐景辛特意把例行會議提前一天,為的是消滅低落情緒,給大家鼓氣。

在他正慷慨陳詞的時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餘光瞥了一眼,是個本地陌生號碼。

他狐疑地用手指點了點桌麵,然後對在場二十幾名隊員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出門接電話。

用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喂”了一聲,對麵沉默幾秒,竟然先歎了口氣。

“唉——”

徐景辛在腦子裏畫出個大大的問號,用英語禮貌詢問:“您哪位?”

他以為是某個本地人沒聽懂他的中文,所以才歎氣,沒想到,對麵緊接著就傳來一聲招呼:“花襪子隊長,再來救我一次唄?”

聽到這個稱呼,徐景辛頓時血往頭頂上湧,再加上明顯是調笑的語氣,他當場就想罵人。

“救援不是開玩笑,沒事不要占用公共資源!”說著就想掛斷電話。

對麵飛快認慫:“哎哎哎?別掛,我手機要沒電了,我在巴林河穀上方的懸崖上,撲騰了半天,還真是飛不起來,花隊,你得來救我啊!”

腦子自動略過某個稱呼,徐景辛沉默了,他腦子飛速旋轉,琢磨這個姓賀的嘴裏說出的話有幾分可信。

開門走進會議室,看牆上掛著的城市及周邊地圖,上麵確實有一道明顯的河穀,從地圖上看不出來,其實河穀兩側都是懸崖峭壁。

“你怎麽會去那裏?”說話的同時,他對全場打了個手勢,讓顏陽州帶人去準備。

“你昨天不是讓我換個視角看風景嘛!”賀霄懶洋洋地說,“那我得聽你的啊,你那麽帥,還救了我的命,今天我這不就來了?”

徐景辛咬牙:“……”

賀霄笑了一下,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氣喘,聽筒裏還夾雜著呼呼的風聲:“風景確實不錯,我還拍了好些照片呢!”

“你有病吧!”徐景辛終於忍不住了,噴出一句不帶髒字的髒話。

“病的不嚴重,還能救。”賀霄似乎是嗆了風,用力咳嗽起來,半天,徐景辛聽到手機電量不足的提示音。

“你什麽情況,在懸崖上下不來了?”徐景辛看了眼窗外黑壓壓的積雲,終於還是向自己的責任投降了。

“我從上麵摔下來,現在在懸崖底下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哎喲我可真命大,可現在上不去也下不來,你們找我可能得費點工夫。”賀霄頓了頓,“主要是,我看快下雨了,這種天氣在懸崖上,你懂的吧?”

“……”徐景辛很滿意對方這次廢話不多,不過,比說廢話還讓他苦惱。

他真心想讓他自生自滅算了,但昨天他懸空時候的驚險畫麵突然就攀上了他的心頭。

而且聽起來,他不想死。

他惡狠狠衝著電話說:“待著別動!”

剛想掛電話,不料,那邊又開口了:“小花,看在同胞一場的份上,你別報警,這次完事後,我給你救援隊捐一……”

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徐景辛猜他手機電量耗光了。

還好耗光了,不然他可能會因為那聲“小花”忍不住罵人。

樓下的院子裏停著一輛橙色塗裝悍馬車和一輛橙色麵包車,十名救援隊員整裝待發。

***

在盛夏時,高山上消融的冰雪匯成河流,年複一年奔騰著,把山腳下的低矮山脈劈成兩半。

巴林河穀被當地人稱為死亡河穀是有原因的,它出了名的地勢險峻,夏季河水尤其湍急,幾十米高的山崖接近垂直,河穀底部是嶙峋的石灘,如果從崖頂摔下,肯定活不了。

巴林山脈平時很少有人跡,今天,徐景辛卻要帶著他的救援隊冒險在這附近尋人,而且還是一個疑似要自殺的精神病。

蔣昆的事讓他心情本來就不好,現在更是雪上加霜,他決定了,等把人救下來,直接交給當地警察,或者跨區域移交使館!

反正報警電話他已經打了,雖然當地警察的效率他不敢恭維……

對講機裏傳來顏陽州的聲音:“徐隊,前方接近巴林河穀最近地帶,車輛無法繼續前進,兩架無人機已經派出去了。”

“收到,無人機沿峭壁搜尋,我們在山腳下匯合。”徐景辛一邊翻電子地圖一邊回複。

出了城之後信號變得很差,通過電子地圖一點點查看實景很不現實。

徐景辛放棄了這個辦法,想了想,回撥了賀霄的手機。

關機。

化不開的陰雲下,起伏的森林黑壓壓的,兩輛橙黃色的救援車停到山腳下,如同投入其中的兩粒寶石,醒目而耀眼。

很快,車門打開,一行八人背著背包,手持登山杖,四人一組帶著生命探測儀和紅外熱像儀迅速出發,副隊長顏陽州跟兩名無人機操作員原地待命。

幹燥的季風讓這片原始森林裏味道還算清新,挺括的樹木株株高逾十米,徐景辛跟另外三名隊友在交錯的枝葉遮蔽下,緩慢穿梭在林間,像是進入了小人國。

雙腳踩過泥濘的土坑、一層疊一層的腐爛落葉和突出地麵的虯結樹根,一行人挑著路往懸崖邊靠近,計劃是等到了崖邊,再順著懸崖尋找。

現在的搜救工作比以前要容易多了,無人機雖然不能完全代替人力,但像今天的情況,人被困在礁石和山壁等顯眼的地方,它就能發揮出絕對的優勢。

沉默著走了兩個多小時,眾人都多少有點氣喘,海拔本來就偏高,加上今天氣壓低,付出的幾乎是多一倍的體力。

徐景辛下令原地休息,然後從背包裏掏出一瓶水,“咕咚”灌了一口,接著長長呼出一口氣,觀察周圍的地勢。

他們所處的位置雖然沒有風,但高處的樹冠其實是在大幅度搖晃的,風嗚嗚咽咽地從樹葉間穿過,不斷有樹葉落在他們周圍。

據此,徐景辛判斷,外麵的風比之前更大了,他有點擔心他們的無人機。

他拿出對講機,問顏陽州:“陽州,我們離懸崖邊的垂直距離還有多遠?”

對麵傳來回答:“快了,兩公裏,徐隊,我看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們得加快點速度。”

“明白。”徐景辛抬頭看向天空。

旁邊,隊員小蒙啃了一口巧克力補充體力,有點發愁地問:“隊長,還是那個傻逼啊?是不是耍咱們?哪有人自殺還求助的?還連著自殺三次?有癮?”

“靠!”一旁的隊員跟著罵了一句,“我看他根本就不想死!”

“不會耍咱們。”徐景辛篤定地說,“再說,我們的原則,隻要接到求助,必須傾盡全力!”

其實,徐景辛也對這通求救電話存疑,但此時此刻,他必須堅定隊員們的信念,這是一個領導者的責任。

這時,對講機又響了。

“徐隊,發現目標!河穀中間風很大,無人機無法懸停,我看他狀況不太妙!”